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穿過厚重歷史的僕僕風塵，望見那伊人既籠著江南煙雨的溫潤雋秀，也攜著北方烈烈的豪情風雅赴宴。她絢爛如焰火、落寞如煙花，她是徐志摩心尖那汪清泉、那片雪花兒，她便是胡適口中北京城中不可不看的那道風景——陸小曼。
一、自是人間富貴花
相傳農曆九月十九日是觀世音菩薩得道的日子。在1903年的這個日子，十里洋場的佛徒都在歡慶時，上海孔家弄的陸家，也因為新添一名女嬰而充滿了喜慶的味道。
陸小曼便是在這個充滿因果輪迴意味的日子裡、滿載著人們對新生命的祝福與希冀，來到了屬於她的繁華世間。她乳名喚「小眉」，「眉」即代指嫣然美麗的女子，綽號叫「小觀音」，這一切都不難看出父母對她的寵愛和期望。
陸家本是大姓，而陸小曼的父親陸定一生通達穩健。早年留學早稻田大學，回國後活躍於政壇，積累大量人脈與財力。後辭官下海，創辦銀行開我國銀行「零存整取」先河。此後他資產倍增，成為顯赫一時的名門望族。母親吳曼華則是江浙一帶有名的才女。
顯赫富貴的家庭，才俊父親，名媛母親，一切的重疊造就了後來溫婉而傲氣的小眉，也造就了別人口中「有如此幹練與風情」的小曼。
陸家人丁單薄，小曼排行第五，卻是陸家九個孩子中唯一活下來的，其他兄弟姐妹的早夭，也使小曼萬千嬌寵集一身。母親對她的教育也是不遺餘力，從小上的是最好最先進的學堂，做畫工筆，寫一手娟秀的蠅頭小楷。美麗的容顏，流暢的舞姿，十六七歲的年紀掌握兩門外語。一切都仿佛如開掛的人生，一副極好的牌。
出生於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名媛陸小曼，曾是這滾滾紅塵里，最優雅的人間富貴花。
最初被外交部長顧維鈞看中並帶入外交場合時，陸小曼也不過二八年華，彼時頭髮未剪，鬢間斜插一朵嬌艷的鮮花，一襲旗袍，滿腹經綸才情，傾倒了一座城。
富貴花與生而來的傲骨與才情，大約在那時便彰顯了出來。陸小曼在配同外賓觀看我國國粹節目時，外賓毫不客氣地說：「這麼糟糕的節目，是怎麼搬上舞台的？」陸小曼回敬道：「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特色，就像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欣賞法國歌劇一樣，我們的特色，只是你們看不懂而已。」
那時的年歲，她那看似慵懶的眉眼，在恣意揮灑才情時便一刻乍變，宛如靈犀通透了起來。
粉黛絕艷的富貴花，名動了一個時代的風華。
二、生如夏花，荼靡而過
陸小曼說：「我是籠中的小鳥，我要飛，飛向鬱鬱蒼蒼的樹林，自由自在。」她從來就如同夏花絢爛，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負荷與呼吸的累贅，樂此不疲。紅塵陌上，在民國的光怪陸離里，她如夏花的綻放，全奉獻給了浪漫。
提前她，就不得不提其與浪漫詩人徐志摩的那段愛情故事。
初相識時，他已離異，她尚為人婦。她為他離婚，在眾人反對聲中結成連理。幾年深情過後 ，徐志摩隕難於飛機失事。對於他的死，她似乎百死莫贖。若不是她任性妄為、肆意揮霍，他又何必會踏上那死的旅程。
她與徐志摩的這段婚姻，曾使她臭名遠昭。
徐的父母並不承認他們的愛情，她的前夫王庚又是那樣優秀的人：留學西點，相貌翩翩，擔任重職。徐志摩的老師梁啓超甚至在他們的婚禮上斥責道：社會上對於你們還惹下不少的誤解。這些痛苦和誤解，當然有多半是別人給你們的，也許有小半是由你們自招的吧！」「
縱使世人唾棄、不解，但紅塵陌上走一遭，陸小曼也盡情為自己綻放了一回，如同夏花綻放般義無反顧。
王庚縱然看似深情，實則卻對陸小曼有暴力行為。重要的是這婚姻並不是陸小曼選擇的，她不愛他。繁忙的軍務更使他們關係疏遠。於是滿腹才情的陸小曼，便在第一段婚姻里苦悶兜轉，直到遇見了徐志摩。
他們都是理想至上主義者，痴迷於浪漫的風花雪月，不溶於人間的煙火。
縱然不與世事所融，但她的勇敢反抗與決絕，也為他們贏得一點美好時光。
有一年的冬天，徐志摩說他的願望是下一場雪，陸小曼說她的願望是遇到賣糖炒栗子的。徐說你的願望好實現，於是走到街角買了一袋糖炒栗子。回來的時候，雪花從天上飄下來，陸小曼穿著黑色的裙子在雪地里跳舞。於是他們的願望都實現了。
後來他們搬去上海，一起編寫戲曲。唱戲是她的長項，兩個人經常偎依在梳妝檯前，你一言我一語地演示、推敲，最後由徐志摩執筆完成。賭書潑茶香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之於陸小曼，那是一段最好的時光。
在上海，她結識了唐媖，南唐北陸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個人都是名媛，都愛崑曲，又都年輕漂亮，便成為了好朋友。她們一起登台演戲，為雲裳時裝做廣告。一同演過《牡丹亭》中「拾畫叫畫」一折，陸小曼扮演杜麗娘，唐瑛則扮演柳夢梅，一個輕搖摺扇，一個低眉漫步，雙雙眉眼如畫，皆是顧盼生輝。她是北來的風，傾倒了一座城。
陸小曼生於菩薩得道之日，終歸與佛門有關，她曾獨自在戲院裡唱過一曲《思凡》，戲台上的小尼姑嚶嚶唱道：「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是啊，她只是女嬌娥。而在那個奇詭的時代，即使開放如民國，對於女子的偏見也並不少。於是當流言蜚語壓來時，她也只素麵荊釵，以沉默來抗爭。
她的生活本應該如戲曲那樣精彩，永遠有澎湃的高潮。然而戲曲有落幕時分，人生亦有低谷。當徐志摩去世後，一切的嘔啞管弦都暗淡了，她似乎又從觥籌交錯的迷幻里醒來了。從此她只致力於收集、整理、出版徐志摩的遺作，回憶敘寫他們美好的時光。
她曾說：「我驕傲的天性……絕對不肯讓一個人知道我是一個失意者，是一個不快樂的人。」於是她在她落寞歲月里依舊傲然挺立，哪怕那些關於她的口誅筆伐直到她風燭殘年也未停止，她也不為曾經的離經叛道謝罪。
開到荼靡花事了，她宛如荼靡，執著了，勇敢了，曾為一人千嬌百媚，他去了，她的春光便也盡了。
三、世人評說
徐志摩在《愛眉小札》里說她：「我愛你樸素，不愛你奢華。你穿上一件藍布袍，你的眉間就有一種特異的光彩，我看了心裡就覺得不可名狀的歡喜。」 所以在戀人眼裡，她即使素麵朝天，也掩蓋不了光彩奪人。
郁達夫說：「陸小曼是一位曾震動20世紀20年代中國文藝界的『普羅米修斯』。
凌叔華曾說過：「陸小曼的錯，是一般女子常有的錯，但大家對她多不原諒。」
劉海粟說：「一代才女，曠世佳人。
陸小曼明明柔軟，卻生出一股不可屈折的傲性，不管王庚、徐志摩，都像是蜻蜓點水般自她生命中掠過，她似乎並不愛他們，又或許是愛愛情本身，卻在那個時代，生生活出當可撼世的洒脫與情深。
功過是非對於她那樣驕傲的女子，她定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在那樣的時代里，她帶著洒脫絕不妥協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自由申辯。或許後來太多骯髒蜚語掩蓋她真實的風姿，但在我心裡，她是那樣陽春白雪的女子，卻墜落於塵世的紛擾，那樣風月無邊的才情，世人有幾知音？
終、人間白玉春堂盡
1965年四月三日，這位絕代佳人病逝於上海東華醫院。世人的流言紛紛擾擾了她半生的歲月，就這樣走出時間的束縛，對她不免來說是一種解脫。仙子墜落凡塵太過於辛苦，她終於又可以在時光盡頭，與曾經的戀人相逢，將那些未寫的戲曲、未享盡的紅袖添香，一起慢慢完成了。
人間白玉春堂盡，陸小曼從活潑可愛的少女，風情萬丈的少婦，再到在紛擾是非里依舊倔強傲然的、獨立的女子，那些曾被她以浪漫之名拋於門外的現實苦楚，也曾在她晚年時欺壓於其上。她的理想主義終沒成全。
興許，只是一場大醉一場夢，酒散夢醒起身，依舊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凡間。但是對於像陸小曼這樣把血肉都化為終極浪漫的人，風姿過後，也盡留無聲遺憾。
本該做驚鴻雁鳥，展翅翱翔於無盡清朗的天際。但是生不逢時，才叫她空空流落人間。回憶若是能下酒，往事便可做一場宿醉了。
她這外來的溫柔風啊，終究是抵擋不住北方的凜冽了。她這繁華鄉里最絕美的花朵啊，就權當是大夢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