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潤發,梁家輝的《監獄風雲》:在」監獄「里,才有男人們的友誼

王光之話史 發佈 2019-12-15T00:10:04+00:00

王光之/一個有腔調的人文類解讀頭條號末尾有投票!每一個封閉性的地方,總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講。學校如是,街道如是,軍營如是,當然監獄也如是。

王光之/一個有腔調的人文類解讀頭條號

末尾有投票!

每一個封閉性的地方,總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講。

學校如是,街道如是,軍營如是,當然監獄也如是。

作為人類文明的放逐之地,監獄天然地就作為了一個各色人等混雜的地方,他們野蠻,他們打架,他們重情重義,他們骯髒下流,他們聚散有時,他們點燃的每一根煙都有故事。

於是乎,」可恥「的文明人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地方。所以你可以看到,自從電影誕生以來,編導們就多麼熱衷監獄題材的作品。於是就讓都市裡浸淫安逸的文明人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後,可以拉上三五好友,美美地坐在黑幕拉起的電影院裡,去窺探這些被放逐文明之外的」野獸「們的生活。

最富盛名的監獄題材的電影,該是1994年的《肖申克的救贖》,長年霸榜各種電影榜單的第一。

《肖申克的救贖》拍得太過文藝,相比之下,藝術成就雖然很高,卻仍然是一部可以剝離開」監獄「這個意象的電影,好像將「肖申克監獄」換做「肖申克學校」或者「肖申克軍營」也沒有什麼不對。

人們喜歡《肖申克的救贖》是為了什麼呢?是那種享受自由的感受。這是西方人強加的審美指歸。

而我們的監獄電影,卻有著另外一種的情感和審美。

1987年,林嶺東導演執導,周潤發和梁家輝主演的《監獄風雲》上映,在香港這片娛樂至死的樂土上掀起了一陣「監獄電影」的風潮。「林嶺東導演+編劇南燕+現實主義題材電影」的模式讓林嶺東這樣一個峻峭冷靜的導演在痴迷於俊男美女,談情說愛的香港電影圈裡獨樹一幟。

熟悉他還得是從他那聲名顯赫的「風雲三部曲」開始(《龍虎風雲》《監獄風雲》《學校風雲》。他最擅長的,就是用冷靜得極盡嚴酷的鏡頭去深入香港底層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去挖掘出不一樣的故事,邊緣人們的故事總是讓人為之震顫。也正是參演了他的電影,周潤發在香港影壇的地位才陡然一升。

而這部《監獄風雲》顯然意味著太多。我覺得,林嶺東就是依靠監獄這個意象去塑造了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人類社會。強權,自由,反抗,黑暗,以及情感。一應俱全。

秩序的絕對化,綠色的警服,褐色的囚服,平靜中絕望的井然有序。滴著水的鐵皮,黑色的柵欄,兇狠粗糲的人們,無時無刻不在迸發的怒與血,掙扎著的,痛苦著的,隱忍著的,當然還有澎湃著的慾望和生存。

強權和體制化:在這裡,你就是撒尿也得報告

作為一個封閉式的社會,當然需要強權來管理。

監獄的強權代表著自然而然就是獄警。電影開頭的那一幕,就是下蹲著的犯人們和站立著的獄警,他們這些人此刻就以這樣的方式宣布了對強權的歸順和崇拜。

很多人覺得這部電影有很多的反派,比如黑幫勢力,也比如和黑幫攪合在一起的獄警。我卻覺得,林嶺東只是把自己的私貨寄放在這樣一部香港商業電影的裡面,他真的只是講一個正邪不兩立的故事嗎?

「就是撒尿也得報告。」

犯人們一入獄就得接受規則的教育,瞪大了眼睛的警官深諳著攻心為上的道理。這就是體制化,第一要義,一種強權想要讓人屈服,最好不過的辦法就是體制化,而不是斧鉞棍棒,屈打成招。這與《肖申克的救贖》異曲同工,還記得瑞德出獄後,沒有報告,一滴尿也尿不出來嗎?

巴甫洛夫再次顯靈,人也不過是社會化的動物,需要馴服。

「幫派算老幾?在這裡面戴帽子的最大。」林嶺東就用這樣的一句台詞,輕而易舉地把一個監獄生態的最上層勾勒了出來,他們掌握著生殺大權,掌握著絕對的權力。

林嶺東第二個構建監獄強權的片段是通過醫院的獄警,他尖酸刻薄,欺軟怕硬。代表了強權的另一種維度,他可以對剛入獄的阿耀頤指氣使,卻又對熬成老油條的阿正無計可施,只能是任他戲謔自己。在一個封閉式的社會裡,強權永遠構建自己的等級秩序,第二層次。很可惜,阿耀就是最下的所在。

電影中,我最喜歡的角色倒不是影帝梁家輝變臉式地飾演的唯唯諾諾,愣頭青一樣的阿耀,也不是發哥飾演的曠達豪爽的阿正,而是張耀揚飾演的獄警頭頭雄哥。把帽子戴得低低的,一張硬朗的臉,他內斂卻含蓄著暴戾的表演,讓人不寒而慄。

我的天!那一年才24歲的他,表演出來的兇狠暴戾居然可以壓住香港威名震震的「四大惡人」。林嶺東安排他的第一次出場,就是通過暴力和血污,這就是強權的另外一面——暴力機關。面對著球場上的互毆騷亂,雄哥倒是很讓人省心。

誰還不停的,就給我打。」

他一棍就打翻了鬧事的大傻哥,沒有任何的遲疑。林嶺東導演在塑造強權角色時,往往就用這些平靜,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鏡頭去冷靜地描摹,比起大肆用鏡頭語言去渲染邪惡,倒不如平靜克制,客觀來得更恰到好處。所以在最後的大爆發才會讓人為之猝然震顫。

「球場打架」這一場戲,就是林嶺東完全構建起強權和體制化的所在。不管你如何的兇橫和霸道,在絕對的強權面前都必須要低下頭。雙手抱頭,蹲好。

包括後面,雄哥威脅著監獄裡的大佬讓他幫助自己擺平罷食,也是如出一轍。在強權的面前,一切都只是棋子和砧板上的魚俎。可以說雄哥這個角色就是林嶺東極其富有臉譜化,同時又無比地個性化的角色。眼神凌厲,頭高高地上揚著,張耀揚不是那種面部表情非常豐富的演員,但演起狠角色卻是天造地設一般。

他所代表的獄警象徵著強權,不可一世,毫不講理。卻也必須要在利益和人情之間平衡。他的上面還有更高的強權典獄長,他的下面有著蠢蠢欲動的那些黑幫大佬們。作為暴力機關,就必須左右為難和囂張跋扈。他身上的複雜和維度是十分寬廣的。

林嶺東沒有刻意展示他的複雜性格,只是將他霸道的一面展示出來,臉譜化不可避免。好就好在,林嶺東塑造人物的方法是完全地剝開心理描寫,卻反倒讓人物躍然紙上。

弱肉強食:這裡是一個動物園,有很多的獅子和老虎

作為監獄裡的故事,肯定是戲劇性的。林嶺東在《監獄風雲》中安排了三個戲劇衝突點,一個是大咪陷害阿耀,一個是監獄犯人集體罷食,另外一個就是結尾的阿正反抗獄警。

這一條線,林嶺東安排的非常之好,你可以清晰地看見阿耀和阿正這樣溫順的「綿羊」是如何被逼著向虎狼之徒反抗。

阿耀和阿正在本質上仍然是一樣的,它們都是強權和黑勢力裹挾下的小人物,儘管阿正成了連獄警都給煙的「正哥」,而阿耀只是個不懂事的新人。這裡真的得誇誇梁家輝,發哥給人的感覺就是中規中矩地演好了一個瀟洒的角色,而梁家輝卻一脫儒雅自信的氣質,演活了一個懦弱,沒有腦子的愣頭青。

告密是監獄裡的大忌。而沒頭沒腦的阿耀就是直來直去,不管是面對黑社會,還是面對高官的巡視。阿耀是劇中跨度最大的人物,從懵懂到世故,從懦弱到剛強,他是監獄裡最常見的小人物形象。

弱肉強食是自然法則,在哪裡都適用。在監獄裡,挨揍是難免的。阿耀身處於最底層的食物鏈,大人物只能通過欺凌他來證明自己的威嚴,所以阿耀已經被人打得走不了路,也只能對著獄警說「摔倒了」。

在社會的另一面,他們就是絕對的權力。

阿耀挨了打,什麼都不敢做,卻只能對前來探監的女朋友大發雷霆。林嶺東如此安排,把阿耀的小人物意氣刻畫得入木三分,他在電影中 沒有一件事是自主的,他是被裹挾的。不論是被人陷害,還是和人一起罷食,甚至連反抗都是被迫反抗。如同《水滸傳》中苟且偷安的林沖也是被逼上梁山的。

這一點自古以來都是。

就比如在洗衣房鬥毆之後,阿正對著雄哥大吼著:

「我說話大聲,並不代表我沒有禮貌。長官。」

他們本就沒有打算為非作歹,卻被強權裹挾著,不斷地隨著改變。阿耀如是,阿正亦然如是。我不太敢說,我進了監獄會是發哥這樣瀟洒到連看著打架鬥毆都絲毫不亂方寸的人,我很有可能只會是那個窩囊愚蠢的阿耀。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阿正如是對阿耀說道。這是他們這樣的小人物的處世哲學,在這樣一個群獸制霸的社會裡。

所以看透了本質的阿正說:這裡就是一個大動物園,有很多獅子老虎大象。而我們只是綿羊和猴子。

但最後綿羊與猴子也站了起來來反抗老虎和獅子,戲劇性卻無比寫實。

友誼和自由:人生於世上有幾個知己?《監獄風雲》的五幕

《肖申克的救贖》里有一個片段,安迪私自闖入廣播台,播放著義大利歌劇里的歌曲,廣場上的囚犯都被那高亢自由的聲音震撼了。

一部偉大的電影,總是意蘊深遠的。

《監獄風雲》也當然如此。林嶺東巧妙地借用阿正和阿耀之間的友誼發展為我們講述了一條可歌可泣的友誼與自由的追尋之路。這一點,和這部完全西方化的《肖申克的救贖》是一樣的。

第一幕:廣場上的歌聲

在監獄的廣場上,暑氣騰騰。阿正帶著眼鏡,拉著二胡,獄友們圍在一圈,一聲又一聲地唱著跑調的《友誼之光》,就連喪彪都躺著安逸地跟著唱。在這蠅飛蟻聚的場所,他們都是被社會放逐的野獸,卻也能在這麼一首歌里找到一絲絲的自由和溫存。高牆關住了這些男人的身體,卻關不住男人們的聲音,它直插雲霄,像一隻小鳥。

即使是在世界上最骯髒的角落,也又仰望星空的權利。

第二幕:宿舍里的群舞
宿舍里,新年。阿正抽著煙講著自己的故事,阿耀看著他,背景音是鄧麗君的《甜蜜蜜》,在這樣一個粗糲野蠻的一隅,這樣一首甜膩的歌曲突然響起,卻沒有一點的突兀和不合時宜。阿正拉著阿耀跳了舞,所有的獄友都跳起了舞,這群粗野的漢子就這樣翩翩起舞,跳著滑稽的舞步。沒有惡人,沒有壞蛋,他們跳著舞,笑著。此刻,樊籠的高牆就這樣消失了。

這部基本沒有什么女性角色的電影,卻能拍出如此溫情的一幕。

第三幕:大雨中的笑聲

因為阿耀告了狀,他和阿正被罰去掏糞。惡臭的糞水隨著雨水激起,沾上兩人的身上(現實拍攝中,發哥真的是下到下水道里拍攝!)。阿耀拉起了阿正,不好意思地道歉。阿正溫柔地說下次不要再這樣了,然後阿正笑了,點燃了一根煙,阿耀也笑了。他們笑得是那麼開心,仿若不是在監獄,也不是幹著最腌臢骯髒的掏糞工作。

男人間的友誼,只要足夠深沉,有時候就是相視一笑。

第四幕:食堂里的剩飯

阿耀要出獄了,告別了這個他心心念念都想出去的地方。最後一餐飯,還是他吃了幾百天的飯,獄友還是那些混混,打過他的,或者沒有打過他的。最後的一刻,他們說:把飯吃光,不要留下剩飯。阿耀點了點頭,照做了,他吃掉了盤中的每一粒飯,和這些人一一握手告別。吉他和二胡合響,一種悠久綿長的情義緩緩而來。

走出去,千萬不要回頭看。這是中國人的「監獄」,所謂情義二字。

第五幕:大門處的追車

《友誼之光》適時地響起,風呼呼地吹著,阿耀追上了阿正的車,他們可能平生再無機會想見。他照樣是說一路順風,他照樣是說保重。從此刻開始,阿耀才真正地出了獄。

真正的監獄,不是身體被拘禁,而是靈魂無處可歸。

《監獄風雲》是港片的一座里程碑,是林嶺東這類注重現實主義筆觸的香港導演在商業片模式下的新創造,通過高潮迭起,戲劇化的劇情和血肉豐足的人物塑造,傳達著最為中國人所熟悉的「監獄」故事。這裡沒有什麼諸如《越獄》那樣緊張刺激的視覺享受,也沒有《肖申克的救贖》那樣廣大宏偉的命題。

致敬林嶺東導演,致敬那一代的香港電影人。


(連結為《學校風雲》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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