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二十)|娘在,便是晴天

濱州網 發佈 2020-05-10T14:23:11+00:00

晨練回家,我左手一兜薺菜,右手一兜黃荊菜,因付出了點滴的善意,連腳步也輕盈起來,多買了點野菜,讓大姐早一點回家,我也收穫了滿滿的鄉情。

娘在,便是晴天

張金鳳

晨練回家,我左手一兜薺菜,右手一兜黃荊菜,因付出了點滴的善意,連腳步也輕盈起來,多買了點野菜,讓大姐早一點回家,我也收穫了滿滿的鄉情。想起路邊賣菜大姐的那句話,恨不得一下子回到娘的身邊。

縣城不大,從城東到城西有十多里的距離,我每天早上圍著縣城跑一個來回。

在城西路口街角兒,有一對年輕的小兩口在賣餡兒餅、油條、豆漿,這是個黃金地兒,很多早起晨練的人打這兒經過就順帶買回早餐,既方便又實惠。今天早上又多了兩張新面孔,她們花白著頭髮,黢黑粗糙的臉龐,看她們健壯的體格,估摸也就是長我五六歲的樣子。倆人坐著馬扎,低著頭,正仔細拾掇著剛從野外挖的各種野菜——薺菜、、曲曲菜黃荊菜、央狗子菜……我小時候吃過的野菜這裡全乎兒了。野菜根掛著新鮮泥土,一雙粗糙的手麻溜兒的拿起一顆顆野菜,摘去根部枯黃的葉子,再用倆手指在菜根上一轉,那菜便露出誘人的雪白的根兒。薺菜、黃荊菜塞滿了兩大袋子,各有20多斤吧,其它的都是抹乾凈縷整齊了一小兜一小兜放在路邊,每兜一斤左右的樣子。

我走到那位身材略微粗壯的大姐跟前兒:「大姐,薺菜多少錢一斤?「三塊」,「咋那麼貴呀?我聽說一塊錢一斤,你有微信嗎?我身上可沒帶現金呀!」

「有微信,她有微信」,她指著身邊的另一個大姐說。

「我多要點兒,你便宜點兒吧!」

「都要嗎,這一大袋子?兩塊」

「我要不了這麼多,大姐!我還得走七八里路呢!」

「哦,那我還是賣三塊一斤,挖這菜可不容易了,地里少,加上腿也疼,整整一天才挖了這些菜!」

賣菜大姐的話,一下子碰觸到內心那個柔軟點。

——娘花白著頭髮,駝著背,在集市上擺攤兒的情景在這樣一個不經意間閃出來,瞬間感覺眼睛有些濕潤。

那是,去年夏天,娘自己種的春玉米棒槌兒熟了。新鮮翠綠的玉米皮兒包裹著鮮嫩又晶瑩剔透的玉米粒兒,或蒸或煮,剝開來,粒粒飽滿的像晶瑩圓潤的美玉,啃一口,嚼兩下,滿口都是香甜的玉米汁,家裡人都愛吃。村裡也有種春玉米的,把剛灌漿的玉米槌兒從玉米棵上掰下來,直接拿到集市上賣,很受大家歡迎。

娘覺得這麼多玉米棒槌兒,自己家人吃不完,就瞞著弟弟、弟媳裝了一袋子,騎上電車,悄悄出發趕集去了。心裡喜滋滋盤算著,這一會就賣完了。結果整整一上午,娘眼見她對面一三輪兒車的玉米賣完了,可她只賣了可憐巴巴的2塊錢。娘很納悶兒,一樣的棒槌兒,人家怎麼賣的那麼快?娘用手絹裹起那皺巴巴的兩塊錢,馱著棒槌兒回來了。弟弟說娘回來時臉曬的通紅通紅的,衣服被汗水浸的透濕,娘午飯也沒吃,簡單擦洗了一下,換了一身衣服就躺下睡了,睡了整整一個下午。娘有些納悶,那麼好的玉米沒賣了;也感覺很沒面子,

因為弟弟不讓她去趕集。娘80歲了,身體硬朗,不服老,還能利利索索地騎電車。但娘的耳朵又有些背,路上車多,都不讓娘去趕集賣東西,況且娘手裡也不缺零花錢。可是娘有時執拗的像個任性的孩子,非去不可。

我是後來從弟弟那裡聽說這件事的,娘不知道有電子支付這回事兒,現在人們買東西很少用現金了,有微信和支付寶就一切搞定。她對面那個賣玉米的人,年輕,用的是智慧型手機,有微信,所以很快就把玉米賣完了。不過賣玉米這件事兒產生了很好的效應:娘不再執拗著去趕集賣她自己種的瓜呀菜呀的了,我們也不用為她騎電車的安全擔心了,娘身體還好,可畢竟80歲了,歲月不饒人。其實,我似乎懂得娘,娘趕集不全是去賣東西,更多的是一股子心勁,這源於她一輩子都辛勞付出的習慣。

爹被病痛折磨了七八年,最終還是帶著對娘對兒孫不舍離我們而去。儘管我們兄妹六個都很孝順,卻無法像爹那樣是娘的精神支撐。爹生前養的花,娘守護者,就像還守護著病中爹一樣,那麼用心侍候。幸福樹翠綠著葉子拔高了一大截兒,鐵樹的新枝兒長了一層又一層,海棠花粉紅著臉兒開的還是像爹活著的時候那麼艷……

爹年輕時長得又高又帥,一輩子要強。爹兄弟姐妹八個,奶奶有哮喘病,家裡日子過得也很艱難,所以爹十六歲為了家人的生計就下東北闖蕩去了。娘也是苦命人,姥爺過世早。外婆踮著小腳兒拉扯著娘姊妹兩個,過著吃糠咽菜的日子。爹十九歲回家和苦命的娘結了婚,和娘一起帶過來的還有我的小腳外婆。

我們姊妹六人先後出生,挨尖兒大小,相差不過兩三歲。原本拮据的日子,吃飯就是大問題。記得小時候,娘用野菜變著花樣做的飯食,用地瓜面做的青青菜糰子,吃得我直吐酸水,所以我現在對長著刺的青青菜還有恐懼症。那個年代日子苦,爹和娘攢著心勁,養活這一大家子人。娘馱著小的牽著大的,不喊苦不叫累,任勞任怨,默默奉獻。娘和爹歷盡了千辛萬苦把我們拉扯成人,培養了我和哥兩個大學生。當時,這在那個偏僻的村子裡算是很讓他們揚眉吐氣事兒了。

隨著時代進步,老百姓分了自己的田,有了自己的地,幹活的積極性非常的高漲,生活也過得越來越好。爹腦子活絡,侍弄好農田的同時,還早早做起了賣布的生意,日子慢慢的好起來,村裡第一台彩電就是我家買的。孩子們相繼成家立業,眼瞅著過好日子了,可是爹病了,爹失去了一部分自理能力,時時需要人照顧。爹說有娘在就堅決不讓我們放下工作去照顧他。我想也許是一生要強的爹不願把他被病痛折磨的最不堪的樣子讓我們看到吧,娘把這些累都自己扛了起來。爹走後,娘把悲傷藏起,睡了三天後,就下地幹活,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田裡。

哥要把娘接到城裡住,娘不肯,說在樓上住著憋屈。我懂娘的心思,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再者,娘離不開她耕作了一輩子的那一片田。哥拗不過娘,只好把娘住的房子重新整修一番。「順著為孝」,讓娘隨著自己的心愿快樂的生活,就是我們做兒女最大的福氣。娘一輩子不易,現她是我們全家人的寶兒……

「大姐,你給我裝袋子吧」

我掐了一袋子薺菜,六斤;又在隔壁大姐那裡掐了一袋子黃荊菜,也是六斤。我不再討價還價,用微信在有手機的大姐那兒一併付了兩份的錢。別說三塊錢一斤,就是再貴我也買。我刷了微信後,帶手機的大姐馬上從褲兜里抽出一個發黃的手絹,層層展開,露出一摞兒一元的紙幣,一張張數的很仔細,數到18就停下來,她開玩笑的說:「可別小膽兒我不給你呀!」

我笑了,她們也笑了……

我左手一兜菜,右手一兜菜,走了七八里路,沒感覺到累,我感覺娘正笑燦燦的看著我……

自從爹走後,我工作再忙也堅持每周回家和娘待一天。夜晚,窗外,初夏新雨淅淅瀝瀝,娘高興,不停地嘮叨著「這下麥子可好了,這下麥子可好了……」

我躺在娘的身邊,聽著娘安穩的入睡,那細微的鼾聲應和著窗外的滴滴答答的雨聲,就像兒時我聽娘哼唱的歌曲,心裡感到踏實,安穩,幸福!娘在,家就在。娘在,我們就永遠是個孩子,姊妹就可以吵吵嘴兒,淘淘氣兒,撒撒嬌兒……

在娘心裡,我們是她耕種的一片莊稼,一叢小樹林,是她心頭上的肉。

娘在,便是晴天。

作者簡介:張金鳳,陽信縣作家協會會員、縣職業中專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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