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再現難民危機,多國收緊移民政策

南方周末 發佈 2020-03-14T03:05:59+00:00

2020年3月2日,在希臘東北部奧雷斯蒂亞達地區的卡斯塔尼斯邊境口岸附近,大批難民和非法移民聚集在土耳其一側等待進入歐盟。當前,數萬難民已在此集結,每天還有一萬名左右難民從土耳其方向趕來。

2020年3月2日,在希臘東北部奧雷斯蒂亞達地區的卡斯塔尼斯邊境口岸附近,大批難民和非法移民聚集在土耳其一側等待進入歐盟。 (新華社/圖)

(本文首發於2020年3月12日《南方周末》)

冰冷的雨水,難民的哭喊聲,以及瀰漫在空氣中催淚瓦斯的腥臭味,讓希土邊境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當前,數萬難民已在此集結,每天還有一萬名左右難民從土耳其方向趕來。

閃光彈、水炮和催淚瓦斯,希臘則以武力阻擋難民潮,還從全國抽調大批防暴警察增援,並且配備無人機和警犬。一些難民憤怒地以石塊等反擊……「從土耳其的新聞報導中,我們聽說通往歐洲的邊境線已經開放了。」一路奔波到土耳其與希臘的邊境線上,27歲的哈菲茲·默罕默德失望地發現,「這是一場古老的提線木偶遊戲。」

他對筆者說,提線的一頭是土耳其,另一頭則是歐盟,難民則是「木偶」。

這場「踢皮球」始於2020年2月27日。當天,土耳其總統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宣布,將不再阻止移民過境進入歐盟。

俄土因敘利亞戰事反目,土耳其向歐盟「開閘」施壓

一場「難民潮」開始衝擊歐盟。當前,土耳其境內已聚集了大約370萬人,這些主要來自阿富汗和敘利亞的難民伺機進入歐盟。

默罕默德原本是大馬士革一家私人診所的醫生,但敘利亞連年的戰火迫使他背井離鄉。他覺得,憑著自己的醫學專長可在歐盟迅速安身,然後再把妻子和兩個孩子接到歐洲。

最近,默罕默德等難民在漫長的等待中看到機會:不僅埃爾多安的「開禁邊界」講話讓他們歡欣鼓舞,土耳其政府還提供了實質的幫助,包括免費的「大篷車」,幫助更多難民向邊境線聚集。

不過,免費的「公共物品」總是供給不足,大多數移民還是得自費搭乘「黑車」。從土耳其舊都伊斯坦堡到希臘邊境,車費也從30歐元漲到100歐元。

平時,多數移民更願徒步走過數百公里,反正走到希臘邊境後也是漫長的等待。2016年3月,土耳其與歐盟達成一項難民安置協議:在靠近土耳其的敘利亞土地上,雙方設置數萬平方公里的「安全區」,歐盟承諾出資60億歐元,土耳其負責阻止難民前往歐盟,並接收從歐盟遣返的難民。

2020年2月27日,土耳其政府突然「變卦」,宣布放棄上述協議,並執意「將難民送往歐洲」。

「當前,我們遭遇了不遵守協議精神的情況。」德國政府發言人斯特芬·塞伯特認為,歐盟與土耳其的難民協議對雙方都有利。

這名新聞發言人還透露,2020年3月2日,在與德國總理默克爾的通話中,埃爾多安強烈要求歐盟「在難民問題上公平地分配責任」,並斷然拒絕了歐盟提供的10億歐元「難民援助」。

土耳其的憤怒,緣於歐盟在新一輪敘利亞戰爭中「袖手旁觀」:2019年10月,美國總統川普決定從敘利亞北部撤出兩千多名美軍,被美方拋棄的庫爾德武裝,只好向俄羅斯和敘利亞政府軍求援,以對抗敘利亞國民軍和土耳其軍隊。

大國政治的恩怨與分化組合瞬息萬變。土耳其與俄羅斯一度走得很近,土耳其曾不顧美國和北約的極力反對,堅持購買俄羅斯防空飛彈系統。

2020年2月以來,在俄羅斯的軍事支持下,敘利亞政府軍迅速攻占境內最後一塊與土耳其接壤的庫爾德武裝根據地,包括按照土耳其與歐盟2016年協議設置的「安全區」。

俄土兩國迅速反目,歐盟的「安全區」計劃落空。土耳其還多次抱怨,歐盟答應的60億歐元難民安置資金並未全部到位,所承諾的免簽待遇和貿易規則改革也沒有履行。

土耳其在敘利亞新一輪衝突中節節失利,控制的大片敘利亞土地失去,三十多名土耳其士兵被炸死。無奈之下,土耳其頻頻向歐盟和北約喊話「求援」,希望向俄羅斯施壓。

歐盟和北約則沉默以對。歐盟正被英國脫歐、經濟衰退和新冠疫情折磨,無暇他顧。

土耳其開始在難民問題上「撂挑子」。2月27日,埃爾多安表示要把難民潮「開閘」。3月8日,埃爾多安又敦促希臘「敞開大門」接收難民。英國廣播公司(BBC)的文章評價說,土耳其憤怒地把難民與防疫之「矛」當作勒索工具投向歐盟。

從外交口水戰到互射催淚瓦斯

作為土耳其的鄰國,希臘在新一輪「難民潮」中首當其衝,也成為阻擋難民潮的「歐盟之盾」。這一次,歐盟已不再像五年前那樣採取開放性的應對之策。

「開放邊界讓成千上萬人湧入,我們不能再被重蹈歷史的覆轍。」近日,德國總理默克爾也公開承認,2015年難民危機處置失當。

2020年3月2日,默克爾在總理府與德國移民協會、宗教團體磋商後宣布:只基於人道主義接受少量的兒童難民。這一次,歐盟的大門並未敞開,首當其衝的希臘則向歐盟求援。

「我們決定立即擴建三個地帶的邊境牆。」3月10日,法新社援引希臘政府官員的話,將模仿川普政府在美墨邊境上的「邊境牆」,修建36公里長的隔離設施。希臘還在全國徵調100多萬青壯年,配備各種武器,組織50個民兵營巡邏邊境。

冰冷的雨水,難民的哭喊聲,以及瀰漫在空氣中催淚瓦斯的腥臭味,讓希土邊境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當前,數萬難民已在此集結,每天還有一萬名左右難民從土耳其方向趕來。

閃光彈、水炮和催淚瓦斯,希臘武力阻擋難民潮,還從全國抽調大批防暴警察增援,並且配備無人機和警犬。一些難民憤怒地以石塊等反擊。

「截至周六(3月7日)早上6點到周日上午六點,我們在埃夫羅斯(Evros)

地區成功阻止了9972名非法入境者。」希臘國防部副部長史蒂芬尼斯(AlkiviadisStefanis)公開「戰績」。

土耳其則提出質疑。3月8日,土耳其內政部長索伊盧(SuleymanSoylu)在社交媒體上透露,「已有76358名移民從我國艾迪尼省(Edirne)進入希臘。」

雙方公布的數字相去甚遠,邊境衝突造成的人員傷亡也是雙方論戰的焦點。土耳其指責希臘過度使用武力,導致至少5名難民死亡、多人受傷;希臘則指責土耳其的「慫恿行動」,導致多名希臘警察受傷。

外交口水戰不斷升級。希臘總理基里亞科斯·米佐塔基斯還嚴厲指責,土耳其以「系統性武力」手段協助難民非法越境。

按照希臘政府的指控,土耳其不僅提供免費巴士向邊境地區運送難民,還向希臘境內發射催淚彈襲擊希臘警察,為難民越境「開路」;土耳其警方還被指控向難民分發老虎鉗,用於剪斷邊境牆上的鐵絲網……「一部分邊境牆遭到嚴重毀壞,或者被老虎鉗破壞,或者被(土耳其的)裝甲車撞毀,我們正在修復。」希臘警方官員埃利亞斯·阿基迪斯對當地電視台說。

希臘一家電視台公布的視頻畫面顯示,一輛裝甲車從土耳其一側撞擊了邊境牆,大量難民蜂擁其後進入希臘。

海上移民路線則直接觸發難民與希臘居民的對峙。2020年3月9日,一批難民搭乘橡皮艇抵達萊斯沃斯島(Lesbos),遭到希臘居民的抵制,他們阻止難民下船,並對著船隻高喊:「滾回土耳其!」

這批220名難民已被希臘警方帶到一個臨時收容營。其間,一些希臘居民還辱罵隨行的聯合國難民署官員,甚至用鐵鏈、石塊阻擋警車運送難民。據法新社報導,當地居民還縱火焚燒了島上一個廢棄的收容中心,後者由聯合國難民署運營。

「留給歐盟的時間不多了」

除了支持希臘擋住「難民潮」,歐盟並沒有「安全區」協議的備份方案。

「歐盟現在要跟時間賽跑。短視的設想、無休無止的等待,以及期待事情到時候自行解決,這一切都該停止了。」希臘科莫蒂尼市達摩克利特(Demokrit)大學國際關係學教授塞爾沃斯(SotirisSerbos)認為,「留給歐盟的時間不多了」。

歐盟困難重重。2020年3月,在一份報告中,歐盟委員會列出了「年度十大挑戰」,包括氣候變化、交通通訊、能源安全、美國政治走向,以及棘手的移民問題。

塞爾沃斯教授認為,2016年與土耳其簽署的難民安置協議只是「權宜之計」,運作效果一直不佳:自協議實施以來,抵達希臘的難民仍有15萬人,但遣送回土耳其的難民不過2000人,僅占1.3%。

「在所有歐盟成員國中公平分配難民」,塞爾沃斯教授的提議並不被多數歐盟成員國認可。近年來,歐盟委員會多次啟動立法程序,試圖在內部實行一種更完備的庇護制度、在成員國中公平分配難民,但都在爭吵與分歧中無果而終。

當前,多數歐盟成員國內部還面臨「向右轉」的壓力,來自右翼勢力的反移民呼聲廣受支持。移民問題已成瓦解歐盟的「催命符」,也成為2016年英國全民公決開啟「脫歐」進程的導火索。

不過,「脫歐」並沒有完全遏制英國的移民危機,仍有來自阿富汗、伊朗、敘利亞、伊拉克和南亞、東南亞國家大量非法移民,他們不惜向偷渡集團繳納高額費用進入英國。

2019年10月23日,英國警方在埃塞克斯郡一輛由比利時駛入英國的貨車上,發現39具遺體。經英國與越南的調查證實,死者均為來自越南的非法移民。

「移民、英國脫歐和民粹主義並非無關緊要,但整個歐洲對這三方面關注過多。」卡耐基歐洲項目負責人托馬斯·維拉瑟克(TomáValáek)認為,氣候變化、數字革命和人口老齡化更為迫切。

其實,移民問題與人口老齡化只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歐洲已是全球老齡化最嚴重的地區,上世紀60年代以來,歐盟新生兒的預期壽命每十年增加兩歲以上,2016年男性和女性分別達到78歲和84歲。聯合國報告預測,2050年歐洲的老齡化比例歐洲為28%,遠高於北美的23%和亞洲的18%。

國際上,一個地區60歲以上老人達到總人口10%,或者65歲老人達到總人口的7%,通常被視為進入老齡化社會的標準。

「銀髮浪潮」來襲,但歐盟的老齡化對策有限:主要致力於延遲退休、鼓勵老年人從事力所能及的工作,以及謹慎地接受移民。

根據歐洲統計局的統計,如果不放開移民政策,2050年,德國人口將從當前8290萬減少到7470萬,平均年齡則將上升到50歲。更為悲觀的預測是,2060年,德國人口會低於6500萬人。

「如果關上移民的大門,就必須付出經濟代價。」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移民問題專家迪蒙呼籲,歐盟國家應該善待外來移民。

用難民和移民填補勞動力缺口?《德國之聲》的文章認為,「沒那麼簡單」。

從短期來看,移民潮不僅會衝擊就業市場和社會秩序,加大失業率和犯罪率,還會讓本已入不敷出的社保體系雪上加霜;長期來看,從移民轉化為專業技術人才,還需要克服語言和文化障礙,這至少需要一兩代人的努力。即使一些具備較高文化水平的移民,也需要一定的適應過程。

「德國教育和培訓的重要性常常被低估。所以,必須提高年輕人對培訓重要性的認識。」《德國之聲》援引手工業者協會(ZDH)秘書長施萬內克(HolgerSchwannecke)的話,對於教育和培訓,移民群體往往更顯得「急功近利」。

經合組織(OECD)的一項調查也可佐證,大多數移民更願意「直接工作賺錢」,而不是接受教育和職業培訓。例如,美髮學徒在培訓的第一年每月只有450歐元的收入,第二年月薪是550歐元,第三年可以達到700歐元。

但是,這仍然遠低於一名非熟練工1000歐元的月收入。在移民群體中輕視教育的傳統還會延續,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大量存在高輟學率問題。

在經濟增長與「移民潮」中尋找平衡點

全球的移民潮逐年高漲。根據聯合國經濟和社會事務部人口司的統計,2017年,全球大約有2.58億移民,約占總人口的3.4%。到了2019年,全球移民總數增長到2.72億人,大多數沒有合法證件或者違反有關國家移民法律。

這些人通常被稱為「非法移民」。其中,美國依舊是全球第一大移民接受國。2015年以來,移民人數接近5000萬人的高峰,占總人口的15%左右。

「川普總統上台後,美國開始抹去『移民國家』的標籤。」美國金理德律師事務所亞歷山大·H·E·莫拉瓦批評說,川普開啟了全球移民政策「一個不幸的歷史轉折」。

2018年2月,美國公民與移民服務局(USCIS)從《使命宣言》中刪掉「移民國家」一詞,也不再將申請者作為移民局的「顧客」來對待,並以「管理者」自居。

川普政府還採取更為實質性的政策獨擋「移民潮」,不惜巨資在美墨邊境修建「隔離牆」,還在國內大規模遣返「非法移民」,並減少合法移民和難民配額,2019年美國只接受了三萬難民,創下其開始接受難民以來最低的額度。

「川普的『零容忍』政策,帶來史無前例的人道危機。」美國知名律師蘇珊·科恩(SusanJ.Cohen)批評說,川普政府混淆了非法移民與難民的概念。

她認為,「難民」概念依舊停留在二戰後厘定的戰爭與政治層面。

一些人道主義者一直呼籲,那些逃離毒品「卡特爾」暴力的人,那些無法忍受貧困的人,那些逃離被當做「繁殖機器」的女性,以及土地因全球變暖而被淹沒的人,都應該歸屬於「難民」並享受相應待遇。

在政策執行層面上,「難民」的外延不僅沒有擴大,各國的移民門檻越來越高。2020年2月,英國在脫離歐盟後隨即宣布,終止歐盟國家居民自由在英國居住與工作的權利,並立即施行新移民政策。

「我們要奪回對英國邊境的控制權。」按照英國首相詹森的說法,新移民政策核心是「整體降低移民的數量,不分國籍吸引高技術人才」。換言之,「那些準備在餐館、酒店、養老護理院和食品加工廠做初級工作的移民,將無法獲得工作簽證。」

相較英國,修訂後的德國移民政策要寬鬆許多。2020年3月1日,德國新移民法規生效,仍允許技術工人移民德國,並規定「工作移民」申請者有權偕配偶和子女一同移民德國。

為了確保經濟體系的正常運轉,德國需要超過100萬的技術工人。但是,德國的新移民法規附加了一系列限制條件。例如,「工作移民」申請者必須證明: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負擔家庭成員在德國的生活費用,並提供充足的生活居住空間。此外,家庭成員也無權申請德國政府的社會福利資助。

世界各國普遍收緊了移民政策。即將迎來種族主義槍擊事件一周年的紐西蘭,不僅開始控槍,這座「移民天堂」還提高了移民政策的門檻。

在亞洲,與英國30%通過率相比,日本的難民避難申請通過率大概只有0.2%;同為單一民族的韓國,外來移民累計只有200萬,僅占5100萬總人口的4%,該國移民大多來自中國東北地區的朝鮮族。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宋相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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