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少作《四季美人圖》|張偉

文匯網 發佈 2020-04-28T05:27:07+00:00

徐悲鴻《四季美人圖》嶺南派畫家高劍父、高奇峰兄弟均為孫中山的忠誠追隨者,很早就參加了同盟會,是當之無愧的職業革命家和社會活動家。

徐悲鴻《四季美人圖》

嶺南派畫家高劍父、高奇峰兄弟均為孫中山的忠誠追隨者,很早就參加了同盟會,是當之無愧的職業革命家和社會活動家。辛亥革命勝利之後,由於種種原因,高氏兄弟決心告別仕途,重返藝壇。1912年春,他們來到上海,在春申江畔完成了他們的人生轉折和身份轉換。高氏兄弟在上海走的第一步棋就是創辦自己的刊物。他們在上海的文化街四馬路出版了一本攝影、美術和文字並重,在當時堪稱驚艷的畫報——《真相畫報》,直抒刊物宗旨為:「監督共和政治,調查民生狀態,獎進社會主義,輸入世界知識。」1913年3月1日,《真相畫報》出版第17期(實際出版日期應為1913年6月)後停刊,並預告將成立新的出版機構。

1913年夏,一個全新的出版發行機構——審美書館,在上海的出版中心棋盤街正式宣告創立!審美書館的創立是高氏兄弟在上海活動的一個轉折點。如果說《真相畫報》階段是高氏兄弟激情迸發的時期,審美書館階段就是他們回歸平靜,迎合市場的時期。

撲蝶圖

高氏兄弟自創辦審美書館始,即大量徵集和出版各類美術作品,而其時,少年徐悲鴻為躲避家庭的包辦婚事而離家出走,從宜興跑到上海,人地陌生,正陷入困境之中。徐悲鴻日後在《悲鴻自述》中曾談到當時他在上海不名一文、饑寒交迫之際,投靠審美書館謀求幫助之事:

余又煢煢無所告,乃謀諸高君奇峰。初,吾慕高劍父兄弟,乃以畫馬質劍父,大讚賞,投書於吾,謂雖古之韓干,無以過也。而以小作在其處出版,實少年人最快意之舉,因得與其昆季相。至是境迫,因告之奇峰,奇峰命作美人四幅,余回歸構思。時桃符萬戶,鑼鼓喧天,方度年關,人有喜色。余赴震旦入學之試而歸,知已錄取。計四作之竟,可一星期,高君倘有所報,則得安讀矣。顧囊中僅存小洋兩毫,乃於清晨買蒸飯一團食之,直工作至日入。及第五日而糧絕,終不能向警頑告貸,知其窮也。遂不食,畫適竟,乃往棋盤街審美書館覓奇峰。會天雪,腹中飢,倍覺風冷。至,肆中人言今日天雪,奇峰未來。余詢明日當來否?肆人言明日星期,彼例不來。余嗒然不知所可,遂以畫托留致奇峰而歸。信呼其悽苦也。……於星期四下午,仍捉筆作畫,乃得一書,審為奇峰筆跡,乃大喜。啟稱視則譽於吾畫外,並告以報吾五十金。

徐悲鴻在這篇他自稱為「昔日落拓之史」的自傳體散文中,詳細敘述了他當年在上海走投無路之際,幸得高氏兄弟的幫助,應審美書館之命以春、夏、秋、冬為題畫了一組四幅美人圖,獲得報酬五十大洋,得以渡過難關的情景。對高氏兄弟在他最困難之時伸出的援手,徐悲鴻由衷地感激。

採菊圖

徐悲鴻的這四幅畫究竟繪於何時?幾乎所有相關文章和編著都認為作於徐父病逝以後的1914-1915年間。此實有誤。徐悲鴻在1913至1915年之間曾數度來過上海,悲風淒雨,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印象,以致多年以後回憶起來,諸多事情都重複疊加,相混在一起。

實際情況是:1913年,徐悲鴻為躲避父母包辦婚姻,從家鄉第一次赴上海,走投無路之際,得到商務印書館熱心的「交際博士」黃警頑相助,結識審美書館的高氏兄弟,並應約繪畫,獲得酬金,渡過難關。

最有力的證據是:審美書館1914年1月10日出版的《時人畫集》第二冊封底刊登的廣告,有總題為「審美書館發行環球美術郵片」系列,在下屬「中國近代古派新派名畫」和「最新時裝美人」兩個系列中,都列有徐悲鴻的名字,這證明徐悲鴻的「時裝美人圖」只可能繪於1914年1月前,而絕不會在此之後。

其次,王震編著《20世紀上海美術年表》中1913年9月條著錄有徐悲鴻入讀上海「圖畫美術院」選科之記載。此亦為旁證。

徐悲鴻的這四幅美人圖不但得到高氏兄弟的賞識,也受到市場的歡迎,審美書館曾屢次以掛屏、明信片等不同形式出版發行。

所謂掛屏,即別一形式之月份牌。當時的月份牌風起雲湧,形式繁多,市場常見的主要有這麼幾種:

第一,大幅單張款式,中心畫面為圖像,或山水風景,或古今美女,畫幅四周則為廣告商品和月曆。這是最有代表性的樣式,也是現在一般人們通常所見的月份牌。

其次是後世人們所熟悉的掛曆形式,每月一張,全年共12幅,比較豪華講究。

再者就是掛屏畫了。有的掛屏會在不顯眼的下方位置標上商品名稱,有的甚至表現為和商品毫無瓜葛,就是單純一幅畫,略作裝裱或鑲嵌鏡框,視作純粹的美術品。這種形式的月份牌畫當時通稱為掛屏,因其沒有赤裸裸的商業味道,在當年也相當受歡迎。

寒香圖

徐悲鴻的美人圖在人物造型和服飾打扮上和周慕橋、鄭曼陀、周柏生等名家作品儘可能保持著一致,甚至筆觸還略顯稚嫩,但不知是否相由心生,其作品中所流露的憂慮和哀傷情緒,則和當時普遍的月份牌畫大相異趣,流露出鮮明的個人特色。

也許,正是由於這些不流於俗的特異情趣,徐悲鴻的這四幅美人圖頗受一些人的歡迎,甚至有人為此題詩詠贊。1918年1月,《復旦》雜誌刊出署名劉劍夫的四首詩,不但對徐悲鴻的這四幅畫大加讚美,而且提到了這些畫的具體名稱:

丁巳秋,友人贈我審美書館徐悲鴻美女畫四幅,餘珍而藏之,課餘多閒,偶占四絕。

一、撲蝶圖:頻拿玉腕劇堪憐,小扇輕搖舞欲前。一路蒼苔幽徑滑,蝶迷人倦艷陽天。

二、納涼圖:蓮花恰好並頭開,秋水凝神費想猜。風過畫欄香滿袖,月明犬吠有人來。

三、採菊圖:畢竟秋容邁俗群,偶來幽境挹清塵。采歸待向郎前問,儂比黃花瘦幾分。

四、寒香圖:一天風雪探梅魂,臘屐聲聲踐有痕。嬌瘦堪憐無個伴,攜來小犬最溫存。

翌年4月,又有名蜃影者在《新世界》刊物上作詩詠贊徐悲鴻的這四幅美人圖:

一、海上新妝別樣嬌,短襝窄胯稱纖腰。退紅絲襪光如砑,便不凌波意也消。

二、拈針自繡踏青鞋,繞膝嬌兒玉雪佳。鳳目低垂梨頰暈,只應春困惱情懷。

三、食單雅素錦屏華,七寶瓶安異國花。最愛電光燈似月,照儂雙頰艷似霞。

四、活色生香點染奇,徐熙天賦與情痴。祝君多出千枝筆,盡貌申江絕世姿。

從這些詩文可以看出,徐悲鴻的美人圖,其形象「嬌瘦堪憐無個伴」,其神情「秋水凝神費想猜」,在當時確實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鳴,已經有人將他的畫作印刷品當禮物送人,也有人開始珍藏他的這些作品。

徐悲鴻的這四幅早期畫作,很長時期以來只有文字記載而不見有圖錄發表,成為徐悲鴻研究的一大懸案。2006年,黃大德先生撰文考證徐悲鴻這些畫的創作年代,並首次披露了其中的兩幅畫《凝香圖》和《納涼圖》。

納涼圖

黃文認為《凝香圖》描繪的是春天景色,此實有誤。根據1918年《復旦》上劉劍夫詩所記,徐悲鴻所畫春、夏、秋、冬四圖分別是《撲蝶圖》《納涼圖》《採菊圖》和《寒香圖》,描繪春天景色的是《撲蝶圖》而非《凝香圖》。筆者有幸珍藏有徐悲鴻1913年所畫的這全套四幅美人圖,證實劉劍夫1918年所言四畫之名稱確實無誤,今特藉此文,首次完整披露,以餉讀者。

那麼,黃文中披露的《凝香圖》又是怎麼回事呢?徐悲鴻的朋友,也是當年介紹他與高氏兄弟相識的黃警頑晚年曾在一篇回憶文章中提到:「除了春夏秋冬四幅五彩條」,徐悲鴻還為審美書館「畫了兩幅月份牌用的仕女圖」,《凝香圖》會不會是這兩幅之一呢?

雖然,在《記徐悲鴻在上海的一段經歷》一文中黃警頑回憶說:對徐悲鴻的這兩幅畫,「這一次,高氏兄弟沒有通融收購」。但時隔多年,回憶容易出現誤差,比如黃警頑在文中就把徐悲鴻的四幅美人圖說成是「四幅五彩花鳥屏條」;又或者這當中存在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因為根據實物審視,《凝香圖》上明確標有「徐悲鴻筆,上海棋盤街審美書館印行」的字樣,確實系徐悲鴻所畫,確實由審美書館發行,也確實不屬於「春夏秋冬」那四幅美人圖,這不容置疑。

凝香圖

1935年,徐悲鴻在《談高劍父先生的畫》一文中理性客觀地評價了審美書館在當時領風氣之先的雄姿:「時劍父先生與其弟奇峰先生,畫名籍甚,設審美書館,風氣為之丕變。」可謂一言中的。

審美書館雖然只有短短四年多的歷史,但出版發行的美術作品卻非常之多,而存世的實物卻又實在太少,未被人知的謎底也因此可想而知。無論如何,審美書館出版了徐悲鴻最初的作品,徐氏也因得到高氏兄弟的相助而度過了他人生最灰暗的階段,並由此啟程,邁出了成為現代大畫家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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