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長》:如果傷痛無法癒合,拿什麼與生活地久天長?

小微影評 發佈 2020-03-01T04:36:55+00:00

人總是在不斷失去與獲得中成長,在看似無法逾越的生活中學會生活,就像《地久天長》里劉耀軍夫婦的喪子之痛,這樣的痛苦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使傷口真正癒合,但也有希望在某一天坦然面對一切,從而真正意義上得到「地久天長」。


2019年2月16日,王小帥迎來了導演生涯中的「高光時刻」,憑藉導演的電影《地久天長》,片中的主演王景春詠梅包攬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銀熊獎最佳女演員銀熊獎 。同年11月,在第28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暨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頒獎典禮上,《地久天長》又獲得「最佳編劇獎」、最佳男主角獎、最佳女主角等獎項 。《地久天長》還被「衛報」評為 「2019年度十佳影片」。

談及獲獎情況,王小帥有些受寵若驚。有些出乎意料,雖然最初參賽時覺得電影質量不錯,但沒料到會連續斬獲這麼多獎項,而將柏林電影節上兩項大獎收入囊中,王小帥更是始料未及。王小帥在談及電影的創作初衷時說過:

最初的想法是希望通過時間去感受人和人之間、以及人類自身的命運的無常,有些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可能一點點的變化,就可能改變一個人的人生,這一點是時間的積累才能看出來的,也和我構思的這個故事的劇情很貼切。

換句話說,王小帥是想通過橫跨三十年的中國社會變遷歷史,通過發生在兩個普通家庭中的悲歡離合,為觀眾展開一場帶有鮮明時代烙印,屬於普通人的史詩畫卷,試圖用時間去化解電影里人物在友誼面前產生的隔閡和誤解,解讀無常的命運擺弄下,小人物的無奈與堅韌,從而真正闡釋友誼「地久天長」的真諦。

面對痛苦,人的第一反應是逃避

中國的文化里一向缺乏「悲」的觀念,真正的「悲」主要出現在西方,源自於古希臘悲劇。那是人與命運的抗爭,顯示出自身存在價值的光輝時刻。但中國從來不缺乏悲劇電影,張藝謀的電影《活著》是悲劇,陳凱歌的電影《霸王別姬》是悲劇,到了王小帥的這部《地久天長》依然是悲劇。

魯迅先生說:悲劇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而電影悲劇的魅力也在於此:它讓觀眾在導演營造的氣氛中,在情感上與悲劇的主人公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當美好的生活被一點一點的蠶食時,人便開始珍惜最慢慢消失的美。

電影里主角工人劉耀軍和王麗一家的故事是悲劇性的,先是王麗身懷二胎,在那個特殊年代的背景下,被身為計生辦主任的至交好友海燕拉著去強制墮胎,意外導致王麗終生不育,再到隨後唯一的兒子劉星因為好友兒子沈浩而溺水身亡,成了失獨家庭,養子對這個家庭的格格不入,又加深了這個普通家庭的苦難。

喪子之痛,不育之苦,加深了兩個原本友誼深厚的家庭之間的隔閡,最終導致友誼的分崩離析。

彼時兩家人關係還沒出現裂痕時錄音機里傳來悠揚婉轉的女聲,唱著「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

可是,當友情遭遇背叛,人的關係遭到破壞時,用什麼來維持友誼的天長地久?

劉耀軍和王麗夫婦的困境在於:一面是深交多年的摯友,他們不願意因為兒子的意外而割捨這段友情,另一方面,內心的善良又讓他們不願意眼睜睜毀掉一個孩子的未來。更為重要的是,他們意識到,在特殊歷史的背景下,不育之苦和喪子之痛都不能簡單歸結於個人的原因,還有無法抵抗的命運。

當命運與大時代背景相連時,總透出一種荒誕感與無力感。比如,王麗雲因為被強制墮胎、終生不得生育,而獲得了廠里的「計生先進」榮譽;結果幾年後國企改制,她想要找人托關係不下崗,卻被「先進」的名號所累,最終只能無奈地「光榮下崗」。在《活著》裡面,有著類似的例子,福貴因為嗜賭成性,輸掉了祖宅,卻因禍得福,通過陰謀手段獲得福貴財產的龍二,卻因為祖宅被打成了地主成分,被槍斃。疲勞駕駛的春生,在駕車回學校時,意外撞死了福貴睡在牆外的孩子友慶。

中國人有句話是說「忘記過去,面向未來」,但現實卻常常讓人無法忘懷過去,在《活著》里,家珍一時半會原諒不了春生,在《地久天長》里,王麗一樣很難原宥好友。左右為難之下,夫妻兩人只能選擇逃避。

解決痛苦的最佳途徑是與之和解

王家衛在電影《2046》里有這樣的台詞:如果你有一個秘密,就到深山裡在樹上挖個洞,然後對著樹洞說出你心裡的秘密,這樣秘密就不會被別人知道。

心理學上認為:人是趨利避害的動物,人們總是選擇性遺忘痛苦,從而達到一種自我保護的效果。

劉耀軍和王麗選擇逃避,是不想面對喪子之痛,更是不想讓至交好友因為內心愧疚,而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因此,他們只能將內心的痛苦隱藏起來,遠走他鄉,離開好友,讓沈浩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掉那段痛苦的回憶。

但他們無法預料的是,當年的強制墮胎和兒子劉星的死分別成了海燕和沈浩的「心結」。時代的謬誤讓海燕做了不甘願的罪人,背負一生的枷鎖,但直到死亡,她都未能解脫。而當初無意間造成劉星死亡的沈浩,直到母親海燕死後,說出當初劉星死亡的原因,才放下了心中的魔障。

「從那天起,我覺得身體里就長了一棵樹。」

內心的負罪感,苟且偷生的卑微,以及造成劉星死亡後對其父母的虧欠心理,就像一座大山,壓在沈浩一家的肩膀上,沉甸甸的,難以解脫。


電影里沒有惡意的凸顯,無論是沈浩一家,還是劉星一家,當命運被裹挾在歷史的巨大洪流中時,我們感受到的是在特殊歷史背景下人的無力感,以及在這種無力感中彰顯出的人的善意。

在得知劉星的死是沈浩造成時,劉耀軍的反應是:「只要活著,就不能說出來。」

為此他暗自咽下了喪子帶來的苦果,要為好友的兒子保守秘密。

而最後的和解恰好在於「說出來」。

沈浩在長大之後,重新面對劉星父母時,他選擇了道明真相。不想再像母親一樣,直到臨終也不得解脫。

二十多年的時空跨度,一句「說與不說」的反轉,在微妙的細節里讓人感到了命運無情的戲謔,但它依然讓我們堅信:痛苦不會是永遠的

時代造就的痛苦,需要用時間來消解困境

電影名字叫做《地久天長》,電影也是以兩家人的友誼作為主線,從最初的親密無間,發誓要讓孩子「永遠做兄弟」,到後來隨著孩子的意外身亡而導致兩家人的友誼出現裂痕。再到最後的和解,什麼才是王小帥的「地久天長」?

在電影中,王小帥從始至終都是克制的,無論是演員的演技,還是劇情的起伏,一直到電影的結束,王小帥都沒有刻意煽情,也沒有對時代進行含沙射影。而是像《都挺好》里那樣的結局收尾。

中國人對情感上的表達向來是克制而內斂的,在時代的洪流里,面對無法改變的生死,無法阻擋的時代,來自底層的普通人保持了一貫的善良和淳樸,在悲痛面前選擇了隱忍與寬容,雖然這樣的「地久天長」缺乏叩問現實的深度與力度,但卻留給了所有觀眾一個儘可能溫柔的結局,保留了人性儘可能的光輝。

恰如外國媒體評價《地久天長》時說的那樣:王景春和詠梅強有力的表演展現了中國人充滿痛苦的經歷,但他們最終卻展現出了近乎於聖潔的寬恕與和解的能力。

這種寬恕與和解是根深蒂固於中國文化中的,一如《活著》里不斷承受苦難的福貴一家,儘管災難重重,依然在最後選擇原諒了撞死自己孩子的春生。而希望他「好好活著」。

人總是在不斷失去與獲得中成長,在看似無法逾越的生活中學會生活,就像《地久天長》里劉耀軍夫婦的喪子之痛,這樣的痛苦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使傷口真正癒合,但也有希望在某一天坦然面對一切,從而真正意義上得到「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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