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胡石頭
全職媽媽的一天是怎樣度過的？
82年生的金智英擁有一個三口之家，女兒雅英乖巧，老公鄭大賢體貼。全職媽媽的一天要圍繞做飯，洗衣服，做家務，陪伴孩子。偶爾還可以推著車，帶孩子去公園，坐在長椅上喝一杯咖啡。
這樣的生活「幸福」嗎？俄國文學家列夫·托爾斯泰在他的著作《安娜·卡列尼娜》中有一句話很多人耳熟能詳，「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如果說金智英的生活是不幸的，可她的生活軌跡是大多數全職媽媽的生活縮影，難道說她們都生活在不幸之中？如果說金智英的生活是幸福的，可她為什麼會病了呢？
被抵制的金智英
韓國電影人總是有一項過人之處，就是能利用電影改變社會，直面社會問題。
比如電影《熔爐》，在2011年上映之時立刻引起轟動，震撼了整個韓國社會。影片上映第6天，光州警方組成專案組，重啟調查仁和學校性暴力犯罪案。上映37天之後，韓國國會迅速投票通過了對相關法律條文的修訂，即《性暴力犯罪處罰特別法部分修訂法律案》，又名「熔爐法」。
對於韓國電影而言，直擊社會現實問題，是一個長久且重要的命題。今年大熱的電影，奉俊昊的《寄生蟲》刻畫了貧富懸殊的社會階層之間的矛盾，成為「沖奧」大熱門。然而《寄生蟲》並非今年韓國最具爭議性的電影，一部由《熔爐》兩位男女主角主演的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一度讓整個韓國社會撕裂。
無法想像，一部電影尚未開拍，就有大量網民向政府請願，要求停止拍攝。兩位主演，孔侑和鄭有美的社交帳號評論區充斥著大量的謾罵。在韓國電影評分網站上，該片更是惡評如潮。然而，電影的主創人員早就知道，拍攝這部電影必然要面臨這樣的非議。
早在2016年，作家趙南柱的同名小說出版之時，就飽受同樣的爭議。儘管累計銷量突破100萬冊，可對這部小說的批判和褒獎呈現罕見地兩極化。一些人對這部小說的展開了猛烈抨擊，指責作家有被迫害妄想症，甚至一些韓國女藝人在社交媒體推薦這部小說後，隨即遭到部分極端粉絲的恐嚇。而更多的女性群體認為小說，寫出了女人的生活真相。
實際上，從文學角度上講，小說《82年生的金智英》的價值並不大，只是平淡地講述全職媽媽遭遇的生活現實，探討了韓國社會和家庭的性別不平等問題。小說中提到金智英是80年代最常見的韓國女性的名字，意在指出，這種不平等現象具有典型性，金智英是整個韓國女性，甚至是東亞地區女性的代表。
當年，「Metoo運動」席捲全球的時候，很多男人包括美國總統川普都聲稱，要抵制這種危險的運動。而在亞洲，一本小說和一部電影帶來的效應，比起「Metoo運動」，算不上女權主義的控訴，卻能引發了群體性的抵制，似乎文藝作品更容易激發一些人的被迫害妄想症。
就是在這樣的輿論壓力下，作為一部沒有特效，沒有大場面的劇情片，在上映之後，一度打敗《沉睡魔咒》和《小丑》。在抵制與爭議聲中，《82年生的金智英》最終力壓《速度與激情：特別行動》和《玩具總動員4》等好萊塢大片，位居韓國2019年票房總成績第13位。
生病的金智英
很多人看過電影之後，會好奇金智英為什麼會生病，在很多人眼中，金智英的生活環境簡直太好了。
老公鄭大賢工作雖然繁忙，但也不至於拚命996，就可以養活一家三口。如果要問一個男人到底愛不愛自己的妻子，就要看看他花多長時間帶孩子。鄭大賢時不時還能幫金智英參與照顧孩子，拒絕「喪偶式育兒」，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職業生涯，考慮休「育兒假」。關鍵是長得還帥，立場堅定。當婆媳出現矛盾時，堅決站在妻子這一面。
婆婆雖然容易刁難，但因為不生活在一起，避免了很多麻煩。比起中國電視劇里的婆婆，金智英的婆婆根本算不上什麼問題。
可金智英還是病了，生活被家務和孩子填滿，每天都筋疲力盡，毫無喘息的時間。我們看到她手腕因為長時間懷抱孩子而損傷。我們看到她不停地做家務，即便孩子看動畫片時，也不能休息片刻，要為孩子的玩具一一擦拭消毒。
金智英的人生似乎有且只有一個目標：做好媽媽，好妻子，好女兒，而從來不是做好自己。
這種壓力讓金智英生病了，表現出多重人格障礙的狀態。她常常忘記自己，開始扮演起自己的媽媽，還有外婆，而自己渾然不知。這個弔詭的設計，似乎隱喻了當代女性，也如同過去一樣，生活在無限的輪迴宿命之中。
電影中夾雜著金智英的回憶，過去與現在，恰好相互映襯著這種關聯。唯一不變的女性依然忍辱負重。
金智英的媽媽年輕時不得不早早輟學出去打工掙錢，供自己的兄弟上學，自己最後只能嫁人，做家庭主婦。金智英小時候則被教導要文靜，女孩要幫媽媽做飯，做家務，弟弟可以吃著棒棒糖，什麼都不做。自始至終，這個社會男尊女卑的地位沒有變。
金智英上中學時，被男同學騷擾，卻被爸爸批評補習班太遠，裙子太短。而成為全職太太的金智英，上廁所時想起朋友們談起被偷拍的恐懼。自始至終，人們對女性的騷擾和侵犯依然沒有變，依然秉持受害者有罪論。
在職場上，金智英仰慕女強人金組長，渴望加入企劃組，卻因為性別緣故，被拒之門外。而即便是強如金組長，也依然在男性占據管理層大多數的企業里遭受嘲諷和排擠，無法得到公平的晉升。自始至終，職場上對女性的歧視依然沒有變。
這種宿命輪迴並非只發生在韓國，也發生於始終秉承男權思想的東亞地區。然而，人們對這種現象似乎早已習以為常，金智英的「病」不是從成為妻子和媽媽的時候開始的，而是從成為女性的那一刻，就開始遭受的來自社會的排斥和敵意。只是，很少有的電影直指這個社會問題，我們的世界，已然「病」了太久。
尋找自我的金智英
電影的矛盾衝突，集中在金智英想要重返職場。
儘管生活在性別不平等的時代，金智英卻並不甘心只是成為一個全職媽媽。在全職媽媽的聚會上，很多名校出身的媽媽們感嘆自己拚命學習，最後卻只能教小孩子九九乘法。金智英想要擺脫這種命運，也似乎像電影中她的自述，是為了在被囚禁的牆壁上，尋找一個出口。
重返職場必然迎來反對的聲音，也勢必存在各種各樣的困難。
首先，一旦重返職場，就需要雇保姆來照顧孩子。保姆難於招募，女兒就成為了最大的阻力。在電影中，雅英似乎沒有什麼存在感，台詞也只有「媽媽」，但金智英作為母親的無形壓力都來自於此，重返職場最大的困境也在於此。
養育一個孩子，消耗的精力與時間，讓媽媽徹底喪失了自我的時間和空間。最可怕的是，帶孩子居然也要被歧視。「媽蟲」一詞特指無法管教在公共場合大聲喧譁的幼童的媽媽，或沒有收入的全職媽媽。很多人認為全職媽媽如同寄生蟲一樣，依附在老公身上，整天無所事事，從而創造了這個詞。無法想像，在韓國還有這樣惡毒的詞語來形容母親這個角色。
作為一個全職媽媽很輕鬆嗎？這似乎是很多人的想法，認為整天在家陪孩子玩，不用出去掙錢的工作簡直太輕鬆了。就連丈夫也勸說金智英不要著急工作，先休息一陣子，等女兒長大了再出來工作。金智英的回應是「看孩子是休息嗎？」
陌生人用「媽蟲」貶低自己，丈夫也對她的生活存在誤解。唯一的好消息是她可以投奔自主創業的金組長，這為金智英重新找到自我樹立了信心。可當丈夫向她展示自己的「病情」的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困境。之前，她一直在尋找出口，當出口找到的時候，卻失之交臂。
兩代人的悲劇還會重演嗎？當年媽媽為了家人，放棄了當老師的夢想。姐姐為了家庭，放棄自己的夢想，去讀學費便宜，就業容易的師範學校。金智英默默祝福曾經的同事，放棄了重返職場，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
比起原著結局的壓抑，電影給出一個稍顯欣慰的結局。金智英面對「媽蟲」的羞辱，採取了反擊，而不像電影開始那樣逃避。她也有了新的生活目標，拿起爸爸送給弟弟，象徵著偏愛的鋼筆，寫下她的故事。
金智英的故事，是千千萬萬平凡女性的人生縮影。她們遭遇的一切不公對待，都濃縮在這部電影之中。曾經沉默，隱忍，畏懼的女性，如今很慶幸，有電影把她們的故事呈現在銀幕之上了。電影迎來了抵制和褒獎，而她們，依然在等待這個世界的平等相待。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