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詩詞選》:握一支開花的思想

中國詩歌網 發佈 2019-12-14T09:05:47+00:00

關注 ,讓詩歌點亮生活握一支開花的思想——讀《90後詩詞選》文丨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 劉慶霖來到北京後,我曾夜夢「穿越鳥啼聲做的時空隧道」,那種驚喜、興奮的程度,就像今天讀《90後詩詞選》(《詩刊》社編選、南方出版社出版)一樣。有人說過,二十歲不寫詩是不正常的。

關注 ,讓詩歌點亮生活

握一支開花的思想

——讀《90後詩詞選》

文丨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 劉慶霖

來到北京後,我曾夜夢「穿越鳥啼聲做的時空隧道」,那種驚喜、興奮的程度,就像今天讀《90後詩詞選》(《詩刊》社編選、南方出版社出版)一樣。

有人說過,二十歲不寫詩是不正常的。寫詩本來就應該是年輕人的事。歷史上,許多詩詞大家或名家都是在青年時期就嶄露頭角了。這本《90後詩詞選》,大部分90後作者系高校在讀學生(包括碩士研究生及博士生等);也有的是剛剛走出學校,步入社會,他們當中,有教師、警察、記者、醫生、公務員、企業員工等,還有的是快遞員、環衛工和自由職業者等。應該說,這本書整體上反映出當下90後詩詞作者的功底、水準,以及他們的思想情感。他們的作品,給我的總體印象非常深刻,總體風格是情真,意活,語新,一派清蒼氣韻。

一、馬蹄朝發,冰花飛舞

青春少年,風華正茂,對精神有無限的憧憬和想像,這種青春氣息也體現在他們的詩詞作品中,讀他們的作品,讓人有一種「馬蹄朝發,冰花飛舞」的感覺。如劉博的《過保定西站》:「江湖與我隔征塵,客路喧喧倍覺真。暗想遠行多落拓,偏偏羨著遠行人。」劉博,1998年4月生,河北安新人,河北農大在校生。2018年曾參加中華詩詞雜誌社舉辦的「青春詩會」。一個二十歲的學生,還未涉「江湖」,但卻對「喧喧客路」倍感新鮮和親切。也正因為未涉「江湖」,只能從傳說和影視中了解,在心裡去揣度:「暗想遠行多落拓」,「遠行」有多少不確定性啊?既對遠行躍躍欲試,又對遠方忐忑不安,所以「偏偏羨著遠行人」。整首詩意暢語順,似清水芙蓉。再如倪昌盛的《感覺夏來了,已開始穿短袖上班》:「又穿短袖掙微薪,難免胸中百味陳。世態依然炎到夏,人心未必暖於春。不知夢想為何物?且向江湖寄此身。已慣車間燈刺眼,照吾滿臉盡灰塵。」倪昌盛,江蘇省淮安人,1991年生,高一輟學,一邊打工一邊堅持創作,視詩如已。2018年獲「劉征青年詩人獎」。倪昌盛的最大特點,是找回了生活的詩意,這首詩從生活中來,又高於生活本身。「世態依然炎到夏,人心未必暖於春」兩句,雖然從「世態炎涼」中化出,但能有升華,已非常套。「已慣車間燈刺眼,照吾滿臉盡灰塵」兩句,雖常語、淺語,亦娓娓動聽,盡脫前人窠臼。我還在《中華詩詞》上讀過倪昌盛的一首《房奴》,「廣廈三千立,終於有一間。將來從此變,貸款讓人還。但使身兒壯,何須日子閒。加薪應不遠,只要肯加班」,也是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一個「90後詩人」,能夠把語言經營得清新自然,平實樸素,著實難得。再如孫彥學的《梓潼山尋道友不遇》:「訪道至藏梓,孤峰峭壁深。傳經人不見,猶有步虛音。」孫彥學,1996年生,山東桓台人,現為道士。這首詩雖小,但因作者獨具慧心,自抱懷思,落筆有空間形象,展現的卻是大的格局。尤其是轉結兩句,深得道家和詩家提倡的「自然」、「虛靜」、「有無」旨義。也許有人會說,這首詩受賈島「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尋隱者不遇》)影響很深,甚至有摹仿的影子。那麼,我們再讀一下王維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鹿柴》),請問,是不是也要說他有王維的影子呢?退一步來說,即使這首詩有賈島和王維詩的影子,一首二十個字的小詩,能夠包含兩位名詩的意象,又恰如其分地表現了自己的情懷和當時的景境,難道這不是奇文嗎?

我經常想:不要小看90後的詩詞作者,他們從小學開始就直接享受現代傳播手段帶來的成果和優勢,他們一開始就全方位、大縱深、多層次地接觸唐詩宋詞,而我們則不是。詩人的每一次創作,都是從人與人、人與物新的遇見時開始的。我喜歡那種靈感突然爆發,語言自然綻放式的寫作,亦即「馬蹄朝發,冰花飛舞」,新穎自然。《90後詩詞選》中屬於這一類的,還有許多。如丁利敏的「奇書閱罷心潮湧,欲借燈花看劍花」(《廿一日夜》),陳哲的「垂影星辰誰語得,側身又讓一人過」(《沿江路》),唐顥宇的「不知上界宴何人,雷走長天殷可聞」(《夜坐有思》),吳璜的「行人貪看蒼山色,一片清音杳不聞」(《車過黔中》),李林桔的「邀來淮上三分月,占取江南一半春」(《紅豆》)等等,皆各出面貌,各具風采。

二、霞飛彩流,動人心魄

90後詩人群體,普遍受教育水平高,知識面寬廣,不但古文基礎好,外文的掌握也是前所未有的。他們一方面學習古典詩詞,另一方面學習中國的自由詩,同時還直接或間接地學習外國詩歌。因此他們寫起詩詞來「起點高」、「入手快」,似乎不存在語言和格律上的技術障礙,仿佛一下子就進入了藝術層面。例如李四維的:「夢裡前身是晉賢,腹中青簡足千編。偶因時世成新寵,仍向溪山認故園。 心混混,麵糰團,不勞人勸自加餐。飽時更作陳摶臥,雖在塵中已似仙。」(《鷓鴣天·詠熊貓》)李四維,小學時家長就引導他背詩,後來自己愛上了背詩,能背誦詩詞上千首。2014年1月24日,當時還是武漢大學國學院大四學生的他,獲得了河北衛視《中華好詩詞》第一季總冠軍。2016年央視的《中國詩詞大會》第一季第四期,李四維榮登擂主,此後又多次參加《中國詩詞大會》並取得優異成績。李四維不但是背誦詩詞的高手,寫詩也霞飛彩流,出手不凡。他的《鷓鴣天·詠熊貓》便意語皆佳,體骨俱秀。看得出,他是明寫熊貓,暗自抒情,以熊貓自喻。「夢裡前身是晉賢,腹中青簡足千編」,暗示了自己飽讀詩書;「偶因時世成新寵,仍向溪山認故園」,告訴人們,自己不會在成績面前驕傲,忘本;「飽時更作陳摶臥,雖在塵中已似仙」,告誡自己要沉靜下來,既要知足常樂,也要不斷修煉。可以說,在當今詩壇這也是一首詠物佳作。再如楚凌嵐的《一萼紅》:「楚雲疏。拚梅邊飛盞,醉倒莫相扶。三五殘星,尋常宿露,冷月十里菰蒲。問紅萼、幾番開謝?問紅萼、能解有情無?拈葉分題,藉花傳令,此意誰如? 暗想歲華畹晚,更湘山落木,渺渺愁予。曾結鷗盟,空餘鶴怨,痴絕何似當初。忍重憶、旗亭舊事,堪別後、夢也不成書。但恨江風吹老,一片寒蘆。」楚凌嵐(女),1994年生,湖南武陵人。素笛軒創始人,畢業於中南大學。已出版個人詩詞集《漣漪集》,並與華裔音樂人 Colin hua合作有原創專輯《似曾相識》。此詞創作於2016年元旦前夕。作者自注說是「梅溪湖畔小集,取『能飲一杯無』分韻得『無』字」。難以想像,當時一個22歲的女學生,能夠有如此手筆和情懷。可以說,這首詞敘事,繪景,抒情一氣呵成。上片寫「拈葉分題,藉花傳令」,多顯豪邁;下片寫「旗亭舊事」,回眸當初,曼聲宛轉。結句「堪別後、夢也不成書。但恨江風吹老,一片寒蘆」,雖有淡淡的愁怨,但情感顏色並不灰暗,而且頗多餘味曲折之韻,盡顯清麗繾綣之貌。再如王博的《重過玉明草堂值雪》:「築館玄冰地,而稱春在堂。呼茶緣宿雪,積案有餘香。座淺書容膝,棲深葉滿廊。訪山人去後,雲月兩如霜。」王博,1991年生,河北石家莊人。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生在讀。這首詩言淺而義深,情真而味厚,無需更多的解釋。我佩服的是:王博今年也不過才28歲,詩卻寫的如此安靜。老實說,我是寫詩二十年後才悟到「要把詩寫安靜」的,而他小小年紀卻已經做到了。把詩寫安靜,一是說明作者心態寧靜,也說明詩的境界恬淡。諸葛亮的「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也適用於詩詞創作。當今詩壇,把詩寫得「熱鬧」甚至「吵鬧」的不在少數,尤其是寫讚美詩的時候,則更甚。「鬧」而多露,「靜」而多味,詩人不能不察。還有我格外看重的韋雲岑,他的詞可謂撩人心魂,動人心魄。例如《水調歌頭·過梧州白雲山》:「坐看晴嵐起,深入白雲堆。此身長恨,猶未修得白雲胚。為愛青山一抹,便棄紅塵千丈,來逐白雲飛。快哉風迎駕,又帶白雲回。 欲同汝,結同好,白雲媒。更將紅豆,手植掩映白雲扉。鄰以漫川松竹,友以棲岩猿鶴,出入白雲隨。換世幾桑海,一任白雲垂。」韋雲岑,原名韋勇,1994年生,廣西陽朔人。這首詞不但清麗繾綣,不落俗塵,而且想像奇特。我曾經想過,90後詩人是看影像長大的一代,不像我們這些人是聽故事長大的,恐怕他們的想像力要比我們弱化一些,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了。什麼是想像,真正的想像,應該是說出那些沒有答案的審美和猜測,而不是糾纏已知的東西。智利詩人維森特·維多夫羅也說過:「一個詩人應該講述那些少了他便沒有人講述的東西。」(《讀創造主義》)

90後詩人不但整體素質高,有較好的藝術素養,而且還趕上了好的政治生態和文學生態,以及快捷的傳播方式。所以,他們可以喊出「回歸本質,力振風雅」口號,也可以根據各自的喜好結社建群,張揚藝術旗幟,還可以投師名門,借力提升自己。因此,他們的作品霞飛流彩,頗具張力。有些句子十分搶眼。例如范雲飛的「一樹聽秋雨,霜降滿人間」(《自漢赴渝途中》),高語含的「吟歸千壑影,醉起半身雲」(《與友人宿太山》),李昊宸的「地圖著意塗鴉處,隔我娘親一指寬」(《走訪留守兒童》),王彥龍的「重來萬事隔桑海,只有桃花是故人」(《南城》),夏殊的「情從波底來,也自雲邊去」(《生查子·正月初三日游楊灣橋》)等等,佳句俯拾皆是,讓人目不暇接。

三、蘊發無端,笑啼非假

讀90後詩人的作品的另一個感受就是真實,在他們的心中,沒有什麼一定要寫,也沒有什麼一定不可寫,他們似乎是自由落筆,隨意抒懷,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情感。這種蘊發無端,笑啼非假的寫作狀態,更有利於表現自已的內心世界,也有利於產生個性語言。例如蔣勇的《鷓鴣天》:「殘雨瀟瀟滴綺窗,夜來何處說淒涼?有些故事無須問,點點絲絲見淚行。 雲靄靄,路茫茫,當時不解別離長。如今犯了相思錯,才把歸期仔細量。」蔣勇,1992年生,雲南永善人。應該說,青年時期,相思是家常便飯,說雨說淚也都是真實情感表達。所以,此詞的前半部分尋常無奇,全無自我。但是,該詞讀到最後卻令人拍案叫絕,「如今犯了相思錯,才把歸期仔細量」,說 「相思是錯」?還是說 「相思出了錯」?不得而知。不過「如今犯了相思錯」,在舊體詩中,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表現。說這兩句好,是因為它恰恰符合年輕人的思想情感,又有了自己的語言表達方式,沒有落入舊詞語的「網圍欄」。再如胥奇的《好事近》:「我不是神仙,沒有仙山瓊閣。只有田園幾畝,任梅花開落。閒時三子酒相邀,醉醒無拘縛。夾道種些桃李,怕春歸不覺。」胥奇,1990年生,湖南常德人。土木工程碩士,現就職於中交武漢港灣工程設計研究院。詩詞藝術的生命力來源於創造性、獨異性,也就是抒情主體的充分發展,包括思想、情感、語言的個性表現。此詞看似隨意,實則運斤獨道。上片造境,意曠神閒;下片寫意,情深味厚。結句「夾道種些桃李,怕春歸不覺」,所謂境由情生,辭隨意轉,道人所未道。他的「逐水青絲千萬縷,故園裡,風推絮。奈青石山中聞杜宇。勸不得,春歸去,捨不得,花飛去……」(《酷相思》)也別具一格,有味耐品。再如曾入龍的《城事》(五首選三),其一:「巴士著綠衣,去矣燈火微。尾氣如蜃氣,吹輒海市飛。海市禁吾足,海市歸者稀。五載倏忽過,城廈獨巍巍。」其二:「四年南埡路,一年黃山沖。獨宿知何夕?螢光盪吾胸。吾胸豪氣足,吾胸有潛龍。潛龍飛入雲,至今無所蹤。」其三:「夜空大如鍋,街燈涼如水。我手執火機,點燃月光紙。星星炊已熟,盛入空城裡。空城如瓷盤,分食者誰是?」 曾入龍,1994年6月生,布依族,貴州關嶺人,魯迅文學院民族班學員。出版有詩集《放牧雲朵的風》,隨筆集《何曾吹落北風中:從宋詩里開出花來》、《一寸相思一寸灰:古詩詞中的情與美》。曾入龍的作品境界開闊,想像大膽,語言鮮活,生活味濃。當今詩壇寫古風者不多,曾入龍不但能寫,而且他的古風意滿境闊,具有空間形象和想像的張力。詩人用方塊字的「磚」建築詩的聖壇,把自己砌進牆裡,卻把心留在外面。

二十年前,我參加了吉林省一個只有十個人的詩詞沙龍——真社。「真社」以做真人,寫真詩,抒真情為宗旨。我個人也一直遵循詩詞必須情感真實。所以我今天對青年詩人強調「蘊發無端,笑啼非假」。希望他們的作品,無論誇張也好、想像也好、讚美也好、諷刺也好,都要堅持情感的真實性。本書中此類作品的佳句也頗多。如沈戈暉的「傳看碑上心如激,風起波間冷作潮」(《謁何栗公紀念亭》),史欣靈的「渭水橋邊折柳人,十年音信隔風塵」(《浣溪沙·寄京中密友》),王文釗的「飯熟還家每道遲,書邊偷畫小人兒」(《浣溪沙·聽西樓<孩子>》),劉先奇的「碑存字老無人識,廟破林深有客來」(《桐埜書屋》),張思橋的「蟬聲愛把光陰擾,梧桐空向黃昏老。相冊手中翻,依然那少年」(菩薩蠻),薛景的「低若一塵埃,年年塵土裡,探花開。故人何處等風來?也等你、等你與君偕」(《小重山·賦天堂鳥》),等等。

現在,我們來看一首在本書中比較特別的詩,付微的《挽許光達將軍》:「麾軍臨險境,誓死護家邦。雨泣悲疏木,風號怒大江。賢人曾有幾,烈士已無雙。苦惡存清志,肩將重任扛。」付微(女),1997年生,江西豐城人,在校大三學生。說這首詩特別,是因為它是《90後詩詞選》中唯一寫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的作品,也是本書中少有的「書寫崇高」之作。相信付微在寫這首詩的時候,也是發自心底對許光達這個人物的崇敬。當前詩歌界有一種思潮叫做「遠離崇高」,這種現象令人擔憂。我不反對追求藝術境界,但我也一直為詩詞中有那種崇高的家國情懷而驕傲,而感動。「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陸遊《示兒》),「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過零丁洋》),「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龔自珍《己亥雜詩》其五)等,不管什麼時候讀來,都令人熱血沸騰。如果一種文學是純用來為個人所消閒,如果它不能培養人們的家國情懷和積極進取的精神,就要划上一個問號了。藝術水平高不等於精神強大,我們既需要文學藝術性,也需要正義和崇高。我們的青年詩人,決不要失去對家國情懷的表達能力。每個詩人,既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也是大時代文學潮流中的一滴水。我很贊同一位青年歌手說的一句話:「我想,我們的時代來了」,青年人的理想,不應該僅僅是一個目標,而應該是一個時代的擔當,是一個時代的精神高地。

當然,對青年人也不應該有苛刻的要求,他們首先認識的是個人的世界,然後才逐漸認識外面的世界,再往後才會發現一個更大的精神世界。只是,青年詩人應該切記,詩人手中握的不止是一支花,而是一支開花的思想。

2019年11月8日於北京西山躲雲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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