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的人間清歡

中國書畫郵 發佈 2020-03-28T03:16:16+00:00

中國書畫郵今天‖齊白石的人間清歡文/周 蓉林語堂說「社會哲學的最高目標,也無非是希望每個人都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 這一點上,齊白石似乎變成了一位哲學家, 他用作品從不同的角度詮釋著自己對於幸福的獨特理解。

中國書畫郵(ZGSHY0816)今天‖

齊白石的人間清歡

文 /周 蓉


林語堂說「社會哲學的最高目標,也無非是希望每個人都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 這一點上,齊白石似乎變成了一位哲學家, 他用作品從不同的角度詮釋著自己對於幸福的獨特理解。

齊白石的一件作品《清平福來》中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手托一隻青黛素色瓶子,他抬眼而望,一隻蝙蝠從天而降。齊白石當然是借用了中國民間對於蝙蝠為「福」、瓶為「平」的寓意,然而這種仰望的神態,卻並不只是畫中人,而是世間所有人的期待。「幸福」這永遠是藝術、哲學和人生最重要的命題之一。


一、人間有味


「飲食是人生中難得的樂事之一」。如果說什麼事情能讓人一下子感到快樂, 真的沒有比吃一頓美味佳肴、品一杯陳年佳釀來得更加直接、更加感性了。

壺酒盤蟹

或許因為是湖南人的緣故,齊白石喜歡吃螃蟹,他畫過許多盤中蟹題材的作品。而有蟹似乎就不能缺了酒,一手執酒杯,一手執蟹螯,便是文人認為的風雅事。齊白石也不例外,他以簡率的筆墨畫了螃蟹和酒壺以後,題寫道:「老夫今日喜開顏,賒得霜螯大滿盤。強做長安吟詠客,閉門持盞把詩刪。」並有小字:「余居燕年久,商家漸漸相識,能賒貨物。齊璜白石山翁並題記。」湖南是水鄉,水產豐富,吃螃蟹也是當地的習俗,因此在持螯吟詩的快樂中是否也夾雜著對於家鄉風味的回憶,這就留待觀畫者體味了。有酒盈樽、一盤螃蟹已經能讓齊白石暫得於己、快然自足,其中對於生活的小滿足與尋常人並無二致。


「英國人用他們健康的皮膚去思想,正如中國人用他們偉大的肚腸去思想一樣」。因此才會有「滿腹經綸」「愁腸百結」「肝腸寸斷」這樣的詞語。齊白石的思鄉之情也融於他對故鄉食物的懷念之中,例如,他對於家山的冬筍念念不忘,認為:「惟松山菌其風味甲天下,雖北地蘑菇不若也。」 在那個交通不便的年代,對於家鄉的風味只能遙想,但是齊白石卻對此津津樂道,有許多作品都是在味覺中細細回味家鄉風味。


一種口味、一種食物、一道菜餚,總是起於味覺,卻不止於口腹。一種食物往往與一個態度、一段回憶、一種情感相聯繫,這讓飲食在中華文明中總是與文化相關。

白菜冬筍

有趣得很,食物不僅分天南地北,而且也分三六九等。白菜這樣的平民食材是齊白石蔬果題材作品中最常見的一類,因為白菜的葉子是青的而菜幫子是白色的,所以白菜「清清白白」,可以說是蔬果中的君子了。齊白石有一張作品《清白傳家》就是用了白菜的這份寓意。白菜是便宜、易得的食物,它常常出現在尋常百姓的餐桌上。齊白石對於具有貴族血統的滿漢全席並不以為然,反而對於白菜這樣的餐食十分留戀。《白菜冬筍》是齊白石蔬果作品中的一件佳作, 其中白菜葉子筆墨舒展,而冬筍緊實敦厚,二者在長軸中形成一種對比,寥寥數筆就能得如此節奏,確實是妙思。在這件作品的題跋中,齊白石認為曾文正公所說的雞湯、鴨湯煮蘿蔔白菜要遠勝於滿漢全席還是太有富貴氣,曾文正公畢竟是顯貴和大人物,齊白石覺得冬筍炒白菜才是真的勝於滿漢全席。至今,如果在早春的時候去南方,還能嘗到白菜冬筍,若是白菜好,味道確實清淡回甘,確有初春之感。



飲食文化的積澱是豐富而深厚的,它既是世俗的,也是超脫的,它有時近人情,有時又遠繁華,既有豪華宴飲,也有月下獨酌。或許正是飲食在中華文化中的特殊位置,正是齊白石戲劇性的生活經歷,才讓他筆下的那些美食、那些蔬果、那些茶酒使觀者回味無窮吧?

二、富貴吉祿


富貴人生雖然是很多人的夢想,但是真的將這種俗願表達於紙上的藝術家屈指可數。齊白石卻對這一主題表現出驚人的坦率,不管是出於賣畫的職業需求還是出於藝術家自身的體會,齊白石將這一普遍的人性的期望表達得熱烈而沉穩, 正如他寫篆書「豐福吉祿、山壽天年」那樣,筆畫間是蒼勁與肯定。然而所不同的是,從齊白石的作品中觀者或多或少可以體會到「人生苦短,為歡幾何」的悲天憫人。


這一題材中比較典型的是《發財圖》。從《發財圖》中可以看到齊白石對「財富」坦誠而深刻的理解,財富不僅是齊白石眼前這位求畫者的期望,也是後來所有觀畫人的期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齊白石眼中的算盤就是「欲人錢財而不施人危險」的「仁具」,這正好比生意人在提供商品或服務後收取費用一樣。齊白石也覺得求畫人的這個立意是 「善哉」,但是在層次錯落、墨黑如石的算盤珠中,也可以看到算盤背後是人們機關算盡、斤斤計較的苦心經營。

升冠圖

再如《升冠圖》,畫中男子並不年輕,因為齊白石用幾筆特意將他眼角的皺紋勾勒出來,男子將烏紗帽就要擱置在自己的頭上。齊白石在款題中寫道:「萬事青天都看見,早應看著戴烏紗。」這是一種旁觀者的眼光,他的筆下既是對畫中人得償所願的體諒,同時也是對於為了爭得一頂烏紗而歲月空付、心為形役的冷眼旁觀。


齊白石有一方印章是「老年肯如人意」,在這份理解和通融背後是一位老人對世事的通達,芸芸眾生「草間偷活」 會是怎樣的辛苦、心酸,身為其中一分子的齊白石不會不知。當有這般閱歷、有這般胸懷的齊白石寫下「福壽康寧」四個字的時候是將俗願化為情理,將企盼化為祝福。

三、太平安康


生於亂世的齊白石對於安寧和安康極為看重。他曾經有一張紫藤作品,其中款題頗有意味:「多難多憂尚惜生,草間一粥苦經營。諸君得畫求低價,且待萍翁享太平。」齊白石是一位職業畫家,鬻畫於市是他賴以生存的途徑,一家上下全都仰仗他的一支畫筆,因此齊白石的「不教一日閒過也」 不僅僅是對於藝術的自覺追求,也有幾分生活所迫的因素。鬻畫生涯在和平時期尚且不易,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更是難上加難。

篆書四言聯

齊白石曾經在《白石詩草八卷·自序》中對於自己在家鄉躲避匪亂的經歷有過細緻的描述:「民國丁巳,湘中軍亂。草木疑兵,復游京華,以避其亂。是冬兵退,乃復歸來。明年戊午,民亂較兵尤勝,四圍煙氛,無路逃竄。幸有戚人居邑之紫荊山下,其地稍偏,招予分居。然風聲鶴唳,魂夢時驚。遂吞聲草莽之中,夜宿於露草之上,朝餐於蒼松之間。時值嚴夏,浹背汗流,綠蟻蒼蠅共食,野狐穴鼠為鄰。殆及一年,骨如柴瘦,所稍勝於枯柴者,尚多兩目而能四顧。目睛瑩瑩然而能動也。越已未,亂風稍息,及竄京華。臨行時, 家人外,為予垂淚者,尚有春雨梨花。」一時間,風雅客成了落難人,齊白石只能離開家鄉,避亂於北京。



即使是在北京的時候,齊白石也遭遇過不少的動亂,這些或多或少地記載在他的詩文之中,如《十一月望後避亂於東交民巷·二首》:「湘亂求安作北游,穩攜筆硯過蘆溝。也嘗草莽吞聲味,不獨家山有此愁。」「不教一物累阿吾, 嗜好終難盡掃除。一擔移家人見笑,藤箱角破露殘書。」


然而終究在北京的世道要比湖南太平許多,雖然有著近十年的避世時期,但是大抵沒有太大的危機。年事已高的齊白石所期盼的是能安享晚年,在老年時依然身強體壯,大約正式出於這樣的願望,齊白石圍繞「老當力壯」題材一畫再畫。北京畫院所藏的這一題材的作品就有兩張,畫稿更多, 這張作品雖然不是齊白石的自畫像,但是卻像齊白石的風貌。


在北京,小的騷擾時常發生,例如齊白石在《白石老人自述》中說:「民國三十二年,我八十三歲。自從盧溝橋事變至今,已過了六個年頭,天天提心弔膽,在憂悶中過著苦難日子。雖然沒有大禍臨身,但小小的騷擾,三天兩頭總是不免。最難應付的,就是假借買畫的名義,常來搗亂,我這個八十開外的老翁,哪有許多精力,同他們去做無謂周旋。萬不得已,從癸未年起,我在大門上,貼了四個大字『停止賣畫』。」想來一個在北京賣畫為生的職業畫家,卻因為時局不穩不得不停止賣畫生涯,為保太平不得不勉強度日,實在是為難。這也難怪齊白石晚年畫和平鴿時反反覆復地造稿、試筆,在給關蔚山的篆書五言聯中寫道「處世要和平」,這些估計真的是出於齊白石對亂世的於心耿耿,和對治世的心懷企盼吧!


四、知己朋友


金聖嘆在一座廟裡面計算出他自己有33 個快樂的時刻, 而其中排名第二的就是:「十年別友,抵暮忽至。開門一揖畢, 不及問其船來陸來,並不及命其坐床坐榻,便自疾趨入內, 卑辭叩內子:『君豈有斗酒如東坡婦乎?』內子欣然拔金簪相付。計之可作三日供也。不亦快哉!」齊白石也認為人生有知己是一大幸福。他曾經作小畫:兩雛雞在拉扯一隻蟲子, 名曰「他日相呼」,兒時的玩伴長大後成為朋友,也是一件非常讓人欣慰的事情。

相伴看山圖

齊白石對於故交念念不忘,在湖南時候的老朋友經常出現在他晚年的畫作中。在日本京都國立藝術博物館中藏有齊白石的《相伴看山圖》,不同於一般山水畫中的點景人物, 這件作品中的二人面對面,還有一人舉手指遠,似有所談。既有山水,又有朋友,實在是一件非常令人欣慰的事情。從筆墨看來,這件《相伴看山圖》是齊白石比較晚期的作品, 這件作品與齊白石早期的《龍山七子圖》形成了呼應,無論是《相伴看山》還是《龍山七子圖》,講述的都是山高水長的朋友情義。

墨梅

說到齊白石的朋友情義,不得不提他與徐悲鴻、陳師曾的交遊。這兩段藝壇佳話已經被說得爛熟,甚至有些演繹了。此處不再贅述,僅僅從幾件作品、詩文中再看一下齊白石與陳師曾的友誼。陳師曾在齊白石的《墨梅》中的題跋總是被引為二人情誼的見證:「詩塘陳師曾跋:齊翁嗜畫與詩同, 信筆誰知造化工,別有酸寒殊可味,不因蟠屈始為工。心逃塵境如方外,袍裹清香在客中,酒後嘗為盡情語,何須趨步尹和翁。衡恪率題。」



這段題跋可以說是直言相勸,雖然陳師曾是當時北京畫壇的領軍人物之一,但是這位年輕有為的藝術家可以對齊白石直抒己見,而齊白石也引以為知己,並不覺其冒犯。


見證齊、陳二人友誼的除了梅花,還有許多詩文,齊白石給陳師曾的詩文中就見二人真情,如《對菊憶陳師曾》:「往日追思同飲者,十年名譽揚天下。與君顏色未曾凋,黃菊西風又開也。」


這首詩的序言更見齊白石對故人的懷念:「京華風俗, 招畫人一飲,求合作畫一幅。先動筆者為主,登報紙名必居首。師曾每奪筆一揮。此時畫侶凋殘,因追嘆也。」多年之後齊白石依然記得陳師曾的率性氣度,而且稱這位小他許多歲的年輕畫家為「畫侶」,推心置腹可見一斑。


齊白石有一方印章「門人知己即恩人」,齊白石還有一張畫《寒夜客來茶當酒》,漫漫寒夜,如果真有知己友人相訪,相談甚歡之下,是茶是酒確實也都無妨了。


五、藝術境界、物我兩忘

周有光在《靜思錄》中《窗外的大樹風光》里寫道:「我真幸福,天天神遊於窗外的大樹宇宙、鳥群世界。其樂無窮!」這種物我兩忘的藝術境界可能是藝術家們感受到的至福境界了。

花卉冊頁八選四

平淡天真是齊白石藝術的特點之一,他的一些作品往往通過寥寥數筆將自己的心境和對外物的觀照寫於紙上,齊白石的作品就經常在入世的景象中表達一種出世的心懷。例如北京畫院所藏的《白石老人花卉冊頁》就是這樣一件作品。雖然說是「花卉冊頁」,其實這8 開冊頁中並沒有花卉,反而多的是一些文玩雜件和蔬果,例如油燈、硯台、白菜、南瓜, 等等,這些尋常之物在齊白石筆下變得饒有生趣。雖然下筆不多,但是他用幾處酣然墨色便將生活之中的平安喜樂安放於紙上。

牡丹

再如齊白石的一張《牡丹》, 這件作品是齊白石試筆之作,然而妙手偶得之下竟然可以達到畫人合一的境界。世間的事情大抵如此,有心栽花不如無心插柳。此作不僅用筆精妙,而且其中的天真、洒脫躍然紙上。齊白石有一方印章「鬼神使之」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藝術境界。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曾經寫下:「詩人必有輕視外物之意,故能以奴僕命風月。又必有重視外物之意,故能與花鳥共憂樂。」將花鳥的精神與藝術家自身相互融合,這才是20 世紀花鳥畫的大貢獻,《牡丹》一圖正是「與花鳥共憂樂」之後的物我兩忘。



對於藝術家和外界的關係,王國維的評論最佳:「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這句話用於理解齊白石的《風月夜行圖》實在是十分合適,這件作品似乎就是作者曠遠的內心世界的墨梅寫照,在月下獨行的人遺世獨立,仿佛已經忘記了塵世的煩擾。


凡間的人,大概只能享凡間的福。然而,凡間的福是什麼呢?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回答,對於齊白石來說這件事情單純而樸實。1929 年,齊白石落筆畫了《白菜胡蘿蔔》,在題跋中他似乎並不經意地寫道:「欲了前生未了因,拈毫題句太傷神。園蔬也有塵凡福,曾見窗前看畫人。」凡間的福氣大概是有前因、有結果,是在經歷了時間的流逝之後,看畫人依舊。「知足者常樂」,人間清歡福祉,大約就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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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書畫郵(ZGSHY0816)20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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