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生活最理想的狀態是什麼?自在、自然,別太自戀

壹點靈 發佈 2020-03-04T17:19:10+00:00

採訪的最後,史占彪這樣說道:「疫情讓人們得到了鍛鍊,勘驗了人性中的真善美,卻也充分暴露出許多人性的弱點,原本很簡單的問題變得複雜化了。這個階段電話諮詢和網絡服務是非常寶貴的,然而這些還遠遠不夠,和疫情的對話是持續的,對人性的反思是深入的,與疫情有關的心理援助工作也要科學、有序、持

隨著春天的到來,新冠疫情逐步得到了控制,街上也開始熙熙攘攘。


壹點靈抗擊疫情心理援助「微光行動」也已經進行39天了,截至3月2日,已累計援助25768人次,累計援助時長13328小時。

疫情平息,心理援助的工作是否也將接近尾聲?

疫情對心理、社會、人類會產生哪些後續影響?

心理人、心理行業的春天,何時才會到來?

今天,壹點靈有幸邀請到了本次「微光行動」參與督導的專家:浙江大學馬建青教授、中科院心理所抗擊疫情安心行動秘書長史占彪教授、壹點靈副總裁朱浩亮教授,談談他們眼中的「微光行動」以及心理行業即將迎來的春天。


看不見的力量,讓人恐懼


新冠病毒爆發早期,人們還沉浸在即將過年的氛圍中。

直到武漢封城那天,疫情相關的信息鋪天蓋地而來,恐慌才席捲了整個華夏大地。

中科院心理所史占彪教授告訴我們,傳染性病毒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它強大、源於自然且會危及生命,人們對這種力量感到恐懼和恐慌,源於我們對它知之甚少,甚至一無所知。

多數人早期忽略了新冠病毒的嚴重性,習慣性過著無所顧忌的生活,直到它真正爆發時,才展露出無盡的恐懼。人們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災難什麼時候會降臨,這種「無力」、「無助」、「被動承受」剝奪了人類一直以來的「唯我獨尊」的驕傲。

網際網路的發達,信息渠道過多,使得2020「新冠」的信息傳播得遠比2003「非典」迅速很多,事實、謠言混雜。從心理學的角度,謠言的背後是一種不安全感,它往往不是傳播者有意識地「搗亂」,而是因為害怕的情緒讓人放大了對一個個信息的解讀。

在恐懼的大背景下,每個人在疫情下的直接反應卻又是不同的,這和他所處的環境有關:

醫護人員目睹了很多生死,確診病例人群體會到了生命的威脅,居家隔離的大眾在接受信息的同時可能遭受「替代性創傷」……


疫情之下,不同人群表現出不同的心理特徵,這在衛健委出台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緊急心理危機干預指導原則》文件中描述得很詳盡,心理危機干預是分級、分類、分階段的。

史占彪在接受我們採訪之前,剛接待這樣一位來自武漢的確診病例。她進過ICU,經歷過身邊其他病人的死去。幸運的是,她治癒出院並回到家中,但卻時常會驚恐發作。她會沒來由地突然感到強烈不適,有胸悶、氣透不過來的感覺,渾身顫抖、手足發麻,有瀕死感。

她覺得,「我怎麼這麼『慫』,怕得要命,肺炎好了,卻又有了心理疾病?」

史占彪就對她說,「這不是『人』的問題,而是『事』的問題」——

一個突發事件的影響,會放大或催化一個人本身具有的小問題,也會讓人更加關注自己的感受和體驗。而人在面對重大應激事件時,會表現出一些心理問題,這是正常的,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在非正常狀態下的正常化』,任何有過這份經歷的人都不容易逃過。從科學的視角去理解某些現象發生的必然性,這樣人就能釋然了。之後才是去調動自己內在的潛能和優勢來應對。」

在「微光行動」中,求助者多為平時心理健康水平良好的人,90%以上是首次接受心理諮詢。他們樂於接受新事物,願意主動尋求幫助,但他們不太了解心理學或者心理諮詢。

壹點靈副總裁朱浩亮教授說,「這樣的來訪者由於本身心理功能健全,在心理諮詢師的干預下,能在短時間內看到效果,恢復到正常水平。而那些對心理學感興趣或者接受過心理服務的人群,他們是有一定耐挫力的,或者說是『心理免疫力』,在動盪事件發生時有更強的耐受性和自我調節能力。」


「泛泛而談無用,直面來訪才有意義」


新冠疫情作為全國性的災難事件,不由讓人聯想到08年的汶川地震。汶川地震後,無數心理工作者、志願者滿懷熱情,奔赴災區。

當時,浙江大學教授馬建青向教育廳請願,在第一時間率浙江支教團83人赴災區開展心理援助。回憶起那次援助行動,馬建青說,汶川災後的心理援助是心理行業發展的里程碑,標誌著心理援助開始納入重大事件的救援工作中。


汶川地震後的心理援助四個「從未有過」:


1.從未有過的高度重視,心理援助工作第一次得到了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領導人多次講話和有關文件中都強調加強災後心理援助工作;

2.從未有過的大眾參與,汶川地震後的心理援助是第一次大眾、大規模參與;

3.從未有過的深入人心,宣傳普及工作到位,全國老百姓一下子意識到心理援助的重要性;

4.從未有過的混亂不堪,奔赴汶川的志願者能力參差不齊,熱情多於專業,反而給當地帶去了混亂,占用了本就有限的資源,當地「防火防盜防心理」的說法也由此而來。

12年後,馬建青再一次投入到了心理援助的工作中來,心理諮詢的發展令人欣慰

他說,新冠疫情心理援助呈現出反應快,介入快,規範有序等特點。「指導原則」、「專業督導」、「諮詢倫理」,各大平台、機構都在默契遵守。

以壹點靈為例,早在1月24日除夕就率先啟動了抗擊疫情公益心理援助項目,並建立專家督導團,定期對服務諮詢師進行培訓及督導,馬建青教授就是專家督導團中的一員。

馬建青說,03年非典,心理人只有極少數在醫院參與救援;08年汶川地震,雖然是大規模參與,卻是赤手空拳去的,到了又不知道能做什麼;今年,雖然在實際操作上可能會有一些不足,但在意識上,專業度是大大提高了。

不過,就援助形式而言,此次因疫情的特殊性,心理專業人士很難進到真正的一線,只能採取線上援助的形式。

對此,史占彪表示遺憾,他曾經是北川心理援助工作站站長、玉樹心理援助工作站站長、天津濱海新區心理援助工作站站長,這次抗擊疫情心理援助只能住在中科院心理所,以電話的形式接待來訪者和督導志願者。而之前的援助工作他都會親臨一線,和災區群眾吃住都在一起。

史占彪教授認為,「直接和來訪者對話,直接訪談和接觸來訪者,更實在、更有意義,是在做實事。而有些間接幫助,或許是心理人的自嗨,反而有消費疫情的嫌疑。只是寫一些不痛不癢的科普,不直接去體會到當事者的心情,這種知識是廉價的,是過載的信息。」

「令人欣喜的是,面對大眾泛泛而談知識概念的越來越少,大家都漸漸意識到這種做法效果的局限性。直面來訪者的越來越多,面對專業人員的現場督導效果很好,面對大眾的線上的交流、談心談話也很好。」

「越來越注重倫理、規範,更加明顯地以來訪者為中心。」史占彪認為,這是心理諮詢行業和公益性心理援助的重要進展。

「當下很多諮詢師更懂得尊重來訪者了,是滿足來訪者求助的需要,而不是出於諮詢師助人的需要。」 史占彪指出:「專業是為需求服務的,而不是用來作為『自戀』的展示。

這種成長並非諮詢師單方面的,來訪者也成長了。史占彪感嘆道,「比起十年前,他們不會再一味聽從專家安排,他們明白自己的尊嚴、需求、個人隱私要受到尊重,已經有了自我保護的意識,這也會篩選掉部分不合格的諮詢師」。


不過,大眾對心理學的了解還是遠遠不夠的。

「微光行動」的心理援助熱線是面向全社會的,部分來訪者會詢問心理諮詢師一些「超綱」的問題,比如「我是不是被感染了」。也有來訪者本就具有臨床診斷的精神障礙,在疫情的刺激下出現了嚴重的心理問題。

大眾或許還不了解心理諮詢的邊界所在,這時候就需要諮詢師來堅守,馬建青教授表示,「我們範疇內的事情我們盡力去做,能力範圍以外的問題,我們就要及時轉介,要把問題分類,告訴他們可以向誰求助。

馬建青坦言,「這一次因為疫情的情況特殊,不適合比較多的人到疫區去,迫使我們只能用遠程的方式進行諮詢。」

但他認為,這種形式在某種意義上也帶來一些好處。遠程諮詢同樣可以起作用,對求助者也比較方便;對諮詢師而言,還可以避免人多引起的混亂。現在通訊技術發達,一般大眾還能通過視頻、文章等形式實現心理自助。

關於面詢相較於遠程的優勢,他說道:「面詢時雙方可以有更多直接的情感交流,能觀察到對方的情緒狀態,這個是遠程的方式缺乏的。"

朱浩亮教授也有相似的看法,認為這兩種形式的心理諮詢各有特色

「面詢更容易建立信任的咨訪關係,諮詢師對心理技術的使用也得心應手。而遠程心理諮詢形式多樣,即時性好,來訪者的選擇也更多。」

本次壹點靈的公益心理援助中,近七成來訪者通過電話的形式尋求幫助,其餘來訪者採用文字或視頻的方式進行諮詢(具體數據詳見《大眾疫情心理及行為洞察報告》)。

「多數來訪者會在最初選擇電話諮詢的方式,而在和諮詢師建立一定信任之後,選擇視頻諮詢」,朱浩亮解釋道,「在本次心理援助中,來訪者會有隱私方面的擔憂,出於自我保護,不選擇視頻諮詢。」


事實上,心理+網際網路的形式正在中國逐漸興起。

朱浩亮認為,「這一定程度上基於網際網路在中國的發展。另一方面,中國社區心理服務體系還未完善,心理諮詢尚未納入醫療保險,導致來訪者和諮詢師之間出現一定斷裂。而壹點靈這樣的心理+網際網路平台作為橋樑,讓心理服務觸手可及。」

史占彪說,「來訪者在網上一樣得到幫助。雖然見不到本人,但是只要來訪者有真正的需求,通過網絡視頻和電話交流是能夠實現有效幫助的。」

「而習慣於面對面的諮詢師,也需要主動學習新型的諮詢方式,通過網際網路主動積極、靈活多樣地和來訪者建立咨訪關係,這同樣也可以做專業的心理諮詢,開展合適的心理援助。」


當熱線電話不熱了……


疫情隨著春天的到來趨於穩定,熱線電話會漸漸不熱了。

表層的焦慮、恐慌也可能轉入深度的抑鬱、內在的憤怒,以及對未來的展望。

心理援助的工作是否也將接近尾聲?

並不是沒有打心理熱線,就代表心理狀況很好;也不要以為疫情結束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疫情對中國文化、中國經濟、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生活方式都存在很大的影響。」

「重點是分類、分級、分段」,史占彪強調道,「一線的醫護人員感覺怎麼樣,確診後康復的病人怎麼樣,青少年受疫情的影響如何,這些都是要逐一關注的」。

史占彪教授說:「我們要關注變化、影響,走向理性覺察、反思探索;向內求,達成內心世界的豐盛、圓滿、自在、通達;而不只是向外求,得到顯貴、發達、熱鬧、影響力。」

朱浩亮認為,疫情結束後,心理援助的工作重點會從大眾心理健康轉移到重點疫區關愛,對受影響嚴重的群體進行重點幫扶。

對於疫情是否會給大眾帶來創傷,馬建青的看法是,「是否有心理創傷的可能,需要去篩查;後遺症明顯的,要提前做一點干預工作。」

「這次疫情對一般人而言,患創傷後應激障礙(簡稱PTSD)的可能性較低。他們會有一些現實的擔心,比如復工安不安全等,這也是心理健康教育需要去做工作的,要儘可能降低影響。」

馬建青教授稱,湖北可能會是PTSD的重點地區。「現在有些情緒還沒來得及反映出來,但是事情平緩後,情緒反而出來了。比如,曾經病危又被搶救回來的人,家中有人因病而去世的,都需要重點關注。」


馬建青就曾接待過這樣一位來訪者。


她從小失去了父親,而母親在這次疫情中也不幸感染病逝了。不僅如此,外公也被病魔帶走,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外婆。常年身處國外的她深受打擊,茫然無措,幾乎每晚無法入睡。

這樣的來訪者後續還會需要「哀傷」的相關干預。疫情對他們的影響,不單單是生一場病那麼簡單。


寫在最後

疫情對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影響是深遠的,史占彪這樣形容道,「疫情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激盪出很多人性弱點和社會陰暗面,會造成很多波動,一時半會消停不了,需要持久的心理援助」。

疫情會把已有的矛盾放大化,讓平時不會出現的問題都浮現出來,就像地震一樣,把不太好的房子都震塌了,沒有動盪是看不到這些問題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這樣。


這次疫情,給了人們特殊的反思。

感染的恐慌讓人與人之間平添了一些不信任,人們也對於群體性的活動有了戒備心。在疫情的隔離期間,大家都被迫學習如何獨立地過好自己的日子,而漸漸不依賴於從前交織得密不透風的的人際圈。

「現在人類對他人和外在的世界產生了太多依賴,不斷想要建立更多的關係,贏得更多的資源,向大自然掠奪更多的財富,這都是貪婪的表現。人類的生活,應該有所節制。

當被問到,一個人的生活最理想的狀態是什麼,史占彪坦然地回答道:「自在、自然,別太自戀。

「什麼是自在呢?就是讓自己穩穩妥妥地活在當下合適的位置上,時刻保持自我覺察,看到自己的不足和有限性,把握好自己已經有的力量和能量。」


當疫情漸漸趨於平緩,英雄歸來,戰場上的故事都會成為經歷。但是,我們也要看到那背後是以生命的喪失作為沉重代價的。

「既要看到壯舉,也要看到犧牲」,史占彪說道,「疫情所帶來的負性心理能量需要面對和疏導,心理工作者任重而道遠。」

疫情過去,但所有的一切創傷不會都過去,站在社會文化的角度,還有很多後續的工作要做。

採訪的最後,史占彪這樣說道:


「疫情讓人們得到了鍛鍊,勘驗了人性中的真善美,卻也充分暴露出許多人性的弱點,原本很簡單的問題變得複雜化了。這個階段電話諮詢和網絡服務是非常寶貴的,然而這些還遠遠不夠,和疫情的對話是持續的,對人性的反思是深入的,與疫情有關的心理援助工作也要科學、有序、持續、深入地做下去。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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