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心中有這個人，那麼他去哪裡都無所謂。」

——梁朝偉，於張國榮十周年紀念會

張國榮這個名字，和香港電影黃金年代緊密關聯，當那個時代漸行漸遠，我們只能從零碎的各種虛實難辨的片段里拼湊回憶，緬懷那個讓人魂牽夢縈的經典年代。

香港影評人湯禎兆曾在文章中這樣評價他：

「張國榮在香港的影視媒體上始終穩占一重要位置，正好在於他本質性上與其他當紅男星（劉德華、梁朝偉、劉青雲及吳鎮宇）有關鍵性差異。以上眾人都屬草根化的明星（以至到後來的周星馳），反而張國榮由始至終均處於精英位置，能以一曲American Pie出道，坦白說在當年的娛樂圈中肯定是異數中的異數。」而且「張國榮知道如何挑選劇本和導演。」

可以說，張國榮的演藝簡歷也就是香港電影繁榮衰敗見證史，如果他還在，今年已是64歲了。

今天不如我們從頭來過，來聊聊那些廟街的夜晚旺角的月光，那些張國榮和梁朝偉合作時的各種小故事。

一

1977年電視上有個21歲的年輕人唱著不太主流的《America Pie》時，另一個在雜貨店打工，話非常少的15歲青年並沒注意過他。

港人在勸人要堅持時，常說一句話：「張國榮都熬了八年。」那是因為直到1985年，張國榮才由一曲《Monica》真正走紅。

1985年，那個在雜貨店打工的青年機緣巧合已成了無線藝員，他成名甚至還比張國榮早一年，1984年在《鹿鼎記》里的精彩表演已經讓這個叫梁朝偉的年輕演員初嘗走紅的滋味，接下來的《絕代雙驕》《倚天屠龍記》等更是讓他聲名大噪。

後來，張國榮上黃霑蔡瀾倪匡的《今夜不設防》時被問到最想合作的男演員，他答：「梁朝偉。」

彼時梁朝偉剛剛踏入電影圈，作品還不多卻時不時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因為當演員後時時在夜裡夢到自己是不同角色過著各式人生，有時在片場拍一半就倒地大哭，擔心自己成了神經病，心理醫生說他只是學會了入戲，沒學會出戲。

兩個人的第一次合作是《阿飛正傳》，一頭一尾沒有對手戲，張國榮演活了「飛累了在風裡睡覺，一輩子只下地一次」的無腳鳥阿飛，梁朝偉第一場戲就拍一個吃梨的片段，拍了27條還沒過，回家他又氣的哭，一邊哭一邊做家務。後來梁朝偉的戲份基本剪光了，片子裡只給他剩了一個梳頭的鏡頭。

梁朝偉卻認為這個鏡頭是他從影來最好的表演。私下的場合張國榮對林燕妮說：「很欣賞偉仔。」

二

真正的合作必須是《春光乍泄》。

當時梁朝偉聽王家衛說邀請他和張國榮一起拍戲，他立刻愉快地答應了。王家衛告訴偉仔這是一部懸疑推理片，告訴張國榮那是一部槍戰片，一行人高高興興去了阿根廷。

兩人到了阿根廷才發現上當。

當梁朝偉知道是同性戀題材時，內心十分抗拒，他打電話給劉嘉玲，劉嘉玲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強大，她告訴偉仔：「就把榮哥當成我就好咯。」

這回的第一個鏡頭就是黎耀輝和何寶榮的親熱戲，​梁朝偉鬥爭了半天，最後還是沒脫褲子拍完了，拍完後三天說不出話來。（他後來無數次懊惱這件事，覺得自己不夠專業，如果還有機會一定能拍得更好）

梁朝偉最叛逆恐怕就是在《春光乍泄》劇組。趕上了阿根廷大罷工和墨鏡王那種折磨演員的拍攝方式，兩個主演都拍得很痛苦。梁朝偉做夢夢到媽媽，無比想家，甚至計劃逃跑，是想到整個劇組才留下來。

後來發生一件事，張國榮差點命喪阿根廷。

張國榮多年後在訪談節目《星空下的傾情》里談起王家衛半帶無奈地笑稱可能和王家衛「八字不合」。拍《阿飛正傳》險些墜樓，《東邪西毒》被蠍子咬了脖子差點毒死，《春光乍泄》更是感染阿米巴病毒，在阿根廷病到死去活來。

都是梁朝偉在照顧他，兩人的友情也是從這個時候真正結下。

戲拍完後，梁朝偉最欣賞的演員變成了張國榮，合作時最有火花的演員也是張國榮。

後來兩人合作的機會就不多了。

梁朝偉《花樣年華》拿了金像影帝那年，頒獎嘉賓是張國榮，那天梁朝偉喝醉了，張國榮為了撐時間給他醒酒在台上自說自話講了快二十分鐘，梁朝偉上台只說了一句：「感謝王家衛。」

三

2003年愚人節，身患抑鬱症的張國榮如蝴蝶般，從香港中環文華東方酒店飛撲而下。

李承鵬在博客中寫道：在一個從容順暢的黃昏，全港的心情竟被一具體溫尚存的屍體堵塞了。

堵塞的又何止那個黃昏。那一天之後，許多味道，開始快速蒸騰，消散。

張國榮離世的紀念晚會上，四大天王罕見同台合唱《當年情》，郭富城破音了，但無人苛責。其實，唱得如何已不再重要，就算唱的再好，那個時代也回不來了。

2009年，梁朝偉來內地演出，走出機場時，內地粉絲在他旁邊高喊：「梁朝偉！梁朝偉！」梁朝偉步履匆匆，無暇理會。

突然，人群中一個粉絲衝著梁朝偉的背影大喊：「黎耀輝，你還記得何寶榮嗎？」正匆忙趕路的梁朝偉一下子停住，轉身點頭回答：

「記得。」

2013年，梁朝偉出席紀念張國榮逝世十周年演唱會。張學友說：「他（梁朝偉）打電話給我，詢問歌唱技巧。」

當天久不開口唱歌的的梁朝偉獻唱了一首《有誰共鳴》，然後他站在台上對著天空說：「你離開不久，我還留著你的電話號碼，有一次不小心撥錯了，我給你留了一句話，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聚光燈打下來，一向沉默內斂的梁朝偉，眼眶泛紅，半天后，忍不住哽咽起來。

《春光乍泄》的經典無法複製。

就如同黎耀輝那句：

「我終於來到伊瓜蘇，我覺得好難過，因為我始終覺得，站在瀑布下的，應該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