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這些生態文學名作,才知人類的幸福不是理所應當

文學報 發佈 2020-04-16T00:09:56+00:00

作為該欄開篇之作,我在隨筆《綠與美》中寫道:「美,不光是對綠水青山的詩意描述,它更意味著,一切都應該是美的——無論是大地、江河、空氣、食物,還是人的思想和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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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日曆剛剛掀開,《人民日報》「大地」副刊推出「生態筆談」欄目,不能不說,此舉具有某種特別的意味。作為該欄開篇之作,我在隨筆《綠與美》中寫道:「美,不光是對綠水青山的詩意描述,它更意味著,一切都應該是美的——無論是大地、江河、空氣、食物,還是人的思想和靈魂。」文學追求什麼呢?我不得而知。然而我卻隱約覺得,美——應該是生態文學追求的至高境界吧。因為,生態文學不僅僅是描述人與自然的關係是怎樣的,而且還描述人與自然的關係應該是怎樣的。

我們終於認識到,人與自然的關係不再是抗爭與無奈,而是一種融入與回歸。我們終於認識到,人與自然是生命的共同體。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這是人,之所以為人的使命和責任。文學,是人學。而生態文學,則是生命萬物之關係學。

我們終於認識到,人與自然是生命的共同體。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這是人,之所以為人的使命和責任。文學,是人學。而生態文學,則是生命萬物之關係學。

李青松

近些年,蓬勃生長著的生態文學似乎已經成為一種獨特的文學現象。《人民文學》雜誌社在2019年歲末,專門出了一本「生態文學增刊」,匯集劉醒龍、阿來、王必勝、馮藝、黃國輝、黃詠梅、任林舉、秦嶺、俞勝、牛余和、沈念、馬淑敏等三十餘位作家的生態文學作品。我應主編施戰軍之約,寫了一篇《漆與漆人》,又應他約寫了篇《水杉王》。兩篇作品都被收入《人民文學》「生態文學增刊」。

需要提到的,還有另外兩本雜誌:《北京文學》和《綠葉》。上世紀90年代初,我創作的《秦嶺大熊貓》《遙遠的虎嘯》等幾篇生態報告文學就是發表在《北京文學》上。《綠葉》是一本專門刊發生態文學作品的刊物,創辦於上世紀80年代,高樺是首任主編。當時,王蒙、劉心武、李國文、趙大年、陳建功、黃宗英、張抗抗、張守仁等作家經常在上面發表文章。在我看來,此刊對於培育廣大讀者的生態意識功不可沒。

程虹譯美國生態文學經典名作

同生態文學創作相比,生態文學理論研究和翻譯評介更為絢麗多姿。首都經貿大學、北京林業大學、蘇州大學、山東大學、蘭州交通大學等高校的專家學者對生態文學的研究頗受關注。程虹、施戰軍、李炳銀、魯樞元、李朝全、丁曉原、胡穎峰、程相占、劉青漢、高旭國、王麗梅、張鵬、朱明東、李樂明等或有專著,或有撰述。特別是程虹女士,長期從事美國生態文學的研究和翻譯工作,美國生態文學經典名作《醒來的森林》《低吟的荒野》《遙遠的房屋》《心靈的慰藉》都是她翻譯並介紹到中國來的。她也因此獲得首屆呀諾達生態文學獎。

一些以生態文學為主題的文學活動,為繁榮生態文學創作也起到了助推作用。廣東觀音山原本不是什麼名山,但是那裡有個叫黃淦波的人特別具有生態文學情懷,不斷推出一個個有關生態文學的筆會,連續十幾年不間斷。如今觀音山成了一座文化名山。河南有個黃柏山,過去沒有多少植被,幾乎就是一座禿山。經過幾代人的努力,黃柏山改變了樣貌,林竹茂盛,生物多樣性豐富,充滿生命的律動,生態系統的結構和品質越來越好。黃柏山林場場長紀道寶很有眼光,他邀來一批批作家,在黃柏山採訪寫作。我去過那裡,並在那裡舉辦的生態文學研討會上做了一個題為《生態文學的影響力》的主旨發言。

生態文學,是以自覺的生態意識反映人與自然關係的文學。生態文學強調人對自然的尊重,強調人的責任和擔當。生態文學的概念產生於現代,它是現實中的生態問題催生出來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隨著生態狀況的不斷惡化,中國出現了一批生態文學作品。如《伐木者,醒來》《傾斜的北京城》《淮河的警告》《沙狐》《秦嶺大熊貓》《遙遠的虎嘯》《七叉犄角公鹿》《狼圖騰》《中國水危機》等等。我們能夠記住的作家有徐剛、沙青、郭雪波、烏熱爾圖、姜戎、陳桂棣等等,或許,這是中國第一代具有自覺生態意識的作家。

如果說中國代表著傳統,那麼美國則代表著自然。說到美國的生態文學,當然繞不過愛默生。他第一部作品就叫《論自然》,也有版本翻譯成《自然論》。他指出「自然是精神之象徵」——通過「認識自然,認識自我」。可以說,愛默生確立了美國生態文學永恆的主題。梭羅深受愛默生影響,在瓦爾登湖岸邊生活了兩年零兩個月零兩天,寫出了名篇《瓦爾登湖》。

同梭羅相比,我更喜歡繆爾。繆爾是世界國家公園之父,同時也是著名的生態文學作家。代表作《我們的國家公園》被稱為「感動了一個國家的文字」。繆爾被稱為「國家公園之父」主要基於三個方面的原因:其一,他盡情描繪和呈現了國家公園的美。其二,他喚醒了美國乃至世界人民的「公園意識」。其三,他影響了有影響力的人,推動了美國乃至世界自然保護運動。

美國生態文學作家繆爾,和他的代表作《我們的國家公園》

1903年,羅斯福總統致信繆爾,相約用四天時間到西部約塞米蒂(優勝美地)考察,並就自然保護問題向他討教。羅斯福說:「繆爾的談話比他的文字更能打動人心。」1905年,美國國會通過議案——在全美範圍內建立國家公園體系。1916年,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成立。繆爾反對森林私有化,而主張森林應該歸國家所有,由政府管理。他對橫貫美國東西的大鐵路持強烈的批判態度。他說那是一條「大破壞之路」「污染之路」「灰燼之路」——因為那條鐵路破壞了森林。

同期,加拿大的生態文學也別具氣象。加拿大三面被海洋環繞,國土面積遼闊,森林茂密,河流縱橫。人口不足兩千六百萬。西頓創作了大量寫實的動物故事,最有影響的就是《我所知道的野生動物》。西頓是第一個給動物起名字起綽號的作家。——書中描寫了動物的心理,呈現了動物的仇恨、寂寞、飢餓和痛苦等基本的情感,而不是人的情感和情緒。比如,書中的狼王「老暴」,漂亮的母狼「白姐」。在西頓筆下,注重突出動物的個性,而不是籠統的敘述。西頓在生態文學上的地位非常重要,吉卜林正是受他影響創作了《叢林故事》。從我掌握的情況來看,西奧多·羅斯福一生視為摯友的作家有兩位,一個是繆爾,一個就是西頓。

法國是一個浪漫的國家,更是一個熱愛自然的國度。若干年前,我曾到法國林區考察訪問過。法國的森林管理方式和病蟲害防治理念對我們不無啟示。我認為,法國最具盛名的生態文學作家不是法布爾,不是布封,而應該是米什萊。

法國史學之父米什萊

米什萊是十九世紀的法國歷史學家,被譽為法國史學之父。他曾擔任過法國國家文獻館歷史部主任。著有十七卷《法國史》、七卷《法國大革命史》,還有《鳥》《海》《蟲》《山》四本自然博物散文,被合稱大自然的詩。他的作品筆調優美,具有高遠浪漫的情懷,也有歷史思辨的磅礴氣勢,以及自信的時代精神。嚴格說,他不是專門從事生態文學研究的作家,而寫作四本自然散文,是暫時「換換腦筋」,調整一下狀態。米什萊出身平民家庭,父親是印刷工人,他也曾跟著父親學徒,做撿字工人,在地窖里幹活。從小經歷過許多不平等,冷漠、屈辱。他幾乎是靠自學才達到學術頂峰的。

他的第一部生態文學著作就是《鳥》——他通過描繪鳥的飛行、築巢、哺育後代,展示鳥的美麗和對人類的益處,勸諭人們應該愛鳥護鳥。「不應該獵殺弱小的動物」,「人,只有致力於大地所期待的人應該做的事情,人才會真正稱其為人了」。

法國生態文學界還有一位奇人叫泰松。泰松1972年出生,大學學的專業是地緣政治,卻喜歡旅行和探險,他是歐洲探險協會的會長。19歲那年,他騎摩托車穿越冰島,他還騎自行車環遊世界。寫出了遊記《騎行地球》《邁步雲天》,但最有影響的,還是他的日記體隨筆《在西伯利亞森林中》。

我不喜歡讀日記體文學作品的絮叨和瑣碎,但是有三本日記體作品還是深刻地觸動了我的心靈。一本是早年讀的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能給你帶來幸福的,也能給你帶來不幸」這句名言,就是出自該書。一本是繆爾的《夏日走過山間》,還有就是泰松的這本《在西伯利亞森林中》。泰松的人生計劃中有一條,在40歲前要在森林裡過一段隱居生活——他做到了。他選擇的是貝加爾湖畔的西伯利亞森林,具體地名叫雪松北岬。那裡有一所被地質隊遺棄的小木屋,他在那裡一個人生活了六個月。沒有社區,沒有鄰居,離他最近的村莊竟然也在120公里以外。那裡有什麼呢?有森林、湖水、黑熊、狼、鮭魚,還有孤寂、絕望、平和。有人嗎?有護林人、捕魚人、偶爾光顧的行者。他二月份到那裡,正是西伯利亞最寒冷的季節,氣溫在零下三四十度,巨冷無比。但是泰松戰勝了寒冷,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砍柴、釣魚、做飯、讀書、寫作;在山間行走;在窗前抽雪茄喝伏特加。

六個月的時間,他吃掉了十八瓶辣醬。他在書中寫道:「任何穿越西伯利亞的人都無法再認為幸福是理所當然的。」他還寫道,「當旅行不能得到什麼的時候,就向靜止去索取——讀書」。他從巴黎帶來六十本書,是不是都讀了我不知道,但至少讀了大部分,因為他時不時就在日記里寫幾句他正在讀什麼書。「在這個無事可做的世界裡,我可以做任何事,但最主要的事還是讀書。」

生態文學所持的生態整體觀——大地完整性——即不把人類作為自然界的中心,不把人類的利益作為價值判斷的終極尺度,這並不意味生態文學蔑視或反人類。恰恰相反,生態的整體利益是人類的根本利益和最高價值。人類只有放棄或者矯正一些糟糕的行為,不把自己作為自然的主宰,才有可能逐漸遠離生態危機。

生態文學的特徵是什麼?通過研究作家的創作活動和作品,不難發現,生態文學的一個重要特徵,就是強調它的位置感——作者所處的生存位置或者空間狀態——那種置身自然中的身體和精神的體驗和感受——在作品中是必須呈現和表達的。

或許,可以這樣說,作家對人與自然關係的認識以及那種獨特的體驗和感受,正是生態文學與一般意義文學的不同之處。

正是在大地和生命的意義上,生態文學任重道遠。無論是生態文學創作還是生態文學研究,都應該摒棄某種固有的價值觀,在更深刻的層面理解人與自然的關係。儘管目前的中國的生態文學創作和研究出現了可喜的氣象,但也只是剛剛起步,而同時還不能不面對全球生存狀況繼續惡化及生態災難頻發這一現實。對於生態文學作家和研究者來說,或許會感到缺少洞察、體驗和激情,以及如何更好地表達。如此,生態文學還有更艱難的路要走。

新媒體編輯:傅小平

配圖:出版社書影、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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