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回望故鄉

齊魯壹點 發佈 2020-03-05T03:19:55+00:00

井口的周圍鋪著長滿了青苔的青磚,井口圓圓的,水井深深的,井口上方沒有在電影或電視劇里常見的水車,我的記憶中前來打水的人都是用鉤擔挑著兩個水筒,這兩個水筒有的是泥土燒制的,我們俗稱泥罐子,從井裡往外打水的人會用井繩一頭鉤上水筒,一頭攥到打水人的手上,把井繩慢慢地往下放,等到水筒和井

文/馮連偉

回望故鄉,徐徐展開兒時記憶的畫卷,我仿佛又看到了一幅又一幅夢中常常閃現的畫面,那麼清晰,那麼深刻:

我又看到了位於村東頭的那口水井。井口的周圍鋪著長滿了青苔的青磚,井口圓圓的,水井深深的,井口上方沒有在電影或電視劇里常見的水車,我的記憶中前來打水的人都是用鉤擔挑著兩個水筒,這兩個水筒有的是泥土燒制的,我們俗稱泥罐子,從井裡往外打水的人會用井繩一頭鉤上水筒,一頭攥到打水人的手上,把井繩慢慢地往下放,等到水筒和井裡的水面接觸時,打水人會把手中的井繩左搖一下右擺一下,隨著手中井繩的左搖右擺水筒中就開始進水,泥罐開始下沉慢慢灌滿了水,打水人就會雙手用力左提一下右提一下,把盛滿水的水筒提上來,然後再重複一遍剛才的動作,把另一個水筒灌滿。一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壓水井進入農戶前,我的爹娘我的父老鄉親每天都是這樣從這口水井裡打水給我們做一日三餐的。

我又看到了那片充滿鳥鳴灑滿柳蔭鋪天蓋地迎面撲來的蘆花刻下歡樂記憶的河灘。故鄉就建在沭河的西岸。沭河風光旖旎,草木叢叢,景色迷人,有詩曰:「河輸灕江半山秀,江遜沭河七分幽。無邊煙柳水天碧,春在琅琊沂州東。」沭河灘是我們這些頑皮小子們最好的娛樂場地,在這裡,春日到,「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夏天來,脫下短衣短褲扔到河灘上,到沭河灘的淺水裡戲水摸魚;秋日的沭河灘,景色迷人,特別是幾十畝的蘆葦盪「摧折不自守,秋風吹若何。暫時花戴雪,幾處葉沉波。」「蘆葦晚風起,秋江鱗甲生。殘霞忽變色,游雁有餘聲。」沭河灘,給我兒時的記憶刻下了深深的溝痕。

回望故鄉,讓我更多的想起的是故鄉厚重的歷史。

故鄉史稱「樊母村」。相傳漢朝大將樊噲的母親在此居住,取名樊母村。我的故鄉曾在明崇禎年間建樊噲廟。如果相傳屬實,故鄉的歷史應超過兩千年。

馮氏老祖再次回到樊母村是在明朝初期。歷經六百多年的風風雨雨,現在已經到了第20代後人。

位於沭河灘的公墓林里,僅存的一塊為馮氏第十世先人叔尼所立的墓碑上刻著這樣一段話:

據馮氏世居後樊母村傳聞元季避難海東明初憲瑜邊海東民於茲我馮氏祖率屬西歸尚記先塋地址因符土重封即村西北隅祖林地。

解讀墓碑上的這段話,證實了故鄉始稱樊母村。而馮氏老祖世居樊母村,元朝時避難於海東,明朝初期又根據政府的命令,馮氏老祖率全家西歸回到樊母村,祖林則位於村子的西北方向。

老祖墓碑上的「避難海東」,曾讓馮氏後人困惑,「海東」在哪裡?

六百年前,老祖馮鶴峻到底是從「海東」怎樣跋山涉水來到樊母村的呢?

馮氏第一次修譜是馮家當時清朝時的唯一秀才馮大興主持的,馮大興是馮鶴峻的第十二世傳人,我們現在看到的這第一次修的族譜就是一張褪了顏色的紅紙上,列出了從重新回到樊母村的馮鶴峻作為第一代始祖,到第十二世「大」字輩的繁衍傳承,沒有更多的文字說明。直到2017年,求教於從事史志編寫的專家,馮氏老祖從哪裡來有了明確的答案。

據《雲台山志》載:雲台山以南在海中。海東,指連雲港雲台山沿海一帶半島或島嶼。

馮氏老祖不是從山西大槐樹那裡遷徙而來,而是從二百華里外的連雲港雲台山的海島上重返故里。之所以又返回來,這是根據明朝皇帝的命令,強令海島上的居民遷移內鏡,於是馮鶴峻老祖率先人肩挑手提,回到了曾經的故鄉樊母村。

回望故鄉,不得不說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兩大姓氏——馮和諸葛兩姓。

馮姓子孫都是馮鶴峻老祖的後人,歷經600年的風風雨雨,現在已繁衍成200餘人的大家族。諸葛姓氏的老祖來此安家晚於馮氏老祖,但兩姓相處共生也有幾百年的歷史。據說諸葛姓氏當時是五兄弟來此打天下,後來子孫繁衍超快,從過去的樊母村到1863年改名為坊塢村,又根據方位命名了前坊塢(大坊塢)、後坊塢(小坊塢)、西北坊塢、西南坊塢,這四個村現在主要是諸葛的後人,據諸葛族譜,他們的先祖為諸葛亮同祖。

腳踩一片地,共飲一井水,馮氏與諸葛有著很深的歷史淵源。

馮氏家訓為「寬厚德隆,耕讀傳家」。從我記事起,我的大伯就告訴我,我們馮家在清朝時出過秀才,但此後馮家後人再沒有比秀才更高的舉人之類的,我看到的我的叔伯嬸子大娘我的爹娘都是兩腿插在泥土裡,以種地為生。

出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中後期的我,上小學的時候,還是階級成分論放在政審第一位的時候,我們班20多名同學,馮氏後人填寫家庭成分清一色的都是「貧農」,而諸葛姓的後人多數填寫家庭成分要麼是「地主」要麼是「富農」。「文革」時期,我們大隊的貧協委員是姓馮的,民兵連長也是我本家的二叔,我也曾經為不是「地主羔子」而自豪過,但現在想來,當時僱工的都是諸葛家的,給人打工的都是馮家的。

我的老祖安家時,選擇了離河近的村子的東頭,諸葛姓的老祖來此安家時就選擇了村子的西側。人民公社化時期,三級所有,隊為基礎,我們馮氏子孫都在第一生產隊,還有少部分住在村子東側的諸葛後人也劃歸到我們生產小隊。

和睦相處,睦鄰友好是我對故鄉深深的印記。

從小我就知道我們村有個「二指先生」,在我的爹娘的口中這是我們村最有學問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懂陽間事,又可安頓陰間神。

2017年,我專門拜訪了這位已經80多歲的「二指先生」,他已經駝背非常厲害了,在我的跟前似乎彎腰了九十度,我在與他對話時重點詢問在他的同輩人中為什麼只有他識字而且還有那麼深的學問,他滿口說一句話給我叫一聲「表叔」,對我提出的問題說了個詳細。

「二指先生」告訴我:他是在他爹57歲的時候降生的,對他爹來說也是「老來得子」,對他格外寵愛,同時又寄予厚望,他們家也有幾十畝地,等到他可以識字的年齡,他爹教他識字,而且他爹很嚴厲,給他布置的讀背寫完成不好,則要挨板子,而且打得很重很重。他邊說邊感嘆:「表叔,我識這些字是我爹用板子打出來的啊。」

我接著就問他一個問題,你爹又是誰教的呢?「二指先生」心情激動地說:「我爹就是你們馮家的老秀才教的啊。」我爹臨死的時候對我說:「咱們爺倆識的字都是老馮家教出來的,今後老馮家的爺們找你幫忙,不能收一分錢啊。」

拜訪了「二指先生」,我對老爺爺老秀才馮大興有了新的認識,我也對馮氏後人與諸葛後人世代和睦相處有了新的了解。

故鄉有一對父子同烈士。這對父子犧牲於1947年還鄉團的槍下,2017年我在採訪時,找到了我本門已92歲的一個大哥,當時他是村裡的民兵,而犧牲的姓諸葛的老村長在被槍殺之前曾經與他在一起躲在村東頭。他說:「他是真為老百姓好啊,特別是對我們馮家這些窮人好,他被槍殺後,這對爺倆是我們姓馮的給安葬的。」

這就是我的故鄉,鄰里相親,守望互助。我的母親晚年自己生活在故鄉的老宅里,每當周末我回老家時,總能碰到鄉親中的左鄰右舍在陪娘說話拉呱,這些陪娘解悶的鄉親有姓馮的後人,更多的是諸葛姓氏的媳婦。娘多次對我說過:「鄉里鄉親都是一家人啊,我活了80多歲,從沒分出這個姓那個姓,我當接生員的時候,咱們村有一二百人都是我接生的,有姓馮的,更多的都是姓諸葛的。現在我老了,平時給我送吃送喝送點稀罕東西的,姓馮的姓諸葛的都有,永遠不要分出內外來,都是一家人啊。」

回望故鄉,就不由追溯我的先祖;回望故鄉,就不能不感謝我的父老鄉親,他們教會了善良,更教會了我包容,讓我更深地理解了遠親不如近鄰的道理。

回望故鄉,萬家燈火照亮著此去經年,更照著那片深藏著的歷史和歷史中溫情的歲月。

(寫於2019年7月21日至22日)

【作者簡介】馮連偉,山東臨沂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副會長、山東自然資源作家協會副秘書長、臨沂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省、市級報刊專欄作家。有作品選入各年度散文選本,曾獲山東作協頒發的《時代文學》年度散文獎、《齊魯作品年展》最佳作品獎、全國散文大賽等若干獎項;著有《靜水深流》《真水無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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