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普光泉的詩歌:清澈見底的稚嫩之心

北極星文學 發佈 2019-12-22T18:41:36+00:00

簡介:普光泉,彝族,本科學歷。一級作家。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5期少數民族班學員。攀枝花市作協副主席。







簡介:普光泉,彝族,本科學歷。一級作家。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5期少數民族班學員。攀枝花市作協副主席。在《詩刊》《萌芽》《民族文學》《大家》《青年文學》《星星》《四川文學》《青年作家》《詩歌報》《詩選刊》《滇池》等刊物發過大量作品;由國家級出版社出版文學、文化書籍21部。第十四屆中國人口文化獎得主、長篇小說《一個說納西話的人》獲第五屆四川民族文學獎。2018年因寫作被評為四川省有突出貢獻的優秀專家並享受市、省政府津貼。

本期推出詩人:普光泉

重點推出思想性強,貼近生活的精品短詩。不厚名家,不薄新人,我們只選好詩。所選詩歌支付微薄稿酬!

新詩為主,兼顧散文詩,古詩詞。


欄目主持 張三里 又一村

推薦人 張三里

戲劇人生文/普光泉


1.一瞬間很簡單


那些霜葉從山頂慢慢紅下來

我的目光從山腳悠悠走上

相遇如同一場約會

時光飛逝

一瞬間

很簡單


2.巴生村看藏戲


身著隆重的戲裝、畫了鬍子

最小的四歲,最大的六歲

陽光下的演出,不應叫做表演


我們,低一點,再低一點

直到跪地,或者匍匐

不僅僅是為了拍照與錄製

仿佛,要以這樣的方式

才能夠詮釋一場戲劇的偶遇

也才撫摸得到

一群清澈見底的稚嫩戲心


3.棒托石刻公園


每一塊石塊都布滿經文

每一句經文都有著信仰的分量

歲月里,卑微的小草

根系瀰漫於縫隙間,身體健康

零星的花朵

在周圍開放


4.在棒托寺看高原上的氂牛


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

遠處的,像一朵朵

正在生長著的蘑菇

黑色,蓬勃,是望更高處的眼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

再遠的,像一顆顆

懸天凈土裡的星星

閃爍,綴滿壤巴拉所有的屋檐


不可以再遠了

再遠就成了遙遠

不論在風中,或者

在無比廣袤的蔚藍里

我都只能靠想像,一次又一次

揣摩它們以怎樣的姿態生存


5.寫給卓瑪


卓瑪,

我們相遇,而後分離,

就像歷經一場快閃。


沿著大峽谷返回成都。


我一路都在想

梭磨河的水

犯不犯井水……


6.畫覺囊唐卡的女子


彎腰,勾頭

畫布近在咫尺

把心靈的物像一點點堆上去

「這樣,做久了眼睛會不會近視?」

「不會,」達爾吉說,

「人和唐卡,已為一體。」


7.戲劇人生


人生有戲

萬水千山無法阻隔

我從遙遠的攀枝花

來到遙遠的壤巴拉


俄旺旦真,活佛寫戲

卓瓦桑姆,扎西德勒


人生有戲

怎麼來還得怎麼回去

我又從遙遠的壤巴拉

回返到遙遠的攀枝花


●仁和這方(三首)

文/普光泉


1.自然之物


滿大街都在

賣蘋果。一車一車的

一堆一堆的,一筐

一筐的蘋果。香、甜、脆

皮薄,來自大山的那邊

來自一片片紅土的坡地

來自坡地上一群茂盛的樹

所有的樹,只有高矮、大小

沒有各自的名字。一年又一年,果子在風中成熟,它們

被集體採摘,然後

販賣到遠方。它們

自始至終,初心不改

是自然之物


2.另一種孤獨


我想問一下自己,是否願意

繼續。我已想過一萬次

剖開自己。想到一萬零一次

我的靈魂開始擺渡,身體

近乎虛脫。如同分解一座礦山

拿掉血肉,或者敲打骨頭

區分重的和輕的。反覆研究

思想的歸屬。我勢必

還得再一次次,左思

右想,直到塵歸塵

土歸土。直到我

成為一個孤獨的巫師


3.仁和這方


孔子微笑而言:

仁者人也!仁即詩意。

他們,或者我們

在朝陽里出場,各自邁步

各自清醒而覺悟

各自花開花落

或許手舞足蹈,或許沉默

然後他們

在月色里歸位,夜深人靜

各自,清理世俗

詩賞析

清澈見底的稚嫩之心

文/張三里


從微信公眾號上品讀了四川彝族詩人普光泉的兩組近作,一組7首是寫詩人去藏區、看藏戲的人生感悟,一組3首是寫詩人到仁和這個地方旅行或採風的即景之作。從最普通的日常生活和人生經驗中尋找詩意,是一個詩人的情感工作之一。


選這二組作品,是想談談生活與詩,以及詩與生活。生活是詩的母親,母親總想兒子更優秀;詩是生活的兒子,兒子總想母親更美好。


對一個寫詩的人來說,在生活面前不能失去情感知覺。一個失去了對生活的情感知覺,想做文學、做詩歌就比較難了。我見過一些搞經營的企業家,他們在一起交流心得,這些搞經營企業家的眼裡,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錢財,他們看到的是這些,是怎麼經營和賺錢。我也見過一些詩友的聚會場景,詩友們卻大都談的是生活與詩。我一直在想,詩人和企業家是一樣,只是對生活觀照的出發點不一樣而已。企業家從生活的細枝末節中看到了經營的商機,詩人從生活的細枝末節中看到了詩意。


一個寫詩的在生活中看到的場景、經歷的人和事,處於無動於衷的狀態,大抵上,至少是對這一段的生活與經歷是寫不出詩的,或者勉強去寫,也是寫不出感動人的東西。詩人普光泉看藏戲,就從這一小段生活中看到了不一樣的人生情感。組詩《戲劇人生》第一首:


●一瞬間很簡單


那些霜葉從山頂慢慢紅下來

我的目光從山腳悠悠走上

相遇如同一場約會

時光飛逝

一瞬間

很簡單


起筆不同凡響,「那些霜葉從山頂慢慢紅下來」,這一句中把「名詞動用」,即把名詞當作形容詞用,紅、綠、藍之類的詞是名詞屬性,但詩人用了一個「慢慢紅下來」,在詩中把「紅」字變成動詞了。這個「慢慢紅下來」讓人一下跟隨詩人的詩行進入秋天。我猜想,詩人大抵上是在去往他到藏區的路上,是秋天的路上,不用再描述紅葉有多麼多麼的美、多麼多麼的紅、多麼多麼的迷人,就一句「那些霜葉從山頂慢慢紅下來」已經運用意境把讀者心中引致了一個紅葉滿山、秋高氣爽的山野幻妙之境。尚或是一個新手寫詩,就這場景,或可能會寫上十句八句也還不會罷筆的,成了一種抓不住心中的景物情感特點的描述,最後,詩不成詩,散文化了。


從生活中尋找詩,是尋找詩意感動。生活處處有詩,寫詩的卻未必能從中找到感動。往往,我們即便是刻意地去尋找詩意,也未必能夠找的到;而又往往,就在生活過往的不經意之間,詩意的情感已然被觸動,寫出了優美的篇章。組詩《戲劇人生》第五首:


●寫給卓瑪


卓瑪,

我們相遇,而後分離,

就像歷經一場快閃。


沿著大峽谷返回成都。


我一路都在想

梭磨河的水

犯不犯井水……


第一,我先猜一猜作者的這首詩的來歷,等我的這篇短評同樣在公眾號發表後,詩人本人應該也是能看到的,由他來對我的這個猜測做最後的評價。詩人是在秋天去的藏區、去了巴生村看藏戲、參觀了棒托石刻公園的棒托寺、看高原上的氂牛,這期間他遇到了一個叫卓瑪的女子,這個女子一定是在成都工作、學習或住家的人,可能大家會說,詩中沒有明確交待卓瑪是在成都工作、學習或住家的人,你為什麼這麼武斷?或者,是詩作者告訴你的吧。我想說的是,一是作者沒有告訴我,我沒有和作者聯繫,將來作者自己能夠證明;二是我之所以把詩中的卓瑪定位為在成都工作、學習或住家的人,是通過「沿著大峽谷返回成都。」這一句的感受。為什麼會有這個感受,我也真的一時說不出來,就是讀詩的感受而已。有待作者本人證明。


第二,卓瑪這個名字,在藏區是非常普通的名字,就相當於漢區的春花、小霞之類的女孩的名字,又好聽、又好記、又光明、又溫情的生活中最普通的女子的名字,詩人與卓瑪是一面之緣、兩個人能談的來,應該是詩人這一次去藏區旅行或採風活動中,交流相當愉悅的一個人,卓瑪這個女子從這次活動的時間中、與詩人相遇之後,就到成都去了,詩人的這首詩就是寫生活中的這樣一個人與事的小插曲、寫一種萍水相逢的人生況味。我之所以認為卓瑪是在成都工作、學習或住家的人,是從詩句中「沿著大峽谷返回成都。」的「返」字上來理解的。這首詩,出彩的一句也在這裡,詩人不寫卓瑪是怎麼怎麼到成都去,而是運用一種情感的概括,「沿著大峽谷返回成都。」的。「大峽谷」這個生活場景在詩中是有多重意象指向的,一是指實際的藏區的實際地理狀況,二是指卓瑪去成都的路徑情況,三是指作者心中的情感波動狀況;應該說,卓瑪這個女子是給詩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人之一。這首詩是從生活的一個小場景、小片斷、小況味上生髮出的詩意,這也是我介紹這首詩的原因之一。通過對這首詩的學習,可以感悟一下詩人的情感筆觸,有助於我們對生活的觀照與詩情的抓取。這首詩給了我們一個大方、爽朗、迅捷且不拘小節的女子卓瑪形象,也體現了一定的藏族同胞的奔放個性。


組詩《戲劇人生》第四首:


●在棒托寺看高原上的氂牛


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

遠處的,像一朵朵

正在生長著的蘑菇

黑色,蓬勃,是望更高處的眼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

再遠的,像一顆顆

懸天凈土裡的星星

閃爍,綴滿壤巴拉所有的屋檐


不可以再遠了

再遠就成了遙遠

不論在風中,或者

在無比廣袤的蔚藍里

我都只能靠想像,一次又一次

揣摩它們以怎樣的姿態生存


我個人特別喜歡這一首,這是一首貼進了生活場景來描畫的詩,這類寫實生活的詩歌,往往成了散文化的描寫,很難凝結成詩句的張力。詩人之所以是詩人,就在於他對生活能產生詩意的觀照,詩人寫氂牛「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就這麼兩下子就把氂牛的場景寫活了,通過這活的場景,詩人引發了哲思,「在無比廣袤的蔚藍里/我都只能靠想像,一次又一次/揣摩它們以怎樣的姿態生存」,將詩歌的境界從草原的眼前拉到進了一個深沉、曠古的情感思考。


前些天在公眾號上讀到一篇文章,談現代詩不好懂的問題,這篇文章一開頭是這樣寫的:「對於詩,不能再輕易拿『懂與不懂』當『標準』來說好與不好;如果還有人這樣來『劃分』,這就說明真的是朽木不可雕。現在是什麼年代了?竟還有人拿猴子屁股當紅燈,竟有人還無知加愚蠢地、這般地對中國新詩『指指點點』瞎指揮,真讓人有點為其憤怒,為其感到可笑至極了。」這一大段話,不是在談論詩的問題,是在哎呀叨叨地罵人,這那是寫詩評談詩啊。一個讀者讀詩,有他自己的權利,他說懂與不懂,都是讀者的權利,寫這段話的人的詩歌作品,我沒讀過,也不知道他的詩是屬於「懂」還是「不懂」的哪個行列,總之,他的這一段罵的大體上意思是讀者讀不懂也不能說,可見,這篇文章的作者是多麼「可笑至極」。其文章讀到這裡,我又往下讀了一句,「詩是需要深度的。這是藝術的真理!」讀完這一句,這篇文章我就沒往下面看了,第一,詩歌藝術的真理,不是深度的原因;如果詩歌藝術的真理只是深度的話,就沒有深入淺出了;再者,寬度、廣度、高度等等,就不是藝術的真理了?顯然,這個作者並不理解詩歌,詩歌的真理在哪裡,他並不知道。第二,讀者讀不懂,也不是深度的原因;並不是作者寫出深度,讀者才讀不懂的;有一些詩就是鬼畫的符,連作者自己也讀不懂,這能是好詩?一首詩如果是真的讓大多數讀者都讀不懂,這首詩肯定是有缺陷的,或者是語言的表現、或者是意象的運用、或者是意境的塑造等等,詩人沒能很好地把自己對生活的情感進行詩意轉化,當然讓人讀不懂。準確地說,詩歌之讀不懂的問題,不是讀者的責任,要賴也得全賴在寫的人的頭上才對。我們任何一個寫詩的人都沒有權利去強迫讀者。


僅僅就詩歌的深度來說,一首詩的深度一定是緣於詩人對生活的深度積累與領悟,或可偶得。詩人普光泉《仁和這方》三首中的第二首:


●另一種孤獨


我想問一下自己,是否願意

繼續。我已想過一萬次

剖開自己。想到一萬零一次

我的靈魂開始擺渡,身體

近乎虛脫。如同分解一座礦山

拿掉血肉,或者敲打骨頭

區分重的和輕的。反覆研究

思想的歸屬。我勢必

還得再一次次,左思

右想,直到塵歸塵

土歸土。直到我

成為一個孤獨的巫師


這首詩就是一首有深度的好作品,這首詩,詩人採用內斂的觀照,運用自我問答的情感轉換方式來解剖自己的靈魂。要說不好懂,這首詩當屬於不好懂的詩之一;要說好懂,這首詩也是非常易於理解的。


詩中「一萬次」「 一萬零一次」是代表對人生某個方面的一種追尋。而這種追尋是拿掉「血肉」深入「骨頭」的追尋,詩人運用這些意象性的陳述,表達了一種無怨無悔、摯愛有加,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的奮進之情。


讀者對詩歌的理解,是一個二次通感的過程,對讀者來說,多一些生活感悟、人生理解、詩歌知識等等,是有助於讀者閱讀詩歌的。


詩歌不管怎麼去寫,她都一定是生活情感的反應。不同的詩人,對生活把控的能力不一樣,這就形成了詩歌的不同方面和所謂的深度的不一樣。寫詩需要童心,就是指「無欲」和「發現」, 童心就是指清澈見底的稚嫩之心,只有這樣一顆心靈,才能更好地發現詩意的光芒。


最後,補充一句,詩歌藝術的真理,不是深度的原因、不是寬度的原因、不是高度的原因、也不是廣度的原因,而是意境。【2019】



張三里,詩人、評論家。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新詩研究會研究員,新疆作協會員,新疆兵團作協會員。曾擔任中華風雜誌文學部主任、北疆晨報副刊主編等職。在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綠風詩刊、天涯詩刊、四川詩歌、延河詩歌特刊、大別山詩刊等相關報刊發表詩歌、評論百餘萬字,曾獲得多個民間文學獎項,詩歌作品入選多個選本。著有詩集《天山之戀》等四部、評論集《中國新寫實主義詩論》等二部,作品集有多家圖書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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