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西）川流
六十年代末出生的我，兒時過年深烙著時代印記，融和著濃濃親情，雖已遠去，卻逾加懷念。
買年貨
那些年，買過年供應的糕點香菸要排隊、買米打油要排隊、買肉要排隊、就是買塊豆腐也要排隊。大街上，隨處可見長長的人流，蜿蜿蜒蜒，蔚為壯觀。臘月二十四小年之後，學校放假了，我排隊的工作也正式開始，每天早早被母親叫起床，提著籃子，攥著各式各樣的票券，趕到不同的隊伍中站立，然後人挨人慢慢挪動。排隊的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呈擁抱狀，唯恐被人插隊或被擠出隊伍。有的到了中午還有人送飯來，端著飯碗邊吃邊移動。排隊最焦躁的是無法知道櫃檯里的情形，如果聽買了的人傳說，貨不多了，快賣完了。再看著一片黑鴉鴉的人頭，真是心急如焚，站立不安。有一次買豆腐，我好不容易排到前面只剩兩個人時，只見賣豆腐的女人「啪」地解下圍裙，大喝一聲，今天的豆腐賣完了！不由心往下一墜，意味著明天又得重複這一上午的排隊經歷。買年肉是購年貨的重頭戲，我只負責排隊，哥哥則不時跑來跑去觀察進展，快輪到我時，母親從家裡趕來換下我親自上陣，盯著屠凳上的肉，母親會央求賣肉的儘量多剁些肥肉，這樣她做出來的年菜可以顯油一些。我排隊的工作要到臘月二十九才結束，因為那時已沒有什麼東西可買了。
年夜飯
我童年的印象中，母親儘管一年做到頭的飯，但年夜飯卻從來都是父親動手。過年家裡要剁上五斤肉，醃上三斤正月待客，餘下兩斤用於作年夜飯。大年三十，父親脫下一年四季的工作服，圍上做飯的圍裙披掛上陣。上午炸肉丸，父親把瘦肉理出來剁碎，和在麵粉中，加入蒜丁、薑末等作料，再放鹽、味精、醬油，加水揉成粘粘的團狀。將買來的菜油悉數倒入鍋中，用手抓起一塊粉團，捏著擠出一個個小球滾入油鍋，很快就浮起了一片肉丸，誘人的香氣也開始滿屋子飄蕩。說是肉丸子，其實還是麵粉占主要成分，一上午，要炸出一大筲箕，除了三十晚上吃的，餘下的要留著來客用。下午三點，父親開始正式做年夜飯，主菜除了匯肉丸子，就是把炸丸子剩下的肥肉切成塊，與打過結的海帶一起倒入大砂缽中，加滿水，置於煤爐上燉。另外，父親還會炒上幾個素菜，這樣，年夜飯的菜就準備妥了。等外面的鞭炮響成一片時，父親吩咐母親在八仙桌下放上火盆，盛起兩大碗海帶湯，端上兩大盤肉丸子，和四五個素菜擺了滿滿一桌，大哥跑到門外放響鞭炮，年夜飯算正式開始了。我家的年夜飯，全家人要吃上兩個小時，聽下放的大姐說鄉下的見聞，聽父親講爺爺奶奶的故事，母親一年到頭愁苦的臉在這晚也難得地綻開了笑容。
拜大年
小時過年最令我期待的，還是正月初二去鄉下給外公外婆拜年。俗謂「拜年、拜年，雞胯上前。」那一天，做外孫的我還能特別吃上一隻全雞胯（整雞腿）。我十歲那年，為給外公治病，外婆家欠了不少債。正月初二中午，飯桌上照例有我期盼的肥肥的全雞胯，不同的是，雞胯上系了一根細細的紅繩。我伸手就去抓，母親一把攔住了我的手，說，不准動！外婆有些尷尬地笑著。我悶悶不樂地埋頭吃飯。一會，房裡的外公突然呻吟起來，大人們都離席進去察看。飯桌旁的我望著那隻閃著油光的雞胯，忍不住抓起來，先是輕輕咬了一點，真香呀！不由再重重地咬下一塊肉，怕母親罵，還是將剩下的雞胯放回了盤中。等大家從房間出來，母親一眼就發現雞胯缺了一塊肉，看著正在用力咀嚼的我，狠狠地在我頭上敲了一記。我「哇」地大哭起來。外婆一把摟過我，撫摸著我的頭說，都怪我，都怪我，系什麼紅繩！她拿起雞胯遞到我手上，說，是我讓寶貝外孫吃的，看誰還敢打你！回家的路上，母親才告訴我，那年外婆家的雞都賣了換錢給外公治病，又不想壞了拜年的風俗，才不得已找鄰居家借來雞胯作樣子，還特意在雞胯上系了紅繩。沒想到雞胯還是被貪吃的我偷吃了，母親搖頭嘆息，不知你外婆如何向鄰居家交待喲。那雞胯的美味我回味至今，同時回味的，還有那困難歲月里的酸甜苦辣。
鬧元宵
那時湖口縣城囿於不到一平方公里的鄱陽湖畔，元宵節除了城區雙鍾鎮的龍，各鄉的龍都要進城鬧元宵。從中午開始，這些龍就在城內走街過巷遊走。天斷黑後，龍都會集中到東門三叉路口，這裡是縣城中心，寬敞繁華，玩龍鬧元宵才算真正開始。玩龍之人，一律頭扎白毛巾、光著膀子、下身燈籠掖腰褲。龍頭有二三十斤重，舞龍頭的個個都是拔尖的壯小伙。我的父親就是玩龍頭的，打鐵的父親一身力氣，又年輕，每年都是玩龍主力。只見他舉著龍頭，大喝一聲，跟我來！奔中央跑去。那舞龍珠者快步跟上，鑼鼓手隨即敲起了威風鑼鼓，玩龍的夥伴們「呵呵」歡叫著，隨著龍頭就往前沖。父親站立街心，扎穩馬步，雙臂「嘩」地擺動，那龍頭一個龍入大海，接著呼嘯而出，就玩開了，龍身、龍尾如影隨形，翻江倒海起來。約定俗成：鞭炮不停，龍騰不歇。父親帶領大家碎步起跑，追捕著紅色的龍珠飛騰跳躍，忽而高聳，似飛沖雲端，忽而低下，像入海破浪，蜿蜒騰挪，煞是好看。一時，東門口成了父親和他夥伴們的舞台，一支獨秀，激情四射。眾龍在一旁搖頭擺尾，互為呼應；耍獅子、跑蓮船、踩高蹺、打蚌殼的全繞著周圍翩躚起舞；十幾班鑼鼓仿佛都只是在為父親的龍敲響助陣……鬧元宵進入了高潮，年就在這熱鬧中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