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撕掉夾著尾巴做人的面具,張藝謀在作品裡花了多少心思?(1)

兮言小姐 發佈 2020-05-06T17:12:41+00:00

「我夾著尾巴做人,好在原來就夾著,也夾慣了」——張藝謀這是張藝謀在自己的影像口述自傳《張藝謀的作業》里說的原話。

「我夾著尾巴做人,好在原來就夾著,也夾慣了」——張藝謀

這是張藝謀在自己的影像口述自傳《張藝謀的作業》里說的原話。一輩子小心翼翼,做任何事都付出百分百努力,生怕別人抓著自己錯處不放的張藝謀,其實有一顆叛逆,不服輸的心。

夾著尾巴做人,不過是他自我保護的面具,為了撕掉這個面具,他不敢赤裸裸地向大眾宣示「我張藝謀怕什麼,不怕什麼」只能將這種叛逆和倔強,一一灌注到自己的作品裡。

他的作品,尤其是早期的作品,不管是顏色,構圖,用光,鏡頭,台詞,人物敘事,工具化的道具乃至故事改編和選角,都有深刻的用意。

為了挖掘張藝謀作品裡關於他個人風格化的想法和對藝術的理解,小兮將從幾個方面,剖析張藝謀早期作品上的風格。

本篇以張藝謀的「紅色情結」入手,看看張藝謀,是如何用「紅色」變換出不同的寓意,承載不同的社會態度的。

張藝謀的紅色情結

1988年,第3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頒獎禮上,出現了一個來自中國的新手導演。他著一身灰西裝,打鮮紅領帶,像去相親的鄉村青年,又像是一個繫著紅領巾,有些拘謹,還有些小心翼翼的小學生。

新手導演,就是張藝謀。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實現從攝影師到演員,再到導演的三級跳,開始蛻變成中國電影極具風格的第五代導演代表之一了。

張藝謀早期的電影,最具個人風格的,就包括他對色光三原色的運用這一點,尤其是中國人骨子裡的圖騰色——「紅色」。

據說,早期人們的紅色崇拜,始於炎黃二帝的傳說,炎帝又稱赤帝,是中國的太陽神,而炎帝的國土是為炎土,子民為炎人,下屬神是火神祝融。

而黃帝的「黃」是太陽初出的顏色,「黃」通「皇」,「皇」在甲骨文中,更是意指光芒四射的太陽,因而可以推斷,黃帝氏族,一直是崇拜太陽神,火神和鸞鳳的民族。

這也側面證明了炎黃子孫立族之初,便有了對太陽神的「紅色崇拜」。

慢慢地,原始民族對太陽神的「紅色崇拜」,轉化到了「過年」「驅趕年獸」,「趨吉避凶」上面。

小時候看過的電視劇《春光燦爛豬八戒》里,也有用火紅的火把驅趕年獸的做法。

這種藝術加工,也證明了古代傳說中對於「紅色」這種「太陽色」在趨吉避凶上的許多運用。

紅色,一直都跟「凶吉」掛鈎,在電影藝術上,也被無數次地運用,但很多人對於這種顏色的運用,更多停留在表象里。

比如說,用在婚慶上,又比如說,用在血腥恐怖片上,只有張藝謀,將紅色用到了他的整個人生里,電影作品,不過是他表現自己人生的工具,也因此,電影里的「紅色」被附加了許多不同的寓意。

張藝謀的紅色情結,其實可以追溯到他成長時期的一些特殊經歷里。

少年時期的張藝謀,因為深刻的「恐懼」,每到一個地方,總是快速地將自己工具化,學什麼,做什麼,都非常努力。

那時候,他的拿手絕活,是拿放大尺畫巨幅主席像,拿拖把蘸著顏料寫超大標語:打倒某某某。看著顏料有時流下來,血淋淋,悍然可懼,但他就是能從這些恐懼中,莫名地感覺到一絲心安。

那麼,張藝謀在他的作品裡所用的「紅色」,被附加了什麼樣的寓意呢?

紅色,是張藝謀作品裡火熱的生命色(生氣)

紅色,寓意吉祥,同時,也帶著火熱的生命氣息,張藝謀作品中,最直接表現出這股生命的活力和朝氣的,便是他執導的第一部電影《紅高粱》。

《紅高粱》是一部很神奇的電影,雖說從某種角度上,也代表了中國第五代導演執導電影不善講故事的普遍缺陷,但不得不說,《紅高粱》是極具個人化敘事風格的,他的故事敘事,不在情節,全都在顏色里了,這樣的敘事方式,無人能模仿半分。

「所有的顏色中,我最喜歡如火似血的大紅色」。

於是,《紅高粱》中,紅色,無處不在。

開篇給轎子的新娘那個大特寫中,滿目的紅色,和新娘幾乎融為一體,一個顛轎的動作,在電影里持續數分鐘之久,傳統的婚樂喧囂,黃沙漫天的荒涼和轎夫們氣力十足的顛轎歌、以及那頂紅色的轎子所體現出的熱烈,看似顯得突兀卻又有極強烈的生命張力。

綠意盎然的野高粱地里,微風習習,紅轎子的這一抹紅色和野高粱的綠色,相映成趣,遠遠看,倒確實把電影的「故事野性」做了很好的敘述。

這裡的紅色,和野高粱一樣,是帶著「野性」和「生命張力」的。

這部戲,有三個主角,天生一個奇女子,天生一個偉丈夫,加上一塊高粱地。

有網友曾經表示,看過這電影後「特痛快」。

雖說故事裡,有些劇情有一些隱晦的表達,但不可否認,張藝謀將明明是兩個角色的故事,拔高到了「三個角色」上面。

很多時候,這片野高粱地也確實替代了許多從人這方面不便闡述,無法闡述的東西。

在原著故事裡,這片高粱地,屬於莊稼漢,家種的高粱,像是一種拘束,是一種在既定規則下的張揚生長。

為了給故事裡的野性生命力更好的描述,張藝謀給這片高粱地賦予了兩個不一樣的屬性,一是,高粱地無主,是野生的,二是,高粱地更是神秘的。

這片野高粱地,不知哪一年起,就已經在了,無主,無人收,無人種,無人管,一年又一年,高粱地活脫脫地成了吸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的精靈,風一動,雨過後,地里就是亂糟糟的各種動靜,這片高粱一節一節地往上躥,發出清脆的響聲,滿世界綠色和響聲,朝氣蓬勃著,像是「活脫脫的生靈」。

尤其是,電影的最後,野高粱地的綠色,慢慢地被血色和霞光浸染,從那一片染了血的土地上爬起來的兩父子,是生命的延續和傳承。

高粱地里生生不滅的氣息和綿延的野蠻生長力里出來的奇女子和偉丈夫,他們雖說違背了一定的禮儀規制,在高粱地里野合的那一幕,也多了許多隱喻,但不可否認,他們倆對於生命的張揚和血氣,卻是剛烈,而且純粹的。

張藝謀為什麼偏愛這種生命的熱烈?

自然是因為,他始終覺得,在他成長的那個時代,是火紅的時代,是熱血沸騰,鋒芒畢露的時代。

這個時代,太多人下意識地壓抑自己的本性,乃至生命的本色,他們只能將個人的情緒和思想,灌注到別的東西上面。

而張藝謀,恰好是電影而已。

紅色,是作品裡的陰森可怖的鬼色(鬼氣)

如果說,《紅高粱》里的紅色是代表熱烈而溫暖的生命色,那麼,在《大紅燈籠高高掛》里的紅色,則是詭異的「凶色」。

如小兮前文所說,自古以來的「紅色」,本就是「凶吉」相隨的。

前一陣子,小兮曾經用一首詩,引入《大紅燈籠高高掛》,詩句中「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深」字,直接道出了喬家大院院子的幽深和荒涼。

幽深的院子,說話鏗鏘有力,樣子卻模糊不清的老爺,時不時傳來飄蕩在空中的戲曲聲,昏黃的太陽光投射在一道道門阻隔的院子上,冬夜裡,黑色蔓延在院落里,一個大遠景過去,僅有的紅燈籠在屋檐上高高掛著,鬼氣森森這樣的詞,瞬間占滿了觀眾的思緒。

電影的故事背景,是在新舊社會交替的時代,鞏俐所扮演的頌蓮剛嫁入陳家為妾,雖是形勢所逼,但她的心性,仍舊帶著新知識女性骨子裡的骨氣和叛逆。

這時候,她對生命,還是有期待的。

只是,當她一日日地重複著被「打招呼」召喚的日子,當陳家院落那規矩森嚴和幽閉的空間裡透出的頹喪侵蝕了她的意志,那個笛子背後所代表的叛逆和反抗,也隨著笛子的消失,開始弱了下去。

原著小說里,這個故事,本是發生在淅淅瀝瀝的江南水鄉,但張藝謀硬生生地將江南水鄉的潮濕,陰森,搬到了悽然,壯烈的北方院落里。

隨後,透過對「光」和「色」的大量人為操控,改變了電影的整體基色,使這種基色所反映出的氣息,更接近於原著的主旨。

蘇童的小說,普遍都存在「頹氣」,而這部電影里,除了「頹氣」,還有陰森的「鬼氣」。

而這些,張藝謀只用了大遠景的鏡頭配上在一片夜色里,尤其亮眼的紅燈籠,便完整表達了那一排排紅燈籠,像極了黑夜中的鬼火,在風中明滅的氣象。

電影里,用光度襯托出來的紅色,其實比較少,張藝謀更多的是將這種紅色,轉移到了三姨太這個戲子的服飾,以及她所住的屋子,乃至每個院落的紅燈籠里。

若說戲子無情,但整部電影,卻只有她的生命,是始終熱烈,沒有為這「鬼氣森森」的屋子所改變的,又或者說,只有她,保持了自己的本色。

有網友說過,老爺的扮演者,是童年噩夢。

剛開始看,未免覺得荒謬,一個幾乎可以說從未出場的人,哪裡就成童年噩夢了?

但多看幾遍,越發覺得,老爺的模糊配上詭異的紅燈籠,那股子「鬼片」的「鬼氣息」,像是有滲透性,慢慢地浸入我們的四肢百骸。

「老爺」即便只是張藝謀創作的一個符號化代表,但不得不承認,這種「鬼氣」只怕和魯迅「狂人日記」的「吃人」一樣可怕。

紅色,是作品裡腐蝕的銹色(腐氣)

和前面所代表的「吉、凶」兩種顏色不同,張藝謀電影里的紅色,還有一種新的寓意,是一種帶著血腥,帶著腐蝕氣息的顏色。

這裡,我們從《菊豆》和《滿城盡帶黃金甲》入手。

《菊豆》的紅,是染布染料染池裡的紅,《滿城盡帶黃金甲》的紅,則是衍生的紅,是被金黃色所覆蓋,幾近腐蝕,生鏽,卻又暗自鮮艷如紅如紫的顏色。

《菊豆》里,紅色應用同樣不多,除了被褥,染布,就只有那一池染料暈染過的染池,讓人印象深刻。

早在楊天青開始對菊豆產生探究憐惜之心,又不得不壓抑自己內心的慾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頭拿著驢鞍上樓,他在染池裡倒下紅色染料,用長木棍子用力攪亂一池紅水的時候,就能看出楊天青逆來順受的個性和被禮儀規矩腐蝕,不敢反抗的固化思想。

明知老頭的前兩個妻子都是被折磨而死,但他卻連一句反抗的話都不敢說。

而菊豆,也不過是封建奴隸制度下的犧牲品,她們的性命,猶如牲口,任由男人宰割,絲毫沒有自由活著的縫隙供她們藏身。

若非菊豆骨子裡還有對活著的慾望,對人性的信任和執著,只怕,她也不會衝破那層道德枷鎖,做出引誘侄子的事情。

楊天青攪亂的一池紅染料,由中間透著紅向兩邊暈染,顏色慢慢變黃,變淡,變的像腐蝕過的顏色時,也在寓意著楊天青對老頭心態的快速改變。

楊天青原本一直是畏畏縮縮喊老頭為「叔」的,不管人前人後,都是這麼個稱呼,但自從跟菊豆勾搭上了以後,他在人後對老頭的稱呼,變得很徹底。

原本的敬意和畏懼,已全然不在,這也註定了他們三個人兜兜轉轉的悲劇開始。

當菊豆主動抱住楊天青的時候,失控落下的大紅色染布,像是他們失控情慾的鏡像,乍一看,熱烈如火。

可染布全部落下,同樣也暗示著,他們情慾的一發不可收拾,以及他們命運轉向悲劇的不可控制。

人性,人心,早就已經被腐蝕殆盡了。

那麼,金光燦爛的《滿城盡帶黃金甲》呢?

《滿城盡帶黃金甲》改編自曹禺的《雷雨》,故事的情節屬性,本身就自帶道德的錯亂和人倫的腐蝕。

《滿城盡帶黃金甲》里,大多的人都只注意到整部電影里,黃燦燦的顏色,包括宮廷內外的裝飾,宮廷男女的服飾和頭飾用品,王的盔甲,遍地的菊花,菊花台前那道長廊,乃至宮殿長廊上的柱子,這些東西,無一不是金黃色。

但與這些金黃色搭配的,還有一種紅色,紅的發紫的漸變色,柱子上,每一根都像是由上而下地由鮮紅色的血液糊在柱子慢慢變淡,變冷的樣子,這些柱子,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腐蝕,生鏽的錯覺。

這樣的視角效果,當然是張藝謀刻意渲染的。

一如他年少時期,刻意拿放大尺,畫大字報,看著紅漆流下來的悍然可懼的畫面。

原本,看這部片子的時候,對於這種色彩的敘事作用,一直很迷惑,直到最後,王后拋開的那碗藥,落到菊花台桌的那朵大菊花上,菊花仿佛瞬間被腐蝕的樣子,一下子就觸動我們對這些顏色的理解。

這裡的「腐蝕」,並不只是菊花台的腐蝕,還有人性被王權取締,禮教規矩在王權侵蝕下的失落。

雷雨》的故事,原本就是一大家子亂倫的故事,張藝謀透過改編,把故事的背景,放到了皇家婦人和兒女身上,讓這樣的故事,更具時代性,也更具思辨性。

結尾

張藝謀是叛逆的,人生中越是小心,作品裡便越是張揚,從時代的背景里,從他的作品裡,讀這個人,大概是最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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