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是城市的「月光寶盒」

中國青年網 發佈 2020-03-31T04:09:31+00:00

全世界的博物館建築千奇百怪,各有不同,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由老建築改造而成,二是新舊結合的建築,三是全新的建築。

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全國許多博物館、美術館開設了線上雲展覽、網上直播。

現代科技讓人們透過螢幕看到了比原作更清晰的圖像,卻激發出人們走進實體博物館的更大熱忱。這讓人思考:博物館對於人們的意義是什麼?對一座城市又意味著什麼?

去過全世界370多座博物館、美術館的中國國家博物館原副館長陳履生,在他的新書《博物館之美》中給出了他的見解。

建築、細節與光影之美

讀書周刊:您探訪過全世界370多座博物館、美術館,還擔任過博物館的管理者。您參觀博物館的視角和普通觀眾會有哪些不同?

陳履生:博物館就像一本書,每個人所吸收的內容都不盡相同。大多數普通觀眾會直奔展廳,一睹知名藏品的風采。藏品、展覽固然是參觀的重點,但我還會從一些專業的角度,觀察那些容易被普通觀眾忽略的元素。這也是我寫《博物館之美》這本書的初衷,我希望從我的視角給讀者做一次導覽,讓大家跟著我的腳步,跟著我的眼睛去發現未曾留意的博物館之美。

讀書周刊:有哪些元素容易被匆匆的步履所忽略?

陳履生:很多觀眾都容易忽略博物館的建築本身和它的內部空間之美。全世界的博物館建築千奇百怪,各有不同,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由老建築改造而成,二是新舊結合的建築,三是全新的建築。

由老建築改造而成的博物館有很多,比如故宮博物院、羅浮宮、大英博物館等。在老建築的基礎上進行改造,必然要對空間做充分且巧妙的利用。一座城市甚至一個國家獨特的歷史記憶會藏在諸如大堂、樓梯等公共空間中,值得去發現、品味。

柏林新美術館在二戰時遭遇了嚴重的損毀,戰爭結束後,美術館在重建時非常尊重歷史,包括戰爭的記憶。當我走進這座美術館時,發現它內部的裝修雖然很新,但窗台上保留了原建築上的彈孔,還能看到原來的壁畫遺蹟以及美術館被毀之前展廳之間的指示路牌。

好的博物館建築不僅給人視覺上的美感,還能連接社會公眾及其情感,使幾代人在不同的時間內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記憶。

讀書周刊:這些記憶往往藏在細節之中。

陳履生:是的,細節決定成敗。博物館無論大小,如果沒有精彩的、值得玩味的細節,就會缺乏魅力。博物館的門窗、燈光、樓梯、扶手,甚至頂棚都承載著獨家的信息。我走進一家博物館後,經常會留意它的樓梯或滾梯設計,它放在什麼位置、怎麼放,大有講究。

令我印象很深的是華盛頓國家美術館,它連接新舊兩館之間的滾梯利用了光電效果,在光怪陸離中表現出現代氣息,同時又展現了一種走向現代的藝術氛圍。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的博物館之一,但它的內部空間卻散發著強烈的現代氣息,在新建部分的樓梯設計上運用了玻璃材料,非常有品位,而且樓梯與牆面渾然一體,能消減人們在步行時的疲勞。

讀書周刊:還有哪些細節,值得我們在參觀時慢下來靜心感受?

陳履生:世界各國的博物館都存在著不同於一般建築的光影關係,這種精心營造的光影關係是欣賞博物館的一個重要方面,也是很多人容易忽略的。光影有的是人造的,有的是利用自然光,這取決於博物館中藏品的性質。光影會改變建築的物理空間,帶來獨特的視覺感受和美學趣味,甚至還能賦予建築生命的變化。當這種光影關係疊加到展出的文物或藝術品上的時候,可能會幫助藝術家完成一種新的創作,也會給觀眾帶來驚喜。

小博物館串聯起迷人群落

讀書周刊:在您去過的370餘家博物館、美術館中,從建築的角度而言,有哪幾家最打動您?

陳履生: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博物館的收藏不是越多越好,建築也不是越大越好,我比較注重的是博物館的獨特性,也就是它能否帶來出乎意料的美。

瑞典的瓦薩沉船博物館是因為一條沉船而建造的。我以前也去過一些沉船博物館,但在沒去過瓦薩沉船博物館之前,真的難以想像它的樣子。這座博物館中最重要的展品曾是世界上最大的船,1628年首航時不幸遭遇強風,沉沒於距港口僅2公里處,後來經過科學考古把它打撈上來。這座博物館有很好的內部空間關係,外形有一點像帆船,裡面有很多展廳。

讀書周刊:您曾在很多場合提到過日本的美秀博物館,這座博物館為什麼會給您留下獨特的印象?

陳履生:每一次走進貝聿銘設計的日本美秀博物館,我都懷著近乎朝拜的心情。美秀博物館藏在深山之中,進入博物館要先經過隧道和橋。橋頭和博物館的大門不是正對著的,有一點偏,隧道也不是筆直的。貝聿銘在設計時深受陶淵明《桃花源記》的影響,並把他家鄉蘇州園林中的景致以及觀賞方式帶到了這裡。走在橋上看兩側的風景,我想到了陶淵明筆下的「緣溪行,忘路之遠近」。隨著幾道自然流暢的弧形彎道,眼前一亮,那是蘇州園林中經常出現的圓門,你能看到像扇面一樣的畫面,感覺豁然開朗。

這座博物館的獨特性不僅源自貝聿銘高妙的設計,也源自它保護自然的理念。博物館建在一個自然保護區里,動工時先把自然保護區里的樹木用衛星定位,給樹木編號後移到另一處栽種下來。等博物館建好後,再通過衛星定位把山體復原,把樹木栽回原來的位置上。

讀書周刊:沒想到,您的心中之最都是「小而美」的博物館。

陳履生:博物館有大有小,百科全書式的大博物館在各個方面都非常全面,但一座城市、一個國家並不只有那些大型博物館會發光,由小博物館所串聯起來的博物館群落也能在一座城市的各個角落裡發出迷人的光亮。博物館的多元化和多樣性從一個側面顯示了一座城市和一個國家博物館的發展水平。

比如去巴黎當然要去參觀羅浮宮、奧賽博物館那樣的大館,但還有一些獨特的小館,比如羅丹博物館、畢卡索博物館、橘園美術館等著名藝術家的博物館也值得一看,此外還有一些專業的博物館,比如鑄幣博物館、下水道博物館、地窟博物館等。去這些博物館不一定都是奔著展覽而去,它們並沒有太突出的藏品,但當你看過這些博物館,就能夠迅速了解這座城市的歷史、它當下的發展狀況以及與整個城市居民之間的關係,甚至還能給人帶來關於城市資源如何利用的啟發。

讀書周刊:博物館如同一座城市的「月光寶盒」。

陳履生:是的。美國拉斯韋加斯有一座霓虹燈博物館,陳列的都是城市中被廢棄的霓虹燈,它們曾是城市繁華的標誌,見證了拉斯韋加斯從沙漠中崛起的過程。對這些廢棄物的利用,反映出整個城市的管理水平。有些東西可以是「垃圾」,但也可以用博物館的方式將它們利用起來,呈現城市的某種記憶。

在看過這麼多博物館後,我覺得國外的有些經驗可以給我們的博物館建設帶來很多啟發。17世紀肆虐英格蘭的黑死病曾導致倫敦1/4的人口死亡。這場瘟疫最終止步於曼徹斯特郊外一個名叫亞姆的村莊。當疫情蔓延到這個村莊時,村民們沒有四散逃離,而是用石頭壘起圍牆,阻止疫情向外擴散。為了維持生存,他們在岩石上鑽孔,把醋泡過的硬幣放進去,與村莊周圍的商人換取肉和糧食。如今,亞姆村的石頭牆遺存依然保留在原地,交換硬幣的小孔被遊客摸得發亮,這裡也成為亞姆村瘟疫博物館的一部分。中國至今還沒有一座國家級的醫學博物館。我認為有必要建設一座國家級的「中國防疫博物館」,記錄從非典到新冠肺炎的歷史,記錄中國人民為生命而拼搏的歷程。

心靈的慰藉和文化的依賴

讀書周刊: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博物館不得不暫時閉館。最近隨著疫情逐步得到控制,博物館陸續開館,觀眾踴躍預約。網際網路技術越來越發達,雲觀展為什麼仍然無法替代實體博物館?博物館對人們的吸引力來自哪裡?

陳履生:首先是博物館所收藏的原作的魅力。就拿全世界最著名的畫作之一《蒙娜麗莎》來說,在網上看圖片肯定比在羅浮宮人頭攢動的展廳里看原作清晰很多,但為什麼人們還是要到羅浮宮的原作前去駐足?我每次去羅浮宮也要去看一眼這幅畫,這就是原作的魅力,這是線上展覽無法替代的。

其次是原作與其所處空間的關係,這也是博物館的本質所在。倫勃朗的傑作《夜巡》中畫了許多人物,人物之間也有很複雜的關係,在網上看一看高清圖片和介紹,要了解這些內容並不難。但如果有機會,我們去阿姆斯特丹還是要去看原作,因為原作散發出來的氣息,原作的尺寸與空間的關係,以及和周邊其他展品的關係,是螢幕難以展現的,這就是現場展出的魅力所在。

還有就是剛才我提到的博物館建築的魅力、光影關係,這也都是網上展覽無法呈現的。從早晨到傍晚,博物館內的光線是不一樣的,但線上的呈現在每一個時刻都是一樣的。

最關鍵的一點原因在於,優秀的博物館能給人一種心靈的慰藉、文化的依賴。

讀書周刊:如何理解這種文化的依賴?

陳履生:設想一個孩子來到博物館,接受藝術的薰陶,感受文化的力量,會留下深刻的記憶,等他長大後有了自己的孩子,再給孩子講述自己曾經來這裡參觀的感受,這是非常美妙的。博物館、美術館這類的文化空間可以見證一個人的成長和一個社會的發展,當公眾的集體意識中有一種代代相傳的文化依賴,那博物館就能成為一座城市甚至一個國家真正的地標。這也是網際網路時代圖像已在雲端普及的當下,人們還需要走進博物館的根本原因。博物館是幾代人的美好記憶所在。

讀書周刊:疫情期間,有些博物館做起了網上直播,吸引了不少流量。您認為在正常開放之後,博物館該如何更好地利用、開發網際網路的功能?

陳履生:此次疫情期間,各大博物館的線上展覽彌補了閉館時期的文化空缺,但其質量可以說是參差不齊的,有些博物館的線上展示經過多年的積累,已經做得很成熟,而有些線上展覽就是幾個關於藏品的網頁而已。

我認為網上展覽、網上直播在博物館恢復常態後,依然有其價值,是實體博物館的重要輔助。它能幫助人們了解藝術品的基礎知識,比如一幅美術作品的構圖、背景等。了解了這些基礎知識,再走進博物館,能豐富觀展的感受。世界上許多頂級博物館,比如羅浮宮早在2004年就把3.5萬件館內公開展示的藏品以及13萬件庫藏繪畫放上網站,但其現場參觀量並沒有減少,反而吸引了更多的觀眾走進博物館一睹原作的真容。

公眾是博物館重要的考量

讀書周刊:您認為,當下全世界博物館的發展潮流是什麼?

陳履生:世界博物館發展潮流中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博物館把公眾視為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因為一座沒有公眾的博物館,就只是收藏品的庫房。呈現什麼樣的展覽給公眾、怎樣為公眾服務,用什麼方式吸引公眾走進來,是全世界博物館的重要考量。

讀書周刊:吸引公眾走進博物館、喜愛博物館的,除了藏品與展覽之外,還有哪些元素?

陳履生:荷蘭阿姆斯特丹有一座電影博物館,它是全世界最大的電影博物館,藏有許多電影資料、電影海報。可是這裡每年有2/3的觀眾不是來看展覽的,也不是來看電影的,而是去那裡喝咖啡、吃飯。這座博物館面對著城市的運河,有著城市最好的景觀,設計也非常獨特。

同樣,巴黎有一座展現美洲和大洋洲土著藝術的博物館,它並不主流,但它的餐廳是全巴黎最具有人氣的,幾乎每天都要預訂。

這給我們提供了一種思考,就是在博物館的發展過程當中,怎樣符合觀眾對博物館的需求。人們來到博物館可以學習歷史、欣賞藝術、獲得知識,但有些人純粹是為了享受裡面的文化氛圍,享受在其中喝一杯咖啡或休憩的感覺。

有些博物館以重量級的藏品吸引公眾,比如羅浮宮,絕大多數觀眾就是為了《蒙娜麗莎》《斷臂維納斯》等藝術珍寶去的。對於那些沒有重量級的藏品的博物館,就必須要用其他的服務來進行彌補。全世界許多新建的博物館都很強調服務功能、休閒功能,以及紀念品的開發。有些博物館還在想方設法讓觀眾看到工作人員是如何修復文物的。

讀書周刊:您卸任中國國家博物館副館長一職後,在常州開了一家油燈博物館。為什麼要收藏油燈?在這家自己的博物館中,您的博物館理想實現了嗎?

陳履生:油燈凝聚著中國的文化。中國文化核心內容的載體:流傳千年的詩、文、書、畫都是油燈下的產物。在全世界各國的文化中,油燈文化非常具有獨特性。這座博物館從整體的規劃,到館內的每一個小標籤,都是我自己做的,我是收藏部主任,也是展覽部主任、研究部主任、策展部主任等。我的理想有很大一部分都在這裡實現。我目前正在揚中籌備另3家博物館:漢文化博物館、竹器博物館和陳履生美術館,希望這3家博物館能填補中國博物館的某些空白,帶給公眾更好的體驗。(陳俊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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