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是杜琪峰成為導演的第四十年，自1980年拍攝首部電影作品《碧水寒山奪命金》以來，杜琪峰從一個「平庸」的商業片導演成為風格獨特的影壇傳奇，幾十年里靠一部部經典作品奠定了如今的江湖地位。

在我們一貫認知里，杜琪峰的電影從不循規蹈矩，他總能打破商業與藝術的壁壘，以強烈的個人風格更新著觀眾對類型片的認知。

尤其是1996年後在銀河映像導演的作品，比如《槍火》、《暗戰》、《機動部隊》等黑幫片，不僅在商業上大獲成功，更是接連入圍柏林、坎城、威尼斯等國際電影節，為沒落的香港電影延續著最後的餘暉。

但杜琪峰的輝煌並非來自讓其聲名鵲起的黑幫片，而是1989年一部家庭溫情片《阿郎的故事》，那一年他34歲，這是杜Sir從一個平庸的商業片導演樹立自我風格，走向成熟的開始。

一、杜琪峰「一鳴驚人」

1990年第九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阿郎的故事》獲得9項提名，最終飾演男主角「阿郎」的周潤發在成龍、洪金寶等人的圍剿下突圍，獲得了他的第三個金像獎影帝。值得一提的是，《賭神》高進也獲得了最佳男主提名，最終阿郎打敗賭神高進，由張藝謀和蕭芳芳為其頒獎。

當時杜琪峰第一次提名金像獎，雖然在最佳導演的角逐上敗給了《喋血雙雄》的導演吳宇森，但能得到主流獎項認可，還是給了杜琪峰莫大的鼓勵。

早在1980年就坐上導演的位置，但最初的十年里杜琪峰當導演當的並不痛快，無論是《開心鬼撞鬼》、《城市特警》還是《八星報喜》，雖然能賺錢，但在這些毫無發揮空間的「命題作文」里，杜琪峰始終沒能找到一個準確的定位。

1988年，周潤發和張艾嘉為杜琪峰提供了這麼一個故事，這是一個回心轉意的浪子與年幼的兒子相依為命的故事，沒什麼波瀾起伏，但卻在杜琪峰腦海中揮之不去，這就是《阿郎的故事》誕生的源頭。

與當時市場上充斥的喜劇片、動作片相比，《阿郎的故事》沒有跌宕起伏的對抗與眼花繚亂的動作戲碼，而是發生在日常生活中的平凡故事，靠的是以「情」動人，這與商業片的一貫路數是相悖的。

但對杜琪峰來說，這是他真心投入其中的電影，不再是浮誇、造作的天馬行空，或者唯命是從的「命題作文」，而是真正屬於自己的一部作品。

二、浪子回頭金不換

《阿郎的故事》沒有試圖掩飾現實的殘酷與不堪，雜亂的市井生活與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疲於奔命的小人物與奢靡光鮮的上流社會，這不僅是關於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更是當時香港社會的真實寫照。

單身父親阿郎便生活在雜亂的鬧市區里，他和兒子波仔擠在逼仄的小居室內，早上火急火燎地洗刷完畢，送兒子上學，再火急火燎地趕到工地開大貨車，生活艱難但卻依然能苦中作樂。

誰能想到，十年前的阿郎是技藝高超的賽車手，一個讓人愛恨交加的風流「渣男」，深愛他的女友波波在懷孕時目睹阿郎偷情，而憤然離去。

緊接著阿郎非法賽車時出了事故而入獄，波波在生下兒子後卻被母親騙她說孩子夭折，傷心欲絕的波波被母親帶去美國，兒子則被母親丟棄到孤兒院。

出獄後的阿郎改邪歸正，他將兒子從孤兒院接回家，取名「波仔」，靠開貨車養家餬口，踏踏實實地過著平凡人的生活。

故事的轉折源於波仔被選中拍廣告，阿郎意外發現活動主辦者竟是波波，此時的波波在美國闖蕩出自己的事業，現在也有了未婚夫，儼然已經與當時無法相提並論。

但得知波仔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後，驚愕的波波義無反顧的承擔起母親的責任，通過阿郎作為中介與波仔慢慢熟悉，試圖彌補自己十年來未能盡到的責任。

在波波無微不至的關愛下，波仔慢慢與這個突然冒出的媽媽親密起來，但波波與阿郎之間早已不復從前，儘管阿郎試圖挽回波波，但波波心意已定，她要回到美國，而且準備把波仔帶走，給他更好的生活。

是去是留？阿郎無疑是捨不得兒子，但他心裡明白，跟著母親前往美國是波仔最好的選擇，他允許波波帶走兒子，甚至逼著波仔離開這個一無所有的家。

孑然一身的阿郎決定不再渾渾噩噩，而是選擇帶著傷病回歸賽場，他想在比賽中證明自己的價值。

但波仔捨不得父親還是留下了，波波在猶豫之後也暫時留下，並在阿郎比賽開始前趕到現場，這讓阿郎更堅定了要證明自己的決心。

但杜琪峰在溫情過後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殘酷一擊賦予影片一個悲壯結局：在比賽中意外受傷的阿郎冒著危險取得勝利，卻最終與他的摩托車葬身在火海之中······

杜琪峰以「死亡」為終點給阿郎的人生畫上一個不完滿的句號，這似乎是對這個曾經的浪子的懲罰，一切早在十年前便已冥冥註定。

《阿郎的故事》並不只歸功於杜琪峰的運籌帷幄，幾位演員貼近生活的精湛表演更是增強了影片的感染力。

從《英雄本色》里的小馬哥到《龍虎風雲》里的高秋，看慣了周潤發的瀟洒不羈，再看這個不修邊幅、邋裡邋遢的阿郎，你大概能明白周潤發如何能在四年時間裡，三次拿下金像獎的影帝。

據說周潤發為這個角色進行了大量的設計，從外形、體態和小動作，必須要符合阿郎的生活狀況和性格特點，對於發哥來說，演好一個掙扎於生計的小人物，要比叱吒風雲的黑幫大佬難得多。

時間消磨了阿郎曾經的狂妄與自大，也保留了他的積極與熱情，但在把兒子逼走後，這個強悍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讓我們看到這個外表強悍的父親脆弱、糾葛的內心世界。

飾演周潤發兒子的黃坤玄同樣是影片中的靈魂角色，童星出道的他出演過《魯冰花》、《黑皮與白牙》等作品，在《阿郎的故事》中的精彩表現為他贏得金像獎的男配角提名，但和很多童星的命運相似，隨著年齡的增長，黃坤玄也逐漸淡出了大眾的視線。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之所以多年來一直被人提及，也和羅大佑也為影片創作的兩首經典歌曲密不可分。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怎麼也難忘記你，容顏的改變······」

一曲《戀曲1990》勾起多少人心中難以磨滅的美好回憶，但對於阿郎和波波來說，他們曾經擁有過的美好卻再也回不來了。

另一首是作為片尾曲的《你的樣子》，隨著抵達終點的阿郎從摩托車翻滾而下，滿頭是血的他在火海中望著另一邊哭喊的波波和波仔，在羅大佑低沉的嗓音渲染下，著實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不變的你，佇立在茫茫的塵世中

聰明的孩子提著易碎的燈籠

瀟洒的你將心事化進塵緣中

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

一曲悲歌為影片拉上沉重的帷幕，造化弄人，世間自此再無阿郎瀟洒的身影。（撰文：皮皮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