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數過3萬,義大利人為何還樂觀得很?

觀察者網 發佈 2020-03-18T14:24:00+00:00

而40這一數字,在基督教中又代表了凈化與苦修的期限,如耶穌復活後40天升天、摩西曠野禁食40天、大洪水持續了40天等。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菁婧】

從義大利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人確診至今,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說到義大利的疫情,我們倒不妨先從「隔離」一詞的英文「quarantine」詞源說起,因為這個詞正來源於義大利語的「Quarantena」,即四十天的隔離檢疫期。

「Quarantena」最早起源於14世紀歐洲黑死病時期,所有到拉古薩(今杜布羅夫尼克)及威尼斯的外來船隻到港後都要先隔離40天才能進港。而40這一數字,在基督教中又代表了凈化與苦修的期限,如耶穌復活後40天升天、摩西曠野禁食40天、大洪水持續了40天等。換而言之,40天,在基督教中象徵著涅槃重生。

而那場大瘟疫在義大利文化中留下的痕跡仍隨處可見。比如威尼斯狂歡節時戴的一種長鼻子面具,正是對瘟疫時期的「鳥嘴醫生」形象的戲仿——那時候醫生出診也要穿防護服,戴這種長鼻子面具,並在面具里填滿各種香料與草藥以期抵抗病毒,因此被人稱作「鳥嘴醫生」。

說起來,義大利的抗疫歷史也頗悠久了。而這次疫情又會對他們的文化有什麼影響?他們會不會在疫情過後也不再施行貼面見面禮了?希望不至於此吧。

這幾天,隨著疫情的發展,義大利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每天都有朋友從國內發來問候關心以及各種資訊連結。我一邊謹慎地和各種資訊保持著一定距離,儘量不被各種資訊淹沒,一邊琢磨著如何回答朋友們的問題。

關於義大利,一個被問得最多的問題是:義大利是第一個與中國停航的國家,怎麼還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打開電視,監獄暴動、大範圍封城、一路向南大逃亡的戲碼應接不暇,意媒渲染出了末日氣氛。

發展這麼快為哪般?

身為在義大利7年,而且在南意、北意兩地先後生活過的一名中國人,對於疫情能發展到今天,我並不意外。不過,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在說風涼話,也沒有批判義大利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任何對義大利文化有深刻體會的人,都不會意外。

截至目前,義大利感染病例超過3萬,然而還有18%的義大利人在民意調查中表示這次疫情並不嚴重。猶記得有媒體評論說義大利的1號病人是位社交達人,因此傳染了很多人。其實義大利大部分人都是社交達人,非常喜歡沒事兒找朋友在廣場上聊上幾小時,晚上再去參加各種社交活動。

我還記得1月中旬,新冠疫情剛在中國引起重視的時候,我就跑去藥房買口罩了。那時候我先生還開玩笑說:「你以為會傳到義大利來嗎?別開玩笑了!」我很驚訝他會這麼想,兩國貿易往來這麼多,你不看看有多少中國人來義大利旅遊、工作、留學,在米蘭市中心看到的中國人比義大利人都多,你憑什麼覺得義大利會倖免?

義大利人太樂觀了,這或許是他們的國民性格,天塌下來他們也會編成段子搞笑一下再說。

他們對疫情不太上心,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一開始媒體對疫情的宣傳不是很到位。雖然每天一打開電視就聽到「新冠病毒」、「新冠病毒」的新聞,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話題了,但是媒體並沒有提出明確有效的防疫措施,更沒有說明「戴口罩」的必要性。

大多數民眾心裡都認準了「死亡率不高」、「只對老年人有危險」、「比流感死亡率高不了多少」這幾點,所以還是該幹嘛幹嘛。比如學校停學了,有人在網上發照片,學生們都跑到公園聚會去了——這停學還有什麼意義呢?很多地方還是該蹦迪蹦迪、該聚眾聚眾,更有人遊行抗議。眾多家長對此也很不理解。

我有位義大利同事,因為懂中文,所以能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的女兒三歲左右,剛上幼兒園。據她反饋,當初幼兒園決定關閉時,還有很多家長在群里抗議。她無奈地聊道:

「幼兒園關閉對我來說的確也很不方便,我要和我媽媽、保姆輪流帶她,但是這是必要的措施啊。」

也有人認為是媒體在大肆宣揚、過分渲染。比如有一個我過去的學生髮帖子說:

「關上電視吧,別聽他們危言聳聽,走到外面來看看,生活還在繼續呢!」

另一邊,一個在都靈的中國留學生寫道:

「如果我在街上遇見義大利人,他沒戴口罩,我想:啊,他沒戴口罩,不知道他之前去過什麼地方,會是被感染的無症狀者嗎?可怕呀;如果他戴口罩了,我想:啊啊啊,他戴口罩了,義大利政府宣揚沒病的就不用戴,他戴了,他是那些已經被感染在家隔離太無聊逃出來的嗎?危險,想逃。」

在這種心理狀態影響下,從義大利返華的機票已經漲到2萬-18萬人民幣不等,卻依然一票難求。

筆者在得到停課通知的第二天去火車站退票(上課在外省),本來是戴著口罩出門的,奈何心理不夠強大,受不了路人的審視,走到一半就摘了下來,浪費了一個一次性口罩。

我們孔院也停止了教學活動。孔院很關心我們,派工作人員給每個老師都送來了口罩和消毒液。小秘書送口罩時跟我分享了她的想法。她說:

「我覺得防疫是應該的,但是不需要太誇張了,我們不應該為了怕死而停止活著。」(Non possiamo smettere di vivire solo perche』 abbiamo paura di morire.)

「行樂須及時」的觀點代表了大多數義大利人的心聲,甚至生活在義大利多年的我對此也深有共鳴。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也正是這種生活觀、價值觀再加上一點僥倖心理,造成了疫情的快速擴散。

不過我仍不願意去批判這種態度,更不會說義大利不會「抄作業」,因為這是他們的人生選擇,而且很多人乃至整個國家也為這一選擇付出了代價。去批判他們不戴口罩,不會抄作業,說人家是「意呆」,一定程度上也暗藏了一種文化自大的民族主義情緒。

每個國家有自己的特殊國情,不可能完全照搬其他國家的政策。他們做錯了,他們會付出代價,然後從錯誤中去學習和調整;而我們作為另一個國家和民族,即使我們是為他們好,替他們著急,也沒有立場指手畫腳,畢竟彼此不是家長和孩子的關係,尊重就好。

不過尊重歸尊重,認同歸認同,昨日中國同事問我,義大利疫情怎麼發展得這麼快,我還是老老實實半開玩笑地承認,「現在越發體會到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了。」

這聽上去很矛盾,其實不然。作為個人,我贊同不應該因噎廢食,不能因為怕死而不去盡情體驗生活;但是作為社會中的一員,我們同時肩負對於其他社會成員的責任。然而並不是每個人時時刻刻都能意識到這種責任和義務,這時候就要靠社會的法律法規來強制約束了。

義大利民防部門派出汽車,用高音喇叭敦促居民呆在室內

義大利病例最多是因為檢測最多嗎?

義大利還有種解釋說,之所以義大利的病例最多,是因為義大利做的檢測最多。

我的一個目前住在瀋陽的西西里學生飽威安(William Angelo Buttige)就在朋友圈裡用中文寫道:

「中國朋友,歐洲的情況越來越不好,我知道很多人現在覺得義大利人是瘋子,可是你們要知道一直待在家裡對義大利人來說很難。結果……義大利政府發布新的規定,義大利人也越來越認真。我們也會成功!其實我非常害怕歐洲其他國家……法國和德國在騙人,不檢查……」

我看完覺得這個學生很可愛,也去查了一下新聞。確實有義大利記者在3月4號報導稱,截至彼時,義大利做了25000次檢測,而法國只檢測了1000多次,報導還呼籲歐盟里的每個國家都要進行地毯式檢測。

飽威安看待鄰國的這種態度很有意思,大概很多人都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吧。這不,法國專家說了「法國比義大利有優勢,那就是義大利一家口罩廠也沒有,法國至少有一家生產外科口罩的工廠。」下面中國群眾評論說:「可把法國牛壞了!」同時希臘人要求義大利在出口奶酪時註明「沒有病毒」,義大利人深感侮辱。

但是,飽威安說的義大利人對待疫情的態度越來越認真,這點倒是真的。這一點從我先生的轉變就可見一斑。

前幾天有一個女生在評論里寫,她每天關注疫情,跟她的義大利先生說今天有多少多少例了,她先生「哦」一聲,就沒有下文了。我看了不禁莞爾,因為我先生起初也是這樣的,我每天給他報告疫情,他還嘲笑我是新冠病毒的「粉絲」。然而這幾天情況變了,隨著疫情的發展,他不再鬧著要去健身房了,而且每天早上問我今天確診多少例、死亡多少例,反倒是我佛系了——你自己去看吧。

封城後的義大利街頭(《華盛頓郵報》視頻截圖)

兩星期前,我們家也經歷了一次小風波。我婆婆發燒39度,我和我先生也都感冒咳嗽,不過我沒有太慌張。婆婆說她打了新冠熱線,對方表示如果沒有呼吸困難就不需要做新冠檢測。好在她吃了點藥,第二天燒就退下去些了,第三天就好多了。我自己也吃了點連花清瘟膠囊,過了兩天也好了。

這場小風波對我遠在中國的母親來說,算是虛驚一場。我們院長也擔心,把我的情況報告給北京總部,對此我很不好意思。疫情之下,個人健康不再是私人問題,而是牽動集體每一根神經的公共問題。對自己負責,也是對大家負責。

一段同事朋友傳來的視頻,人們在陽台上喊著「義大利加油」「米蘭加油」

「女主播」上線

一月份上課時,我給學生們播放了我國用無人機給在外遊蕩的村民投擲口罩,以及機器人在醫院代替醫生檢查的視頻,學生們都驚嘆科技對我們日常生活的滲透程度,連我的搭班老師也難以置信地問我這些是真的嗎。

那時候看見國內同行們在網上備課、線上教學,我感慨萬千,心裡還有點羨慕,覺得他們走在了時代的前沿,而自己就要錯過了先機。沒想到,沒過多久,義大利就讓我「如願以償」了。

停課的第二周,我任教的大學校長和院長先後發了四封長長的郵件,說明用什麼軟體進行網上教學。我光是翻譯說明和安裝註冊軟體,就花了整整兩天,結果發現這個微軟的Teams別說掌聲和刷火箭的功能,就連基本的舉手功能都沒有。我擔心義大利網絡不給力,還提前錄好了音頻內容,假如掉線了,就讓學生自己放聽寫。

開課前一天我失眠了,上課穿了春天才穿的正裝,下課還是緊張得出了一身汗。但是整體上效果還不錯,只是學生比平時少了很多,還有的學生掛在那裡,但是提問的時候沒有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在刷出勤率。今天下課前留了很多寫漢字的作業,有學生嚷「太多了!」我開玩笑說,這是為你們好,讓你們宅在家學習,不要老跑出去,外面很危險的!

孔院也及時給我們提供了網課培訓,教我們如何用ZOOM軟體。我覺得能用這次危機提升自己的網絡教學技能,也好過一味恐慌、怨天尤人吧。

在家給學生上中文課,被迫變身女主播

作為中國人,當然要點開中華小當家技能啦

變身美妝UP主

星期三收到學校錄課的通知,搭班老師擔心發了孩子們也不會看,我就想,那我要錄點什麼學生感興趣的內容,學生們才會「屈尊」看一看呢?為了思考這一問題,我整整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就以「王老師昨晚失眠了,這裡都是黑眼圈」作為開場白,錄製了如何用中文表達化妝及化妝品詞彙的視頻。

本以為網紅、up主的工作很容易,在家拍拍視頻就能坐收漁翁之利,結果昨天花了4小時拍攝、配字幕、加拼音,才編出一條5分鐘的視頻。這時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麼容易的工作。

因為網上已有很多類似視頻,所以上傳之前我也沒想反響如何,結果沒想到視頻半夜十一點發布,第二天就收穫了1000多的流量。很多人在油管上訂閱了我的頻道,學生和外國友人們紛紛留言說非常有意思、非常有用。一個學生評論,即使她平時不化妝,還是反覆看了20來遍,讓我再多拍一些。我頓時成就感陡增,覺得前一天的辛苦沒有白費。根據學生們的反饋,接下來錄什麼課也慢慢有了主意。

義大利人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慢慢來」,什麼都講究慢工出細活,這也是我初來乍到時最不適應的地方,碰上疫情這樣的情況確實讓人著急。但是後來我逐漸理解了他們的生活哲學,也決定給自己以後的視頻頻道起名「逐夢的蝸牛」——希望自己能像義大利人那樣,帶著所有的耐心與堅定,熬過這可恨的疫情,最終實現自己所有的夢想,守得雲開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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