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翰墨垂範與格律詩的繁榮發展

常航居士 發佈 2019-12-28T01:47:41+00:00

有嚴謹規則的格律詩成熟定型於初唐後期,極盛於全唐,直至晚清歷久不衰。格律詩又稱「今體詩」,唐人當時視為本朝詩體,以區別於以往的「古體詩」。

有嚴謹規則的格律詩成熟定型於初唐後期,極盛於全唐,直至晚清歷久不衰。格律詩又稱「今體詩」,唐人當時視為本朝詩體,以區別於以往的「古體詩」。不同體裁的唐詩能在中國文學史上展現出一個空前光輝繁榮的時代,是和唐太宗在位二十三年的「貞觀之治」分不開的,也是與唐太宗本人重視、提倡、支持文學分不開的。前者是物質基礎的奠定,後者是精神力量的振發。 從唐太宗到唐中宗、武則天、唐玄宗都愛好文學,吟詩作賦,開辦文學館、弘文館,實行「聲律取士」政策,招攬人才,促使唐代文學全面繁榮發展,唐太宗應推第一人。

唐太宗既是政治家、軍事家,也是一位詩人。他身體力行,翰墨垂範,其作品經過古籍整理、搜尋、發掘(包括地下考古發掘),據學者吳雲、冀宇《唐太宗全集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迄今計有詩110首、賦5篇、論文25篇、文告(詔、制、冊文、璽書等)439篇。其中,《帝京篇十首並序》、《飲馬長城窟行》、《還陝述懷》、《執契靜三邊》、《入潼關》、《正日臨朝》、《幸武功慶善宮》、《出獵》、《經破薛舉戰地》、《冬狩》、《春日望海》等詩文,都對唐詩的興盛有一定影響。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全唐詩》成書,康熙帝在序中稱:「得詩四萬八千九百餘首,凡二千二百餘人。」據不完全統計,書中的五言律詩有一萬五千餘首,七言律詩有九千餘首,兩者相加就占了「半壁江山」,再把五言絕句、七言絕句、五言排律、七言排律全部歸納起來,那麼格律詩之多就遠超其他詩體的詩歌了。由此也見證了格律詩在全唐繁榮發展數量之最、速度之快。格律詩是唐詩的主流詩體,已無懸念了。

唐太宗的110首詩作,基本上是五言古詩,這與格律詩作為一種新的詩體當時尚未完全成熟定型有關,但在這些詩作中已先達到格律詩規範的也有,如《帝京篇十首並序·其一》:

秦川雄帝宅,

函谷壯皇居。

綺殿千尋起,

離宮百雉余。

連甍遙接漢,

飛觀迥凌虛。

雲日隱層闕,

風煙出綺疏。

這首詩的內容,與其說是篇首極寫帝王居處宮闕的氣勢雄偉,毋寧說是透露出作者在序中所述的中心思想:「予追蹤百王之末,馳心千載之下,慷慨懷古,想彼哲人。庶以堯舜之風,盪秦漢之弊;用咸英之曲,變爛漫之音,求之人情,不為難矣。故觀文教於六經,閱武功於七德。」其中的「咸英之曲」是指傳說中古代的「正樂」;「六經」則是指《詩》、《書》、《禮》、《樂》、《易》、《春秋》六部儒家經典著作,這些文章教化難道不都關聯到對格律詩的首肯嗎?

此詩的形式,屬於首句不入韻的平起式五言律詩,隔句韻腳「居」、「余」、「虛」、「疏」,一韻到底,其他平仄、對粘、對仗等也都合乎規則。值得一提的是整首詩八句四對仗,講究駢偶,很不容易做到。可見要完成這首詩作,對「少從戎旅,不暇讀書,貞觀以來,手不釋卷」的唐太宗來說,得耗費多少心血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視此詩是他格律詩之力作,當屬公允。

再如《五言詠棋二首·其二》:

治兵期制勝,

裂地不邀勛。

半死圍中斷,

全生節外分。

雁行分假翼,

陣氣本無雲。

玩此孫吳意,

怡神靜俗氛。

此詩勇氣兼備,藝術技巧上也同樣合乎格律詩的標準,且是一首除卻尾聯不對仗的三對仗五言律詩。

以上所舉二例,《帝京篇十首並序·其一》約作於貞觀二年(628),《五言詠棋二首·其二》在唐太宗全部詩作的後期。這些都比武則天統治時期的沈佺期、宋之問的格律詩完全成熟定型要早出數十年。在唐朝天下初定後的創始階段,唐太宗親自帶頭寫格律詩,無疑是鼓勵天下臣民寫格律詩,為繁榮唐詩,促進文學與文化建設起到了示範作用。加上他領導下的全國,出現了社會安定,政治清明,經濟發展,人口增加,崇尚節儉,民族和睦等等的一片繁榮興旺景象,使得格律詩能順應歷史發展而如魚得水。

七言詩的誕生要晚於五言詩,唐太宗的全部詩作中,只有三首七言詩:《餞中書侍郎來濟》屬七言古詩;《兩儀殿賦柏梁體》屬七言柏梁體;《送魏徵靈座》是唯一的一首七言絕句,詩曰:

「勁筱逢霜摧美質,

台星失位夭良臣。

唯當淹泣雲台上,

空對余形無復人。」

唐太宗痛失良相魏徵,悲傷不已,「望哭盡哀」,並為之親書碑文及輓歌詞,這首詩寫得情真意切,是一首一對仗的七絕,詩中雖有「三平調」詩藝之弊,但在該時當可理解。 「

貞觀之治」結束後,詩壇上出現了「初唐四傑」,王勃、楊炯擅長五言律詩,盧照鄰、駱賓王擅長七言歌行,大詩人杜甫稱之為「當時體」,加之日後不斷湧現出來的各具風格的大家,絕非偶然,都與唐太宗對詩歌的提倡密切相關,尤其是對武則天時期的沈佺期、宋之問為律詩的完全成熟定型起到了催生作用。

唐太宗雖然「少尚威武,不精學業」,然而他高瞻遠矚,在戰爭尚未完全結束之際,就將目光轉向文化建設方面。據《舊唐書·太宗本紀上》載:「於時海內漸平,太宗乃銳意經籍,開文學館以待四方之士。行台司勛郎中杜如晦等十有八人為學士。」他的《置文館學士教》如是說:「引禮度而成典則,暢文詞而詠風雅,優遊幕府,是用嘉焉。」上述「風雅」乃泛指詩文,十八學士即指杜如晦、房玄齡、于志寧、蘇世長、薛收、褚亮、姚思廉、陸德明、孔穎達等人。唐太宗延攬的天下文學之士,不乏帶有齊梁詩風的前朝遺老,議論商榷也不限於以往朝代的政治得失,而是「高談典籍,雜以文詠」,他對文化藝術興趣愈濃,自己的詩歌創作當然受齊梁餘波的影響也愈大。唐太宗曾創作過不少感時應景、吟風詠月的詩歌,或許因為他認為詩歌僅是娛情遣興而與治道無關。

貞觀二年(628),唐太宗對侍官說:「古人云:'君猶器也,人猶水也;方圓在於器,不在於水。'故堯、舜率天下以仁,而人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人從之。下之所行,皆從上之所好。……朕今所好者,唯在堯、舜之道,周、孔之教,以為如鳥有翼,如魚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暫無耳。」(《貞觀政要·卷六·慎所好》)唐太宗認為堯舜以仁義治天下,民風則淳厚;桀紂以暴虐治天下,民風則淡薄。他既持有堯舜的準則與周公、孔子的廟堂謀略來治國,寫一些跟政教無關的風花雪月的東西也就不足為奇了。

唐太宗除了親賦格律詩外,他的論文《陸機論》也是推動唐朝格律詩繁榮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他對陸機的文才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實荊、衡之杞梓,挺珪璋於秀實,馳英華於旱年,風鑒澄爽,神情俊邁,文藻宏麗,獨步當時,言論慷慨,冠乎終古。」唐太宗對陸機的德才也是推崇備至,曰:「其詞深而雅,其意博而顯,故足遠超枚、馬,高躡王、劉,百代文宗,一人而已。」在唐太宗看來,陸機的文才遠超西漢辭賦家枚乘和司馬相如,也高於「建安七子」中的王粲與劉楨,「百代文宗,一人而已」。

沈約修撰《宋書·謝靈運傳》中曾說:「降及元康,潘、陸特秀,律異班、賈,體變曹、王,縟旨星稠,繁文綺合。綴平台之逸響,采南皮之高韻,遺風餘烈,事極江右。」意思是說,到了晉惠帝元康年間(291—299),潘岳、陸機的才能特別高出於當時的文人,其詩文聲律不同於班固、賈誼,文體有異於曹植、王粲,繁雜的內容猶如稠密的星辰,華麗的辭藻安排得像有花紋織物那樣賞心悅目,既綴合了西漢時的高超辭賦水準,又採摭了建安文學的高雅韻律,承上啟下,詩文異同,馳騁縱橫於整個西晉文壇。這是沈約對潘岳、陸機的肯定與讚賞,也認定了詩歌發展史的總趨勢。

我們雖然無從知悉唐太宗是否讀過沈約《宋書》中的這段文字,但從唐太宗推崇陸機的為人為文,以及對待詩文發展觀來看,都有共同的地方。唐太宗親賦格律詩,提倡寫詩,追慕陸機,為繁榮發展格律詩,垂範後昆,這是無可諱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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