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春,歌手,音樂創作人,潮流偶像。
如果從2005年之後盤點華語流行文化的時代人物,她是重要一筆,並且筆觸不斷在變化、豐富,充滿細節。
曾經看過她的演唱會,從視聽語言的視角去看,她的表現已經讓我覺得意外,有了主題,也有了框架。
並非簡單的熱歌金曲的堆砌。
並且更讓我心生觸動的是,當大螢幕投射她乾淨、年輕的面龐時,在光與影的交織之下,竟然產生了「意象」這件事。
作為台下的觀眾,也投射到很多微妙的情緒,比如青春,比如漂泊,比如堅持與妥協等等。
截止到此刻,我表述的這一段。李宇春,在影像創作中已經是非常值得去探尋的塑型對象。
打個比方,就像歌手王菲遇上王家衛,不可遏制的靈氣,與電影語言相得益彰。
李宇春,有這個基底。
但是,作為被動的、可塑造的創作元素,到成為主動的,自覺性的創作者,實際上不那麼容易被逾越。
換句話說,即使李宇春曾經出現在了電影《十月圍城》、《血滴子》等,以及賴聲川話劇《如夢之夢》中,依然還能稱之為完整的演員表演。
直到,她登上了《我就是演員之巔峰對決》這檔綜藝節目。
作為第二季的表演類真人秀,官宣李宇春的加盟,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甚至一度被認為只是出於話題曝光和流量的考慮。
她怎麼來了?
她能在這個舞台上堅持嗎?
坦白說,我也會有這樣的疑問。
畢竟,這個舞台給予演員挑戰的壓力是很大的,相當緊迫的時段里去表演經典(流行)作品的片段,但又不能給觀眾支離破碎的觀感,要有相對對的人物性格和言行邏輯,好幾個成名成家的演員不也在之前的作品裡有過失手。
太難了。
據《人物》雜誌報導,居然是李宇春說服團隊,參與到節目中去。
「我上一次去所謂的參賽是15年前,我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了。為什麼15年之後要去比賽呢?」不是為了展示演技,真正想要挑戰的是,在大眾眼中作為符號存在,而不是作為一個鮮活生命存在的自己。她將這次的行動視為是一場行為藝術,「是不是除了音樂,還有其他的藝術載體可以表達你想表達的東西?是否表演是其中的一種呢?你在不同的角色裡面,你把自己藏進她的身體裡面,你跟隨著她的情緒,你說出了她想說的話。其實,那些喜悅也是你的,那些悲傷也是你的,那些話也是你想說的。」這是十幾年來第一次,她想展現自己的喜怒哀樂。
因為有了這樣一個真誠表達的發心,李宇春的第一個作品就如在場的評委、嘉賓所言,是驚艷。
她演的片段,觀眾很不陌生,來自《無名之輩》,演技好手任素汐飾演的馬嘉琪。
她一心求死,其實內心深處又是恐懼的,還抱有一絲對生的眷念。
由於身體傷殘,只能脖子以上的部分微微能動,全靠台詞和五官表情細節跟對手互動,接招,完成戲劇衝突。
甚至可能不是很多人注意到,即使是在原版的作品裡,兩個所謂的「悍匪」闖進馬缺乏生機的小房間那一刻開始,控局者其實就是不能動的姑娘。
是她在刺激悍匪的行動,掌握著節奏的變化。
李宇春完成了,內外兼修,把功課做足。
外在的,表演指導劉天池將毯子蒙住她的頭,憋著呼吸,坐在輪椅上繞圈,當毯子揭開時,已經覺得乏味,憋屈——此為「生無可戀」。
排練時就把鞋脫掉,穿著襪子,並且扭曲成並不舒服的外八字型,腳背弓著。
從形態上,她在找痛苦的感覺。這是很有效的笨辦法。
但是,讓我意外、欣賞的是,對內她用了巧勁兒。節目回訪中,你就發現,她並沒有依循套路,僵硬地去靠角色,這是硬碰硬。李宇春,發現她與馬嘉琪精神上的契合點,就是「孤獨」兩個字。
出道之後,登頂狂飆,李宇春已經沒有自己的時間、空間去表達自己,她只能用沉默的方式去維繫如走鋼絲般的平衡,外人覺得她酷,她自己知道那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去跟外界溝通。
一個人在北京的出租屋,坐在礦泉水上,被探親的父親看到,倍感心疼。
但,那又怎樣,只能靠自己挺過。
這種無聲無息掙扎、對抗的情緒,是李宇春和馬嘉琪都有的。
李宇春找准了它,加上外在形體語言的設計,就形成和諧的整體。
這個時候,舞台和故事對她來說,反倒是一次酣暢淋漓的表達。
一個人能夠自然表達的時候,旁觀者感受到的就是真誠和信服。
這就是李宇春在這個綜藝節目首秀的效果。
同樣的,第二次表演作品《沙鷗》中,李宇春是在延續這種經驗,似乎更加熟練。
演一個盲人,那就真的學盲人走路,不能快,不能急,寧可搭檔等著。聽到有人講話,先動頭,用耳朵去捕捉方向。
這些設計,都是李宇春自己琢磨並且花時間去練習的。
而在角色氣質上,她抓住了「遺憾」這個關鍵詞。
沙鷗這個角色最打動人的並非她的不服輸、要強,這些反倒有些套路。
她的人格魅力在於「放下」,在於日後漫長的歲月里如何跟「遺憾」相處、和解。
李宇春是懂的,每一次的演唱會固然拼盡全力,力求完美,但事後又無數次自省,是不是可以更好。
遺憾是成長的側翼,成熟的創作者不排除遺憾的修煉,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地無限逼近完美。
在這檔節目的舞台上,有人的確在說李宇春不是一個很厲害的「演技派」,缺乏表演經驗。
但是,他們也都不得不承認。
李宇春做到了可能比套路、技巧更重要的事,就是真。
並且使它成為自己的底線。
如果我不能完全理解這個角色的邏輯、也缺乏技巧去表現,那麼我盡力去找到這個角色與我之間的關係。
建設、加強並且表達這種關係。
李宇春自己都說,在舞台上穩住氣場,是自己練出來的本領。
所謂氣場,就是將自我推到極致,穩住不必要的慌張和怯弱。
這種狀態在第五個小品「腫瘤君」里很明顯,劇本一改再改,甚至出現角色身份臨場大變的狀況,換任何職業演員都會頭疼,怎麼演,自己都不信。
但是李宇春硬著頭皮演了,作品的遺憾是客觀存在的。
但是我看到了她求真的死磕勁兒,如果劇本還不足以給空間鋪墊情緒,讓人感動。
那麼我難道不演了嗎?
我就去找那個我信、我能感動的點。
李宇春最動人的部分就是表現幻想中的自言自語,傳遞愛與希望。
在這個部分里,獨白是熊頓的,又何嘗不是一個多年在舞台上與觀眾互動的成熟歌者所熟悉的。
要麼唱,要麼說,就是不能把場子冷掉、凝固。
可以說,從這一點上,李宇春的勁頭比不少專業、職業演員都更讓人佩服。
除了眼見的這段,在節目放出的花絮和秀後的對話互動中,你都能感受到李宇春這種精神,演「旁觀者」那個要靠一己之力追求正義的女孩,為了不讓悲痛的情緒散掉,李宇春在上台之前就躲在暗角里獨處;
經典在前,鞏俐的秋菊如果按照原版演,怎麼演都不對,那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好好執行下去,說方言,四川話容易讓人覺得女性強勢、潑辣,那就放慢自己的節奏,儘管實際呈現的效果,現場評委、嘉賓觀感不一。
但有一點,他們都肯定了李宇春做功課的細膩程度,跟細節較真,是演員長本事的起點。
五個片段看完,總結一下。
難度係數逐漸增加。
李宇春的表現並非一成不變,維持恆定的水準,有收穫當然也有遺憾,不足。
但是,如果細看,你會發現關於演員的發展脈絡,個人覺得,也可以給很多表演同行分享:
遇見未知,當然不能怕,但也不用急著去撞上去。
不需要放棄放掉自己,可以尋求自己與角色之間的契合點。
人性的豐富與複雜,會讓細心的人找到溝通的橋樑。
但是,隨著表演實踐的繼續,又不能靠小聰明維繫。
增加表演的信念感是對的,
既相信自己的感受、選擇,也要敬畏它,花時間和精力去培育表演的細節、骨肉。
甚至,在比較緊急、尷尬的時候要靠信念去反哺、支撐作品。
說起來,演員的確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說清楚的職業。
演員李宇春,作為固定的詞組,或許還需要更多更好的作品去證明。
但是,我又願意這樣說它。
演員李宇春,讓我覺得年輕創作者里是有希望的。
他們讓經典傳承延續,又在創造著新鮮的、變化的信息。
再次回想我當初在李宇春演唱會上看到的這張面龐,當所有的光影被洗凈之後,剩下來的就是一個信息:
我叫李宇春,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