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家圖書館修復古籍的年輕人,別樣的青春韶華

古籍 發佈 2020-05-04T15:29:43+00:00

「Iwould rather call myself their teacher, not the master. In old times, it was a tradition that masters only taught 70 to 80 percent of what

我已經是第三次來國家圖書館的古籍修復室了,可每次來都覺得充滿了新鮮感。這裡總能用深深的文化氣息感染人,也總能有一些為人謙和、工作認真的新朋友。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古籍,28歲的北京姑娘潘菲可能會成為明星。五歲開始,她便開始學習鋼琴、聲樂和芭蕾,從小就顯現出不俗的藝術天賦。那些年裡,她似乎一直在慢慢接近聚光燈的焦點。

潘菲

但是,如今的她選擇了一片不那麼大的天地:書桌、剪刀、糨糊、成堆的古籍。因為年事已高,有的送來的時候已經破破爛爛,看不出原先書的模樣。

「其實我小時候手工課做得挺差的,」潘菲笑著說。「可是我喜歡安靜的工作環境,這裡給了我機會。我並不是那樣外向的人,把唱歌作為自己的事業可能不太合適。」

儘管如此,她仍然在業餘時間堅持參加合唱團,繼續著自己和音樂的緣分。

位於北京的國家圖書館目前擁有19名古籍修復師。潘菲和同事們每天面對的是世界上最大的中華古籍特藏,足足有270萬冊之巨,其中中文古籍善本也有27萬。國家圖書館的前身京師圖書館成立於1909年,擁有南宋以來的歷代皇家藏書。

國家圖書館現擁有四大古籍鎮館之寶:縱觀絲綢之路風華的《敦煌遺書》(Dunhuang manuscripts)、曾經在抗戰時期藏在廢煤窯里躲過日寇掠奪的傳奇佛經《趙城金藏》(Zhaocheng Jin Tripitaka, 因出自金代得名) 、世界上最大的百科全書明代《永樂大典》(Yongle Encyclopedia)以及著名的清代《四庫全書》(The Complete Library in Four Sections)。

趙城金藏

中國的雕版印刷術在唐代就已經出現,現知最早的明確紀年的中國印刷品是雕印於咸通九年(868年)的《金剛經》(Diamond Sutra),後流失海外,現存於倫敦大英圖書館。國內現存最早的印刷品是藏於國家圖書館的《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一卷》,刻印於五代後唐天成二年(927年)。相比之下,歐洲出現大批量生產的印刷機要晚至1455年的《古騰堡聖經》(Gutenberg Bible)。

說起自己曾經的理想,潘菲說自己在高中的時候想當醫生,不過她覺得今天的工作也算部分實現了自己的理想。

「醫生是給人治療肉體,只不過我們的治療對象不是人,是承載我們國家文化歷史的古籍罷了,」說到這裡,她挺驕傲的。

潘菲已經在國圖待了四年。她從南京的金陵科技學院古籍修復專業畢業。她的母校也是全國唯一開設有專門古籍修復學科的高校。她的班上有39個同學,但是現在在全國各地的圖書館和博物館裡從事古籍修復的十個人都不到。其他人大多在公司、律所和銀行幹著外表更加光鮮的工作。

對此,潘菲倒不是特別介意,他認為工作有沒有意義並不能用賺錢多少來衡量。她說:

「我們合唱團里好多人去那也是因為在自己的工作里得不到成就感。我比他們走運,修了一本書,我就很有成就感啊。」

「The reason why my friends go to the chorus is that they are looking for self-satisfaction, which is absent in their jobs. I』m luckier. Once you fix a book, it’s really something satisfactory.」

比起她在辦公室拚命的白領同學們,潘菲還有一點別人沒有的福利。因為館裡的規定,所有人五點鐘必須離開修復室。加班是不允許的。

如今在國圖的19位古籍修復師里,80後就占了12位。或許有人會覺得這份半隔絕的工作都是年紀大的師傅在干,事實卻並非如此。

李屹東來自大連,他剛來國圖一年半。1989年出生的他是團隊里年紀最小的一個。儘管畢業自中央美院的古書畫鑑定專業,他很謙虛地說自己離上手最重要的古籍還很遠。要是說到《敦煌遺書》這樣的重量級古籍,恐怕沒個十年的沉澱誰也不敢上手。

李屹東

「沒有五六年的鍛鍊,我也不敢獨立操作大的修復,」李屹東說。「現在還是主要聽師傅的。第一課我得學會怎麼打糨糊。」

超市里賣的膠水肯定是不能用,市面上買的澱粉也可能有食品添加劑,對紙張不好。李屹東每天來的第一件是就是揉麵糰、和面、再水洗配製澱粉,這都是糨糊製作的傳統工藝。澱粉洗掉了剩下的麵筋還能炒著吃。

李屹東

「自從幹了這份工作,我現在看電視對農業節目特別感興趣,」李屹東在組裡被公認為逗咖。「覺得自己和自然特別親近,農業節目還能教我什麼東西可以做菜吃啊。」

可是,李屹東和同學聚會的時候,有時候就不能那麼愉快地聊天了。大家談論的都是怎麼做投資,而他有時候不太能跟上節拍。

「什麼工作都得有人做,不是嗎?」他看得很開。

資治通鑑殘稿

山東姑娘崔志賓是李屹東的同事,今年剛三十。四年前從首都師範大學藝術史專業畢業後來到國圖。她說閒暇時候自己特別喜歡做甜點,而且她每天的工作似乎也得用到做甜點的技術。

崔志賓

「有的書送到我這的時候就跟千層酥似的,書頁都粘連在一起,有的紙張是竹紙,特別脆,一碰就掉渣,」她解釋說。「分開這些書頁得非常小心。」

現在組裡的一個大工程是乾隆皇帝的藏書精華《天祿琳琅》。在修復之前,大家對於裡面的內容甚至有多少頁都知之甚少。

55歲的朱振彬老師是項目的負責人,一直以「為古書續命」為己任的他發明了一種分開書頁的好辦法:把古籍用毛巾包好,在鍋里蒸上六分鐘,不能多不能少,火候把握是關鍵。遇到這種關鍵配方,崔志賓都很認真地做筆記。

朱老師介紹說:

「中華古籍的紙張材質和裝幀方式多種多樣,這也讓我們的修複比西方古籍的修復複雜得多,每次修復都得對症下藥。寧可慢一點,也不能為了趕進度犧牲質量。」

「Varieties of paper and binding methods used in ancient Chinese books make the process of restoration more complicated than Western ones. It is like treating individual patients. It doesn』t matter if we do the work slowly but it will be problematic if we lower our standards to accelerate our schedule.」

更有時候,古籍的內容修復師並不認識,這種時候就會需要專家參與,花的時間也會多很多。比如西夏文(Tangut script)古籍的修復就是一大難題,很多字還沒有滿意的解讀。就算找到了所有的拼圖,怎麼拼到一起還得研究再三。

西夏文古籍

對於崔志賓來說,修復古籍的過程也是一種與古人的對話。美術史專業出身她如果看到古籍里的插圖就會格外感興趣。

「你也會看到古代人修過的痕跡,有的修得也挺馬虎,」她說。雖然出於保留歷史信息的需要,有的過去的痕跡會保留下來,但是崔志賓能做的是不給後人留下更多的遺憾。如今,每本古籍的修復過程都要進行詳細的日誌記錄。

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

下班回家的路上,崔志賓也會用手機刷娛樂八卦,對他們來說,這也算是跟上社會節奏的一種方式吧。

2007年,國家啟動中華古籍保護計劃,成立了總部設在國圖的國家古籍保護中(the National Center for Preservation and Conservation of Ancient Book),到今年剛好十年整。據中心的統計,全國的公共機構收藏的古籍有多達5000萬冊,可是在2007年的時候全國專業的古籍修復人員不足百人。

這也是當時為什麼開始大力培養古籍修復的新鮮血液,也進行了一系列人才培養的探索。老的師傅帶徒弟的方式得以保留,但是高校的系統培養也營運而生。也就是在那樣的背景下,潘菲成為了新開的古籍修復專業的學生。目前全國專業的古籍修復人員超過了1000人。

「我們的課表都是滿的,恨不得周末都排了課,」潘菲回憶說。「那時候專業剛剛成立不久,學校也在摸索培養一個合格的修復師需要學什麼。結果就是,我們什麼都學:從四書五經、圖書館學、博物館學到計算機編程。工作之後發現很多我們也用不上,因為都有更專業的老師來操作,但是畢竟開拓了不少眼界。」

他們的師傅杜偉生已經65歲了,是組裡年紀最大的。在國圖的古籍修復室幹了43年,現在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他帶的學生數以千計,但現在正式的收徒不過八個人。

杜偉生

杜偉生說:

「我寧願叫自己是他們的老師,不是師傅。舊時候的師傅大概只會教給徒弟七八成的本事,可是我希望現在的年輕人以後能超過我。」

「I would rather call myself their teacher, not the master. In old times, it was a tradition that masters only taught 70 to 80 percent of what they knew to apprentices for fear of being exceeded. But I want these young people to exceed my skill.」

他說自己從年輕人身上也學到了很多東西。過去的修復師全憑經驗,沒受過多少高等教育。現在新一代的修復師們能更快把新的科技手段運用到修復過程中。

「比如,現在用機器就能更快分析出紙張成分和紙張厚度,這都幫了我們大忙。可是,我們的工序非常複雜,可能永遠不會被機器所替代吧。」

因為年輕人的加入,老師傅也感覺到工作氛圍發生了改變。

「過去的修復室里說話都不敢,大家都埋頭幹活,氣氛很嚴肅,」杜偉生回憶說。「但是你看現在不一樣了,氣氛很活潑。古籍修復也需要大家互相交流,共同解決問題。這是好事。」

對此,潘菲也感到很幸運。

「過去徒弟只能請教自己的師傅,現在這裡人人都可以是我的老師。大家都很好相處,」她說。「既然選擇了這份工作,可能就意味著我們要一輩子待在這了。誰能陪我這麼長時間呢?除了家人,他們對於我來說也是最重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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