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大學流行病學專家:新冠疫情世界大流行只是時間問題

二三里資訊 發佈 2020-03-02T11:56:21+00:00

著名流行病學專家、牛津大學終身教授陳錚鳴表示,世衛組織沒有說大流行是希望不引起恐慌,但現在其實已經在全球完全擴散,如果疫情在印度、非洲進一步擴散的話,危害會非常大。

著名流行病學專家、牛津大學終身教授陳錚鳴表示,世衛組織沒有說大流行是希望不引起恐慌,但現在其實已經在全球完全擴散,如果疫情在印度、非洲進一步擴散的話,危害會非常大。

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在全球呈擴散趨勢。

截至北京時間3月1日20時,中國以外共61個國家和地區報告新冠肺炎累計確診病例7600餘例,已有七國的累計確診病例逾一百例。

世衛組織將新冠肺炎疫情全球風險級別由「高」上調至「非常高」,希望推動各國加大疫情應對力度。針對疫情的全球蔓延形勢,《中國慈善家》專訪了著名流行病學專家、牛津大學終身教授陳錚鳴。

疫情已經在全球完全擴散

《中國慈善家》:目前來看,您認為疫情是否已轉變為世界大流行疾病?國際社會在應對疫情方面是否應該借鑑武漢的防控措施,比如,封城或限制人員流動?

陳錚鳴:世界衛生組織對疫情的預警級別在逐步提高,也在動態、定期評估疫情的發展趨勢。傳染病大流行通常有幾個大的標準:第一,範圍非常廣。現在疫情已經蔓延至61個國家和地區,除了南極以外,所有其他的6大洲已經覆蓋了。第二,它比較嚴重,即病死率較高。普通的流感雖然覆蓋面很廣,但它對健康的危害並不是很大,病死率還是非常低的,所以不會稱之為大流行。第三,在當地形成傳播。

武漢是新冠疫情的首發地,對這個病的臨床表現和診斷剛開始認識不足,大家的警惕性不高,所以耽擱了2~3周的防控關鍵期,這導致了疫情的蔓延。現在全球對這個病的理解相對比較成熟了,警惕性比較高。但儘管這樣,個別的國家和地區還是疏忽。現在我們最擔心的情況在有些地方已經發生了,就是包括英國在內的一些國家,出現首例接觸史不清楚的病人。這說明疫情很容易擴散,而且很難防控。假如疫情擴散了以後,在很多國家都發生這種情況,那麼發展成國際大流行疾病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現在來看,除了中國的疫情控制得還不錯,韓國、義大利、伊朗等幾個國家形勢非常嚴峻。其他國家,像巴西、墨西哥、印度、巴基斯坦等現在沒有明確的報導,但是這個病毒你看不見摸不著,很難防控,只要有一個人帶著病毒進去傳播就能完全擴散,所以形勢還是非常嚴峻的。世衛組織沒有說大流行是希望不引起恐慌,但現在其實已經在全球完全擴散,如果疫情在印度、非洲進一步擴散的話,危害會非常大。

《中國慈善家》:韓國和伊朗的疫情突然暴發的原因是什麼,會不會延及周邊地區,針對醫療衛生體系薄弱的發展中國家和地區應該採取哪些措施?

陳錚鳴:韓國的情況有些特殊,主要暴發在一個地下的宗教組織,他們的很多活動不對外宣布。現在政府花很大的力氣來排查,但還有相當部分人追蹤不到。韓國政府現在採取了一些防控措施,比如停課、禁止聚集、錯峰上班等等,以減少人員的交叉感染。但其實政府很難控制,不可能把整個國家封掉,畢竟還要開展經濟活動,還要考慮維持民生。如果韓國發生大規模擴散的話,肯定也是不堪重負。現在韓國已經有3000多例感染者,負壓的病床大概1000多張,肯定會帶來超負荷運轉等一系列的問題。

伊朗現在的狀況非常嚴峻。宗教聖城疫情開始蔓延的時候,政府應該取消宗教活動了,但他們沒有聽從公共衛生學家和醫務人員的勸告,造成了病毒擴散,這是完全不應該發生的。另外,西方國家長期對伊朗實施經濟制裁,它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醫療資源也非常缺乏。伊朗是一個宗教國家,朝聖的人到宗教聖地還是很多的,肯定會擴散出去。在這樣的情況下,控制疫情難度非常大。伊朗鄰國都採取了封鎖邊境的措施,希望能夠有效遏制擴散。

如果疫情擴大到非洲國家,那麼前景實在難以想像,因為非洲國家政府的行政能力、醫療衛生事業、基礎的設施都比較薄弱。像伊波拉這種病的傳播途徑相對來講是很容易控制的,因為這個病毒是通過體液傳播。但新冠病毒一旦擴散起來,防控的難度會非常大。好在非洲在氣候因素上相對占了一點優勢,氣溫相對比較高,不利於病毒的繁殖。

《中國慈善家》:怎樣評估歐洲面臨的疫情風險,您認為歐盟及各國應採取哪些防控措施?

陳錚鳴:由於義大利的確診病例急劇增加,歐洲疫情有惡化的風險,現在各國防控的警戒程度都升級了。而且,像英國、法國也出現了小範圍的社區傳播。所謂社區傳播,就是說傳染源和接觸者不是很明確。在人數少的時候,可以花很大的精力來進行追蹤排查,假如是社區傳播,可能就有10個、20個、50個病人,原來的防控體系沒辦法應對,醫院也沒有這麼多的人來進行護理。所以,現在歐洲國家正處在一個非常關鍵的節點。

假如歐洲的疫情嚴重到像義大利那樣的程度,就完全是另外一種狀況,可能要封城或者半封城,學校都要關閉,所有的商場、影院、餐館停止營業,體育賽事都要停止。目前除了義大利以外,其他地方還沒有採取這樣的措施,所以現在是一個非常微妙的時刻。目前,除了義大利以外,別的國家的病例還是零星的,基本上是個位數,而且歐洲的醫療水平普遍比較高,所以應該不用太擔心,而且歐洲各國政府都很警覺。

歐洲國家人口密度比較低,病情不太嚴重的話患者可以在家隔離。歐盟不可能宣布統一的防控措施,碰到這種緊急狀況的時候,更多還是取決於各個國家採取各自的措施。比如,法國和義大利就把公路封了。

英國現在有20人感染新冠病毒,其中8人已治癒出院。2月28日,英格蘭衛生部門確認了一名在英國境內感染的患者。英國的政策相對來說還是比較穩健和理性的。中國的疫情發生以後,英國官方馬上出台對策,武漢來的人員要求在家隔離兩個星期。中國的疫情嚴重了以後,英國的防控也稍微升級了。政府要對防疫政策通盤考慮,不希望對整個國民經濟和民生造成很大影響,儘量避免因為疫情引起恐慌。政府醫療部門的團隊每天都在開會,分析要不要對政策作出調整,包括它的計算機系統,還有電話調查設計的問題和收到的答案,都有一個團隊後面在支撐,需要調整時它可以很快調整。這一點很重要。

疫情解除標準需要分不同級別

《中國慈善家》:您預計中國的疫情什麼時候能夠完全結束,可以解除這種封閉隔離的狀態?

陳錚鳴:目前還很難判斷。中國境內疫情控制取得積極成效,民眾的配合度也非常好。現在從數據來看,湖北以外省份基本上都是零增長。但是現在疫情控制出現一個複雜情況,那就是國際上疫情的影響。輸入病例可能不是從武漢來的,而是來自日本或韓國,這又增加了一定的防疫難度。特別是北京、天津、山東、遼寧等跟韓國經貿交流比較密切的省市。

另一個複雜情況是新增病人的來源不清楚。像武漢這樣千萬人口規模的城市,社會的管控再嚴格肯定會有死角。死角有幾個方面:一是流動人口或者不被社會關注的一些人口。還有可能是一些「城中城」,社區的管控可能不到位。還有就是以前感染的基數太大了,有相當部分人是隱性感染,潛伏期很長,還有一些無症狀感染者,很難完全排查清楚。

疫情什麼時候結束,關鍵需要一個疫情解除的標準。比如,像非洲的伊波拉疫情採取的標準是世界衛生組織制定的標準,即最後一個病人全部出院以後觀察兩個潛伏周期,假設你的潛伏期是15天,那麼出院以後一個月內沒有任何症狀才能解除疫情。但是這次新冠疫情的傳染性和病死率和伊波拉不同,中國的醫療衛生水平和防控能力也與非洲的情況不一樣。

我認為,什麼時間解除疫情需要非常慎重,一定要拿出一個標準方案,可能需要不同級別的解除標準。江浙一帶達到這個標準,就可以將這幾個省流動起來;武漢什麼時候鬆動,要達到相應的標準。設定標準要考慮三個指標:一是新增者,二是疑似者,三是留觀者。現在比較關注新增病例,但是一定要考慮後面兩個因素。比如,留觀者是零,疑似者是零,確診的患者出院後14天內發病是零,那麼這個地區疫情就可以解除了。當然,還要防範周邊地區的疫情。其實封城容易、開城難,現在正規戰結束了,接下來的游擊戰很難打。

《中國慈善家》:目前,針對新冠病毒的治療藥物和疫苗研製有什麼進展?

陳錚鳴:現在這個病確實沒有很好的特效藥,主要還是以支持治療為主,通過病人的免疫力來恢復。美國的瑞德西韋是目前最有效的一個藥物,但是它的研究是最嚴謹的,對外宣布措辭也是最謹慎的,現在還在做隨機雙盲臨床試驗,希望能得出一個結果。

其他的臨床試驗百花齊放,大概有上百個臨床試驗登記註冊了,而且占用了很多病人的資源。很多研究實際上不科學,沒有隨機的對照,本身就經不起推敲。另外它的樣本量也很少,100個人也根本不夠,因為這個病自愈性很強。比如,有人說有一種中藥的效果是92%,也可能是90%,也可能是0%。沒有證據你憑什麼講92%,因為這個病在國外不用中藥,大部分也都治癒了。

這是一個基本的科學常識。必須按照科學的流程,從病毒的篩查、基因檢測等等一步步去做,否則很難拿出特別有分量的研究成果。這種情況下國家的科研主管部門應該組織專家選擇2~3個重大的科研課題,或者幾個大的有希望的藥物,哪怕是中藥也好,集中力量來做研究。比如,對症抗感染等藥物,對一組病人用藥、一組病人不用藥,然後看試驗的結果。

現在有二十幾家疫苗研究機構、藥廠都在爭分奪秒地研製疫苗,有不同的技術手段。現在做得比較好的就是牛津大學詹納研究所,疫苗研發的速度相對還是比較快的,現在已經在生產了,估計就是6月份可以進入人體的臨床試驗。研製成功的把握比較大,因為它是基於伊波拉的疫苗基礎上,所以技術相對比較穩定,當然最後還得要經過嚴格的臨床試驗。

《中國慈善家》:有專家稱,疫情首先出現在中國,但病毒不一定發源於中國,對此您怎麼看?

陳錚鳴:中間宿主確實沒有完全搞清楚,進一步的研究很重要。只有搞清楚了以後,才能對病毒作徹底的溯源。我不贊成鍾南山院士的說法,那個說法沒有科學依據,而且助長了一種陰謀論的謠言的散播。這是個科學常識,包括美國在內,全世界所有的病例頭幾例都是跟武漢有密切關係。這條脈絡非常清楚,至於是不是華南海鮮市場需要探索。我們講要循證(Evidence-based),循證要有科學的依據,不能捕風捉影、以訛傳訛,媒體和科學家都要以科學、負責的態度說話。

反思的前提是把事實先摸清楚

《中國慈善家》:從公共衛生的角度,我們從這次疫情最應該吸取的教訓是什麼?

陳錚鳴:一言難盡。我認為,反思的前提是把事實先摸清楚,然後該追責的追責,制度上不合適的部分要重建。總的來講,這是整個大的國家治理體系或者醫療衛生體系的問題。從信息開放、權力下放,包括分級診療等等,這次教訓太深刻了。希望通過這次疫情無論是政府還是全社會,要好好反思、好好分析。

當然這次疫情防控也有一些成功的經驗。雖然有很多人質疑中國疾控中心,但它至少在很短時間內分離出了病毒,把基因的測序測出來,這個很關鍵,否則後面的檢測診斷無法進行。還有一些防控措施也值得肯定,比如,建設方艙醫院的經驗是不錯的。

教訓涉及的面太多了,希望能夠有真正的反思。從傳染病預防的角度講,三個警報系統都失靈了:第一,醫生的警報,一線的臨床醫生由於各種原因,沒有第一時間報告。其實在剛開始的時候,在沒有明確診斷的時候,應該考慮到先報上去。傳染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第二,網絡直報系統也沒有發揮作用。剛開始的時候症狀表現跟非典非常相似,應該按照非典病例來錄入系統,再來排查。第三,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渠道——網際網路。國際上做了很多研究,即使像美國有很好的傳染病報告系統,但是它的時效性比不上網絡,像百度的關鍵詞搜索,騰訊、微博等社交軟體的熱搜,它可以馬上就找到一些疫情暴發的苗頭,因為現在民眾的這種社交的媒體很發達。

還有決策方面的問題,這場疫情本來完全可以避免,沒必要到現在這麼嚴重。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沒有一個人是錯的,每個部門都有它的道理,這是最大的問題,是需要反思的。

還有一個需要反思的,就是中國的醫療制度,分級診療為什麼推不下去。封城以後,一下子發燒門診人滿為患,造成交叉感染非常嚴重。所以,對醫療體系建設要深刻反思。這次疫情還反映出我們的醫療體系重點都放在治療方面,對疾病的預防重視不夠。

另外,這次各地派出的支援都是醫療隊,很少涉及流行病學的調查,但後者非常關鍵。現在武漢到底多少人感染?可能沒有人搞得清楚。武漢市人口密度相對比較大,真正感染的人數有多少,這需要做流行病學調查,需要有一個科學的態度。

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現在都沒有引起重視,就是醫療的次生危害,比如說得了心臟病、中風和腫瘤的病人,因為武漢醫院都把精力用在新冠病人身上了,他們得不到有效的救治。這些病間接造成的對健康的危害需要做研究,它可能導致一些間接死亡。隨著疫情得到控制,一定要儘快把相關醫院、門診恢復起來。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