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寫《寒食帖》,宋是文人的黃金時代嗎

中國青年報 發佈 2020-04-28T04:39:41+00:00

對比他初到黃州時的詩作「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和後來的《赤壁賦》,就可以看出《寒食詩》的特別之處,其全文是:「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春江欲入戶,雨勢來

北宋·寒食帖

作者:蘇軾

繪畫年代:北宋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

保存地點:台北故宮博物院

北宋神宗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正月初一,在舉國歡慶新年的日子裡,蘇軾由御史台差人押解出京,經過長途跋涉,在二月初一到達貶謫之地黃州。元豐五年三月,在中國傳統的寒食節,他寫下了兩首詩,並書之於紙,此即流傳至今的《寒食帖》。

《寒食帖》在北宋已負盛名,元代著名書法家鮮于樞稱其為繼王羲之《蘭亭序》、顏真卿《祭侄稿》之後的「天下第三行書」。

《寒食帖》在蘇軾的詩歌和書法作品中都很特別。雖然黃庭堅認為「東坡此詩似李太白,猶恐太白有未到處」,但「寒食詩」在蘇東坡的詩歌中並不突出,今人多重其書法造詣。但詩、帖實為一體,不理解其詩作,就難以理解《寒食帖》之所以特別。

蘇軾是因「烏台詩案」而貶謫黃州的。此案背景是王安石變法中的不同政見之爭,蘇軾曾屢言新法不便,王安石被罷相後,變法成為宋神宗主導的聖政。元豐二年,新黨揪住蘇軾謝表中「愚不識時,難以追陪新進」等語,攻擊蘇軾非議聖政,並搜集他以往詩文中指責時政的文字,使蘇軾成為神宗立威的標靶。於是,這年七月,蘇軾被押往京城,途中經過長江、運河時,他都曾經想投水自盡。到了汴梁,他在御史台的大牢里度過了四個月,此即「烏台詩案」。

把御史台稱為烏台,是據《漢書·朱博傳》,「(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千宿其上」。雖然蘇軾自己對審訊過程諱莫如深,但當時同在御史台大牢的蘇頌(製作「水運儀象台」的大科學家),以「詬辱通宵不忍聞」的詩句,記載了蘇軾遭受刑訊逼供的慘狀。蘇軾甚至密托獄卒,給弟弟蘇轍捎去了絕命詩,其中有「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之句。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黃州是蘇軾生命旅程中最主要的轉折地,蘇軾的情感有很大起伏。對比他初到黃州時的詩作「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和後來的《赤壁賦》,就可以看出《寒食詩》的特別之處,其全文是: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蒙蒙水雲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塗窮,死灰吹不起。」

這兩首詩詩人一定是爛熟於心的,但是在書寫的時候,第一筆就顯得猶豫,它不像蘇軾許多書法中瀟洒的捺。這其實不是猶豫,而是心緒難平。他在感懷人生際遇的時候,詩歌多淺顯直白,字為心畫,《寒食帖》也不像蘇軾其它作品那樣字體大小比較一致,而是欹側頓挫、直抒胸臆。

「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海棠花是蘇軾的摯愛,他剛到黃州時寓居定惠院,曾賦詩詠海棠:「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滿山總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實際上,他是以花自況。為了惜花,他「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只可惜雨摧海棠,花落泥污。蔣勛先生指出,「花」和「泥」兩字有纖細牽絲牽絆在一起,透露「花」與「泥」間的兩難糾纏。

「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作者由凋零的海棠聯想到人,帖中原句為「何殊少年子,病起頭已白」,蘇軾作了修改。當蘇軾在密州得意時,自稱「老夫」,要「老夫聊發少年狂」,現在在黃州失意時,他卻自稱「少年」。只是這個少年並無年少狂放,而是一病到白頭,透露出貶謫歲月里的煎熬,「少年」二字寫得毫無生氣,真如一個疾病纏身的人。可惜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沒有留下墨寶,不然相信我們一定會看到生氣勃勃的「少年」二字!

寒食帖中的「年」「紙」兩字尤顯突兀,這兩個字都有豎筆,筆筆宛如利劍,看得人錐心的痛。「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第一個年字大得出奇,第二個年字只是一點,詩人在這裡宣洩,又在這裡收住,重起。

「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本來不知道今夕何夕的蘇軾,一個烏字勾起的,是「烏台」所經受的人間煉獄。「紙」的豎筆直直地指向「君門」,大大的「九重」和小小的「萬里」,這裡既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又有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寒食節是為紀念春秋時期晉國大臣介子推而設立的。介子推長期伴隨公子重耳流亡他國,甚至「割股啖君」。後來,重耳成為一代名君晉文公,介子推卻功成身退,與母親隱居綿山,晉文公為了迫其出山而下令放火燒山,介子推最終被火焚而死。晉文公感念忠臣之志,下令在介子推死難之日禁火寒食,以寄哀思。

從元豐三年二月到五年三月,蘇軾實際到黃州兩年多,卻在這裡度過了三個寒食節。蘇軾選在寒食寄懷,除了感嘆詩中的空庖、寒菜、破灶、濕葦,更是感嘆歷史上的君王求才若渴,現實中的自己報國無門。

今人都說宋朝是中國古代文人的黃金時代,不知道「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的蘇軾是否也做如是觀。

(作者系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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