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約派代表李清照的《漁家傲》,為何被稱為罕見的豪邁風格作品?

梧桐樹邊羽 發佈 2020-03-24T07:39:44+00:00

李清照有名的《漁家傲》有兩首,一首《雪裡已知春信至》是寫梅花的: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這是李清照十八歲時的一首賞梅詞,上片寫寒梅初放,下片寫月下賞梅,雖然是頌梅高潔,但用字琢詞,少女情態溢於言表。



有朋友提問:為何後人對李清照的《漁家傲》評價極高?稱其膽氣之豪,境界之高,為宋詞中罕見?


這個說法是誰提出來的呢?

李清照有名的《漁家傲》有兩首,一首《雪裡已知春信至》是寫梅花的:

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沈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這是李清照十八歲時的一首賞梅詞,上片寫寒梅初放,下片寫月下賞梅,雖然是頌梅高潔,但用字琢詞,少女情態溢於言表。與豪放是不搭界的,這也是易安居士在是遭遇家國之變之前的普遍文風。

那麼肯定是指《漁家傲·天接雲濤連曉霧》了: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這首作品寫於1130年,李清照四十六歲。這是她人生一個比較關鍵的時期,三年前的靖康之恥,讓北宋朝廷崩潰。李清照和趙明誠跟隨宋高宗南下逃難,經歷了趙明誠的縋城逃跑事件,這對鴛鴦眷侶出現了人生觀上的裂縫;北宋時期積攢的大量金石收藏在戰亂流離中被偷盜、搶奪;1129年十一月,趙明誠病逝。在家破人亡、顛沛流離的雙重打擊之下,李清照雖然依舊追隨高宗,卻從心底看不起當時朝廷一心議和的苟且,是以才有「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之句。


1130年春天,李清照放下喪夫之痛,繼續追隨宋高宗流徙。倉皇奔走之態,見於她《金石錄後序》:

上江既不可往,又虜勢叵測,有弟迒任敕局刪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出陸,又棄衣被。走黃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時駐蹕章安,從御舟海道之溫,又之越。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紹興辛亥春三月,復赴越,壬子,又赴杭。

大概就是在「雇舟入海」之時,易安居士在夢中驚醒,看海天一色,感前路茫茫,不知生死何依,寫下了這首《漁家傲·天接雲濤連曉霧》。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上片從寫景入手,李清照一夢而醒,于波濤搖曳中看到的景色。水天相接,晨霧蒙蒙籠雲濤。銀河轉動,像無數的船隻在舞動風帆。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因為在搖動的船艙里看星星,也可能是在夢中還沒有完全清醒,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境。船搖帆舞,星河欲轉,既有生活的真實感,又有夢境的虛幻性,虛虛實實,為全篇的奇情壯采奠定了基調。

「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半夢半醒之間,想起剛剛好像遨遊到了天庭,遇到天帝,他很熱情地問我去哪?

為什麼天帝有此一問?是真的夢到了嗎?可能是,也可能只是詞人心中的疑問。皇帝棄天下臣民不顧,倉皇難逃,我們這些追隨者,要如何自處?朝廷渙散、天子隱蹤,我又去哪裡尋找依靠呢?


下片頭兩句回答天帝所問,其實也是自問自答。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我回報天帝路途還很漫長,現在已是黃昏卻還未到達。即使我學詩能寫出驚人的句子,又有什麼用呢?

為什麼上片寫的是晨景,這裡卻說已到黃昏?因為說的不是一個事兒,晨景是實景,這裡的「暮」是指人生已暮,巧妙地化用了屈原《楚辭》章句。「路長嗟日暮」反映了詞人晚年孤獨無依的痛苦經歷,她使用「 路長 」、「日暮」四字,隱藏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信念,語言簡凈自然,渾化無跡。而「學詩謾有驚人句」則是在傾訴自己的遭遇——滿腹才學無處施展的憤懣與無奈。

通過這兩句對《楚辭》典故的化用,將思維從對自身遭遇的怨嘆轉換到對未來目標的信念:我雖然不得志,很慘,年紀又大了,但是我依然會「上下求索」,追尋自己的未來。這樣才有後面幾句氣勢如虹。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用了屈原的典,這裡又化用了莊子的《逍遙遊》中的句子,要像大鵬那樣乘萬里風高飛,離開這讓人傷痛的現實社會。風,你不要停,把這輕快的小舟吹到仙山去,讓我真正擺脫現在的迷茫和痛苦。

這是對上片天帝的回答,也是李清照借夢境抒發自己的心情。她希望能夠早日擺脫當下困境而不得,只能藉助神仙之說,求得暫時的心靈安慰。


那麼我們回過頭來看題主的問題,這樣一首詞,是否真的「膽氣之豪,境界之高,為宋詞中罕見?」

在易安居士的作品中,這首詞確實比較罕見。因為李清照對於詞牌是有自己的看法,也代表了整個宋朝文人對詞牌的看法。

那就是「詩詞分流」。

她的《詞論》是詞史上第一篇詞學專論,集中反映了李清照早期的詞學觀點,也被視為婉約派的綱領。而她最強調的是,婉約和小情思其實是詞的本質。所以李清照才會批判蘇軾的詞是「句讀不葺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

這種認識,不能說是蘇軾開創豪放派之後的理論倒退,而是當時所有文人的共同認識,是蘇軾個人別具一格而已。而豪放派一過了辛棄疾、張元幹這些人,就在詞牌史中隱匿了。對詞牌的定義,仍然回歸到「詩言志、詞抒情」的分野路線之上,這種態度一直延續到王國維這裡仍然如此。


李清照的「詞別是一家」,意思是說,與詩相比,詞是另一種文體。這種認識,在當時的社會文化背景下並不偏頗。其立論基礎,就是詩詞分野。也就是說,詩不能做詞的事,詞也做不了詩的事。

我們讀過李清照的詩「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後人愁。 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個中豪邁情思,遠勝大好男兒。但她卻是詞牌婉約派的代表,即便是後期文風變化,仍然是使用原來的柔弱的詞風來寫較為廣闊的事物和較為深沉而宏大的情感。情感主要體現為淪陷之痛、家國之思,也因為這一點,李清照被列入愛國詩人群體。

但是她的作品表達是割裂的,詩是本性,詞是特色。所以我們才稱她是男子性格的女兒家。

詞的正宗、正統思想,從李清照的《詞論》開始,從北宋一直貫穿元明清三代。而這個正宗、正統,其實是排斥豪放派的。

個人看法,這首詞是李清照在清夢之中藉助莊子、屈原的話語排解個人鬱悶,抒發自己求得自在的想法,從立意上來說,確實脫離了哀怨、婉約的風格,但是和蘇軾、辛棄疾、張元乾等人的豪邁作品來比較的話,還是不能同日而語。就算是周邦彥轉蘇軾詞風的詞人葉夢得,豪放起來也遠勝李清照。


這就是男子和女兒家在當時的根本區別,你讓李清照去戎馬生涯,去豪情天縱,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要說這首詞的風格在易安詞中實屬罕見,那確實如此。估計當時李清照剛剛睡醒,有感於懷,沒有去計較詩詞不同表達方式的隔閡,直接使用了自己最拿手的體裁表達了切身感受。

而且李清照本身也並不反對豪放詞,她只是很少會去用詞牌來表達豪放的感情,這種「詩言志」的心裡建設早就在當時文人中形成一種陳規。蘇軾是打破這種陳規的人,而李清照對蘇軾的批判重點也並非在內容上,而是指出他的作品「音律不協」。

但是你讓易安居士自己去寫,她基本上不會寫豪放詞。

所以說這首詞在她的作品中罕見。

但是你要說「宋詞罕見」,那只能說你讀的作品太少。

這首詞在格局上,別說辛棄疾了,比范仲淹的《漁家傲·秋思》都差了很遠。

黃蘇在《蓼園詞選》中評論:「渾成大雅,無一毫釵粉氣」,也並沒有說在「宋詞」中罕見吧,只是褪去了脂粉氣而已。

而梁啓超的評論更加直接:「此絕似蘇辛派,不類《漱玉詞》中語。」這就不像李清照的詞,因此才難得。

但是放到蘇辛派裡面,也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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