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敏散文:傷心小鎮

作家舒敏 發佈 2020-02-28T19:07:32+00:00

披頭散髮的我剛從公共澡堂出來,手裡就被塞了張紙條,來人一邊塞一邊關切地說:「不要著急,你不要太著急。」

電報送到時夜幕已悄悄降臨。披頭散髮的我剛從公共澡堂出來,手裡就被塞了張紙條,來人一邊塞一邊關切地說:「不要著急,你不要太著急。」

虛弱地對她微笑之後,獨自對著那張面無表情的紙呆愣了好長時間,並沒有哭。

父親病了?父親怎麼會病呢?!日子還不到愚人節,誰在跟我開這種無聊無恥的玩笑?將那不大不小的紙在手裡翻來覆去揉搓了好多遍,看得清清楚楚,收件人姓名的確是我。知道那孤島一樣的小小工廠里,也並沒有一個跟我同名同姓者,那麼莫非,父親真的是病了?

病就病了吧。人活在世上,誰能不生病啊。這樣想著,居然也並沒有徹夜失眠,居然也還睡著了。

正是開春時節。父親晚間組織村幹部開會,照例休息得很晚。 躺下不久,母親聽到了父親的呻吟。

小鎮沒有醫院,只有赤腳醫生。半夜擂門喊來,卻無法說出病情,於是父親一直處在痛苦的半昏迷中。咳血、說胡話,心口疼起來,似有一把把尖刀在剜……母親陪著他,嫂嫂忙著託人去請父親的兒子們。

大哥在一所大學執教,二哥在一個鄉鎮派出所上班,說起來,似乎都不算遠。然而當年,路是顛簸的土路;車是幾個小時才發一趟的長途車,所以等兒子們分別接到消息匆匆趕回後,已是下午時分。

不用說,趕緊送往縣醫院。交通工具是全鄉唯一的一部客貨車。

路面坑坑窪窪,車上的父親不得不忍受著一路顛簸。總算顛到醫院。很重視。派來一名副院長一手負責。

沒有好藥!大哥給省城的朋友拍電報讓想辦法弄。藥送來了,父親卻已沒機會用了。

父親的突然離去,讓我變得癲狂甚至不可理喻。

大哥說他晚上做噩夢,夢到別人朝他的胸口開了一槍,我聽後怒氣沖沖地朝他吼:「父親一定是替你挨槍子了吧? 」

未婚夫長途跋涉趕到父親的靈堂前傷心難過,我卻冷冷道「他哭什麼?」自己最親愛的父親年紀輕輕就沒了,一時之間,我覺得全世界只有我最可憐,只有我才有資格哭鼻子。而你們,父母雙親齊全,倒是哭什麼、哭什麼呀?

我傷心、生氣且惱火,看誰都不順眼。哭,也似乎只有我才最有資格。最深的痛苦,一定伴隨著無法言說的落寞,不能述說的孤寂。

我的天塌了,塌得乾脆利落……而我,靈魂好似浮萍般無著無落。我在日記里跟父親聊天,第一句是:「父親,知道有話無處說的那種痛苦和難過嗎……」

我想念父親。想和他舒服暢快、酣暢淋漓地聊一次長天,說幾句心理話,父親卻吝嗇地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我放假了。父親的屋子卻天天被一群人包裹著。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那麼多的人。心底是覺得煩的。煩他們無限期霸占著父親的時間。煩因為他們,好多我想跟父親說的話都沒有說,討論的問題都沒有討論……

病魔揮起一刀,一切瞬間化為虛飄。

終於明白,除了時間,誰也解救不了誰。

時間多神奇啊!他像一位最高明的藥劑師,把一味溫藥徐徐鋪展在你面前,讓你慢慢懂得,失去的,的確是永遠失去了;讓你逐漸明白,人一定要學會自己說服自己,因為這世界上能說服你的永遠只有你自己。

小鎮還在,回去的次數卻是愈來愈少了。於我而言,它是傷心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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