如果沒有這場意外,張超應該會親手將在丹寨買的新畫筆,送到女兒的手上。這位杭州濱江的援黔醫生,留給家人最後的承諾是:「女兒你等著我回來,爸爸給你帶了禮物。」
22個小時,1500公里,禮物如約而至,可張超卻再也回不來了——2020年1月9日晚,三進丹寨支醫的杭州市濱江區浦沿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醫教(政)科長兼後勤科長張超,突發疾病。經全力搶救,43歲的生命,還是被定格在了1月10日凌晨0點05分。
1月13日,從杭州到丹寨,朋友圈裡「張醫生,一路走好」的哀慟,一句又一句。悲呼聲聲,但已無回音。
這是屬於他們的記憶,這是張超跟這座城市最後的告別。
他為何要「三進丹寨」?
走進張超在丹寨的職工宿舍,一床一幾,簡單至極。
只有他的白大褂掛在衣櫥邊,胸襟處夾著工作證,口袋裡裝著紙和筆……仿佛下一刻,這白大褂的主人還會回來繼續工作。
在丹寨,這件白大褂陪了張超超過9個月的時間——
掛職黔東南州丹寨縣興仁鎮中心衛生院副院長的他,援黔首月,就把興仁鎮32個村跑了一半。去偏遠一些的村子,開上三四個小時的盤山公路,是家常便飯。
「他是帶著好奇心來的,來了卻再也放不下,帶著責任心扎了根。」興仁鎮中心衛生院院長陳章見至今還記得張超二進丹寨前給他打的那個電話,「他在電話那頭說『陳院長,我馬上就要回來了』,你能聽得出來,那是對這裡發自內心的關心。」
張超與丹寨的緣分始於2018年10月。聽說濱江區與丹寨縣要開展東西部扶貧協作,身為黨員的他第一時間就報了名。
放不下的是曾經心裡的遺憾。張超的妻子虞慧華懂他:「汶川地震的時候,他就申請去一線,結果沒去成。要到更需要醫護人員的地方去,一直是他的心愿。」
放不下的是身為醫者的責任。短短一個月,張超看到的,讓他更加揪心:百姓健康意識較為淡薄,得了慢性病也不願意服藥;在村裡,衛生員面對高血壓病人,往往不知如何處理……太多未完的省略號,讓他始終割捨不開這片1500公里外的土地。
2019年5月,張超再次要求掛職幫扶6個月。未等期滿,他又申請延期2個月。2019年12月,回杭處理一些工作後,他第三次回到了丹寨。一個月後,他第二次要求延期,這次的時間是1年半。
三進丹寨,張超為何這麼執著?
他掛職的興仁鎮中心衛生院院長陳章見也曾經忍不住問過這個「為什麼」。
張超的回答是這樣的:「這裡的百姓健康意識薄弱,缺醫少藥;這裡的醫護人員也亟需提升專業技術水平,別人來,得熟悉環境,我對這裡情況比較掌握,還是我來吧!」
張超的選擇,在其他人的眼中一點都不意外。
他的同事虞以鳴給記者講了兩個故事——
2000年,有個病人大腿里的一顆釘子定位不准。為了儘快找到這顆釘子,張超愣是待在透視室里硬頂著「射線」在10分鐘內找到了釘子。
2018年深夜,張超和同事開車回來,路遇一場車禍。「他直接打起雙跳燈靠邊停車。」虞以鳴回憶說,那時候天還下著雨,他車門一開就衝出去了,「他說就是去看看有沒有人受傷,需不需要幫忙。」
同樣在丹寨延期多次的濱江錢塘實驗小學老師劉靜說,自己特別能理解張超,「那裡的人特別純樸,他們也特別需要我們的幫助。」
「這麼一個人,看到貴州那邊的狀況,怎麼可能不再去?!」哽咽著說完這句話,虞以鳴擺了擺手,再也說不下了。
點滴回憶,匯聚成河。十年如一日,說的就是張超這樣的人。
老百姓都知道,來了個「杭州的張醫生」
在杭州,張超的辦公桌上有三本工作筆記:一本記錄了浦沿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基礎建設事宜,一本是黨建學習心得,還有一本則是日常工作筆記。
工作筆記的最後一頁,停留在2019年,其中「對口幫扶」四個字,被加重加黑,特別醒目。
這四個字不僅寫在了筆記本上,還同樣裝在了張超的心裡。
剛到丹寨時,當地政府擔心張超到基層太苦了,想安排他去縣醫院。但張超搖了搖頭拒絕了:「縣醫院各方麵條件相對好一些,不差我一個,我還是到基層去吧!」
到了興仁鎮,中心衛生院給他安排了一間副院長辦公室。張超還是搖頭:「我是搞臨床的,得到一線去坐診。」
坐診之餘,他還見縫插針與同事們深入村寨送醫下鄉。山路十八彎,有時會碰上滑坡和泥石流,可張超從來沒有推辭過;堅持「授之以漁」的他還手把手指導村衛生員如何就地取材固定病人、如何轉移危重病人、如何用藥控制劑量等等,事無巨細。
張超的金腳板跑進了山里,更跑進了老百姓的心裡。很快,丹寨縣的不少老百姓都在口口相傳「興仁鎮來了個杭州的張醫生」,於是從十里八鄉都有人慕名前來尋醫問藥——
在城江鄉,記者和67歲的周群標剛說到張超意外離世的消息,老人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直捶胸口:「我難受啊!可惜了,這麼好的醫生!」
悲傷源於感激,之前她宮頸癌術後做熱療燙傷了,腹部大量膿液,輾轉多家醫院都沒好轉。「杭州的張醫生真好,不嫌臭不嫌髒,給我清理傷口。」
在老百姓眼中,張超是帶著溫度來看病的;在當地同行眼中,張超是帶著思考來支醫的。
「以前,老百姓一生病就想著去縣裡,沒想過在家門口的衛生院解決;反過來,譬如心血管、高血壓患者,我們也不敢留,通常都交到上級醫院。」陳章見回憶說,「張超來了以後就常說,如果病人有什麼頭痛腦熱都擠去縣、州醫院,那鎮衛生院就毫無作用可言。如今,在他的指導下,我們的醫技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老百姓也都願意來了。」
城望村的衛生員吳名英從2002年開始當村醫,她說,自己從前,遇到年紀大、有高血壓糖尿病的患者,都不敢和他們簽約(家庭醫生)。「張超手把手教會我如何做胸外心肺復甦、針灸時病人發生休克該如何處理……現在我簽約了高血壓病患100多名,共計簽約服務560人。」
除了手把手教技術,張超把杭州的「家庭醫生」流程、醫院查房制度帶到興仁,起草了精細的操作規章;他還和同事們一起,把尚在構思中的「三聯一體」固化為管理制度——就是由比較臨近的3-5個村聯為一體,強村帶弱村,組成一個工作組,能力強的村醫當組長,組織完成各組各項常規工作。
「現在我們進門入戶、交接班該做什麼,心中有數了。」陳章見當場給記者列了一組數據:2019年1-12月,興仁鎮中心衛生院門診病人近17000人次,比去年同期增長16.06%;住院病人1600餘人次,比去年同期增長30.7%。「這些數據的大幅度增長,背後都離不開張超。」
只是,張超再也看不到這條一路向上的曲線了。
「共產黨員應該什麼樣,看看張超就知道了」
「他三進丹寨,我倒不覺得什麼『偉大』,就是一個人在做真心喜歡的事情。換做是我,也希望家人支持我的工作。」
張超的妻子虞慧華說著,低頭用力擰了擰雙手,因為太用力,指節有些發白。
1月12日,虞慧華把張超去世的消息告訴了兩個孩子:「兒子,爸爸在和不在,我相信你都可以把控得住的;寶寶,以後你看不見爸爸了,別怕,還有媽媽和哥哥保護你。」
她拭著眼角,聽的人淚水滂沱。
放不下的是對丹寨當地醫療狀況的關切,放下了的是與家人的相聚時光。
三進丹寨背後的難,張超從來沒對人說過——
妻子在銀行供職,工作也很忙碌,家裡還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這個小家同樣離不開這根頂樑柱。
再次要求延期1年半前,虞慧華曾經做過這樣的表態:「我尊重你的內心意願,但你得徵求一下兒子的意見,他要高考了。」
父子倆通話,兒子說:「爸爸,如果你覺得在那邊可以發揮更大作用的話,你就去吧,學習我會管牢的!」
這種擔當,在黨員張超的身上,並非偶然。「你對待病人比對家人好」,夫妻倆的這句玩笑話,在張超的病人、52歲浦沿大姐潘洪珠處得到了印證。
12日下午,一晚上沒合眼的潘洪珠開了半個多小時的車,特地從浦沿趕來,她說「想送送張醫生最後一程」。「前兩天我家裡的小寶寶把手伸到狗嘴巴里,我還在微信上問張醫生要不要緊。他給了我很多建議。認識快10年了,張醫生從來沒有不耐煩過。我們一家的體檢報告單,都給他看過才放心。」
忘不了張超的除了病人,還有曾經朝夕相伴的同事,同樣淚濕衣襟——
浦沿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彩虹分中心負責人陳恩豐說:「我們中心臨床科是張超一手帶出來的。」2016年,張超的工作重心轉到行政管理,把臨床科轉交給陳恩豐,「一點都不藏私,真的是把技術毫無保留地教給了我。」
陳恩豐說,當時中心裡流傳著一句話:「共產黨員應該什麼樣,看看張超就知道了。」
三進丹寨的醫生張超走了,總是對病人「好一點」的丈夫張超走了,總愛說「我來吧」的黨員張超走了——
張醫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