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業劇在近幾年，成為國內電視劇行業的香餑餑，然而作品多如牛毛，佳作卻屈指可數。《翻譯官》《我的真朋友》這種打著行業旗號主要談戀愛的就不說了，前一陣號稱國內首部公關行業劇的《完美關係》，也是被批評劇情懸浮，涉及公關行業的內容不夠真實可信。連劇本紮實、播出大熱的《安家》也被一些觀眾質疑「狗血」程度「超標」。為什麼國內行業劇難出佳作？國內行業劇的創作是如何進行的？當行業劇被嘲時，編劇在其中背鍋占比多少？
對此，澎湃新聞記者採訪了幾位有行業劇創作經驗的年輕編劇，作為未來國產電視劇的新勢力，他們如何理解行業劇？從他們的視角看來，國產行業劇的問題在哪？難度在哪？而他們自己又是如何進行創作的呢？
《完美關係》劇照
你個人對行業劇的定義？
小趙（化名），90後，編劇
行業劇經驗：正在創作一部女性職場題材電視劇
「反映職場生態，職業的性質、體制，還要呈現人物在這個職場中的精神狀態，這個職業所要求的職業精神，這個職業的社會價值。」
小麥（化名），90後，編劇/編劇經紀
行業劇經驗：曾參與創作一部中醫題材和一部心理諮詢師題材電視劇
「故事針對某個行業開展，主要人物業是從業人員，劇情圍繞職場和人物在職場中的狀態，偏重行業特點。」
TT（化名），85後，編劇/撰稿人
行業劇經驗：曾獨立創作一部律師題材劇
「較為真實地展現一個職業的工作環境、工作狀態、工作內容，塑造該職場中人物所具備的特殊性和普遍性，挖掘該職業的獨特魅力、社會價值、戲劇衝突，好的行業劇能把職業的特殊性升華到社會和人性層面上， 不僅僅滿足觀眾獵奇心，更能引發共情。」
《安家》劇照
創作過程和方式？
小趙表示，在她創作女性職場劇集時，專門找到了從事該職業的朋友做顧問，了解行業工作方式和規範。
小麥則表示，當時在做一個中醫題材的劇時，他參考了大量相似題材劇目，閱讀了許多相關書籍。而在心理諮詢師的項目時，除了書本資料的搜集，還找了一位北大心理學博士做顧問。
TT則是在創作律政劇時，得到了上海某區律師協會的幫助，多次與幾位主攻不同方向的知名律師進行交流，他們在故事合理性和律師辯護台詞上給出了許多專業意見。
三位年輕編劇都表示：創作前期對於所創作行業的搜集素材、調查採訪是重中之重。專業人士的意見，對作品非常重要。
著名日本編劇古澤良太，曾創作《Legal high》等行業劇，他曾在採訪中表示，在創作中，電視台會提供相關專家把關。「一般是我寫的時候自己上網查資料，但完成的時候還是會交給相關專業的人看一下。我的工作主要還是要放在劇本的構思上，那些設計『職業劇專業』的細節問題，會交給相關專業人士看。」據悉，日本的電視台方面會為編劇提供相關行業專業人員的指導，並且，這種指導是「邊寫邊審看指導」，並不是等全部本寫完才審看的。「對醫療類、偵查類等不同類型的職業劇而言，這是一種固定的流程。」這就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創作的專業性。
創作中編劇面臨的難點和問題？
小趙認為，行業劇創作編劇首先面對的難點是「對所寫行業難以深入了解」。
「當觀眾說，想對一個行業劇有更深了解，往往是指行業背景、行業生態的了解，但這是很難的。就說醫療劇，你要去講講一些醫學知識，人情倫理，這是相對簡單的。但它的行業現狀、醫療體制，是需要你去深耕，才能有所體會的。你不扎進這個行業里三四年的時間，你是根本就不了解情況，只能浮於表面的。第二，你說醫療體制有沒有漏洞？有沒有問題？有的醫院和醫療器械公司有沒有非常深入的交易？可能是有的，但你寫出來也通不過審查。既不能深耕一個領域，又不能揭露問題，基本國內編劇如果做醫療劇，只能往醫學知識和人情倫理這方面去做。」
而小麥則將行業劇的創作難點歸結為三點：專業性、方向性、人物關係。
專業性上，小麥再次強調了前期搜集行業資料和調查研究行業的重要性。「這點做好了，後面創作過程中會省不少功夫。行業中發生的很多事，是編劇編不出來的。」方向性則是指項目策划上的難點，「針對哪個行業去做創作？選取恰當行業是至關重要的。」小麥說道，「所選擇的行業要對觀眾有吸引力，比如讓觀眾有獵奇心理的，偵探，律師，法醫等職業；或者選取觀眾日常生活比較熟悉的，房產中介，醫生，容易引發共情。最後則是人物關係，創作中，人物關係有張力是非常重要的。小麥認為，有的行業天然適合把人物關係做到極致，「比如法醫和警察，他們的工作就是面對罪犯。這是極具張力和吸引力的人物關係。」
《我的真朋友》劇照
行業劇編劇「不專業」問題的根源？
「我覺得主要是大多數編劇沒有經歷過職場生活。」小趙說道，「大部分中國編劇，都存在這個問題，而不是只有行業劇的編劇存在這個問題。」她指出，一般來說很多年輕的編劇，從中戲、北電、上戲等專業院校畢業後，就進入影視公司、編劇工作室實習，沒有經歷過普通人經歷的職場，沒有做過其他領域的工作，「有可能他們連複印都不會這樣子。」
而小麥則有不同意見，他認為編劇寫行業劇，不一定要具備相關學科與行業背景，「有是加分項，但沒有的話，前期願意好好搜集素材，怎麼都是能搜集的。」但他也指出，「閉門造車是很多年輕編劇的問題。」
小趙還認為，國內的戲劇教育是有問題的。小趙質疑，這樣的編劇，一路走來都欠缺紮實的學習能力和鑽研精神，怎麼能指望他們花大量時間和精力去做調研採訪，去把大量資料理清邏輯，形成認知，寫出好劇本呢？
小趙認為相比國內，美國的編劇制度更合理，「美劇對編劇要求高，很多編劇不是一開始就做編劇的，他們從事過其他行業。他們通過投稿，最後從幾千份作品中被選拔出來，所以能出來的都是人才。但國內模式，一般是公司有了項目策劃，就下派給下面幾個編劇去做，容易做成行活。創意和技術成熟度低。」
一部行業劇砸了，鍋是誰的？
「肯定最終鍋會落在編劇身上，要做好被罵的準備。但只是編劇的鍋？不一定。」
小麥表示，一部劇集的品質，是各個部門的總和，尤其資本介入後這幾年，平台的、資方的、製片人的意見，都能左右一部劇的創作方向，留給編劇的話語權十分有限。「比如說資方也許會要你在半年之內或者三個月之內把一個劇本寫完，編劇沒有辦法去控制自己的時間，掌握時間節點。掌握這個命脈的。」
TT則認為，一部劇從劇本到成片，往往是一個「爭上則中，爭中則下」的過程，其中要調和、解決的問題太多，往往最後的呈現不如預期。
《翻譯官》劇照
為什麼「打著行業劇旗號談戀愛」現象屢見不鮮？
「當然由於寫行業大家不專業啊，而談戀愛大家多多少少都是專業的。」小麥說道。
小趙也同意這一點：「戀愛誰不會談。但專業的東西有多少人會？」小趙指出，很多編劇會讓自己以最輕鬆的方式，去填補他沒有深挖的行業內容的空缺。「比如說寫一集45分鐘的戲，有20分鐘是醫療劇裡面的人情倫理或者醫學常識，比如病症這種。那空下來的25分鐘，填什麼？談戀愛是一個非常簡單，又不會出錯的選擇。」創作難度不大，觀眾也容易接受。而且現如今中國劇集長度往往驚人，因此需要強行「填空」的內容就更多了。
她也指出，雖然戀愛戲是相對比較容易寫的內容，但在行業劇中，也應緊扣職場和人物職場身份來寫。為什麼TVB職場劇里的愛情會比較受歡迎？裡面的女性往往是真正的職業女性了，她們在工作中成熟，在愛情中觀念也很成熟，做事做人都讓人觀眾看得舒服。
小趙強調，「我不是抨擊在行業劇里有談戀愛的戲不好，其實有時候這也是密集劇情中一個喘氣的口子。行業劇也要一張一弛，緩的時候你可以用一些談戀愛，或者生活的東西融入在裡面。」
另外小麥還認為，除了「戀愛戲撐時間」之外，另一方面也跟資方與平台判斷有關係，「也許他們會覺得女性觀眾就是喜歡看談戀愛，專業深不深入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讓女觀眾嗑糖。」小麥補充：「但我覺得就算沒有感情線，行業劇也是可以做成很紮實的項目。」
《legal high》海報
從行業劇的翹楚，我們能學到什麼？
小趙認為，日劇普遍喜歡呈現日本當代社會現實，並偏向於職場生態。而美劇特點則一個是節奏快，一個是善於在專業領域會用大批的專業的工作者。小趙特別提到港劇，「我覺得他們塑造人物是比較成熟的，特別是女性人物，雖然不能算作全都是職場精英，但是至少不會像那種傻白甜一樣老是出紕漏吧？」港劇更多是一上來就是成熟職場人物，他們也有缺陷，但缺陷可能是在內心的一些東西，而不是外化的東西。「但港劇中，人物內心的缺陷可能並不影響這個人物在工作上的專業性。但是國產劇就是會因為人物內心的缺失導致專業性的缺失。「我覺得這是很多國內觀眾無法忍受的，因為10年前就開始這樣了，10年後還是這樣，我看太多我還是會膩的。」
小麥也表達了對日劇的喜愛，他認為日劇不但喜歡剖析人性，去做文化和制度的反思，而且可以在承載嚴肅主題的同時，嘗試不同風格。比如嚴肅風格的《白色巨塔》，展現醫療體系內的勾心鬥角和學術霸權；比如《legal high》，輕鬆喜劇風格，但聚焦了不少日本社會問題。「日劇善於用比較小的視點去切入一個很深的話題。」
另外，TT也表示，日劇在行業劇方面積極拓展新題材的努力也值得學習。除了常見的律政、刑偵、醫療、餐飲等行業劇題材外，編劇們也會去了解一些看上去平凡、冷門，甚至招人非議的行業，並尋找其職業亮點。比如，《家政婦三田》里的家政保姆，《校閱女孩河野悅子》里的校對， 《花火》的漫才，《夜王》《女帝》里的「公關」。
「日劇一個醫療劇，能做出急診科、放射科、配藥師、心臟外科多少分支題材，美劇擅長的廣告人、消防員等行業劇，在我們這還幾乎是空白。」TT說道，「行業劇應該是一片題材藍海，如果從業者願意深耕細作，行業願意給予更多的耐心，更少限制，相信假以時日，我們能創作出更多更好的行業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