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趴趴凳」

文化藝術報 發佈 2020-05-11T16:27:43+00:00

大年初六的印象,是老家的那個「趴趴凳」。 關於大年初六,在我的心底有著溫暖和純凈的記憶。「大年初六龍王收髒水。」按照母親的說法,初一到初五是不洗衣服的,哪怕是襪子、毛巾等小物什,統統攢到初六這天來清洗。

大年初六的印象,是老家的那個「趴趴凳」。

關於大年初六,在我的心底有著溫暖和純凈的記憶。「大年初六龍王收髒水。」按照母親的說法,初一到初五是不洗衣服的,哪怕是襪子、毛巾等小物什,統統攢到初六這天來清洗。

記憶中,初六這天總是陽光燦爛,暖洋洋的大有大地回春的徵兆,在這樣的清晨,母親總是從床頭、褥下、櫥底等地方,收集我們積聚了多日的衣服、襪子,放到了熱氣騰騰的大盆中浸泡起來。大盆中早已勾兌好了溫水和洗衣粉泛著色彩斑斕的泡泡,瞬間破滅頃刻新生,猶如一個個精靈在眨呀眨著大眼睛,隨著母親旋轉的手慢慢地蕩漾開來。衣物沉浸水中,泡泡旋即緊緊地依附在衣物上,像千萬張小嘴啃噬著上面的泥巴和污垢。

熱氣氤氳中,母親坐在「趴趴凳」上,佝僂著腰,身子向盆里前傾著。凳子是那樣的小,一截長方形的獨木兩頭各搭在一節粗短的木頭上,用釘子固定著,因為使用的年頭久了,凳面上磨得油光可鑑,我們這習慣地稱它們為「趴趴凳」。印象里,父親已經反覆修釘過好多次這個「趴趴凳」了,上面大大小小的釘子孔隨處可見。這個凳子是奶奶烙煎餅在鏊子前坐過的,是母親在我們兄妹搖籃邊坐過的,也是我們兒時「騎大馬」坐過的,歲月在凳面上留下了斑駁的影子,銘刻著我們好幾代人的歡歡喜喜。

每一個初六的早晨,母親就會坐在這個「趴趴凳」上面吭哧吭哧使勁兒地搓洗著衣物,前襟、衣袖、領子,母親一絲不苟次第翻動著。在母親專注而安詳的神情中,這一件件發白甚至打著許多補丁的衣物就是一家子的未來,就是一家子生活的希望。洗衣服的母親總是背對著朝陽,避開刺眼的陽光,母親的頭髮伴隨著鼻翼的翕動在晨曦中微微顫動,很多頭髮變成金的了。

兒時的我,總會賴在大盆邊,雙手插在肥皂泡里洗衣服。其實,我那哪是洗衣服,搓洗的動作純粹就是幌子,真正的意圖是去玩耍盆里晶瑩剔透的肥皂泡。在小手抬起落下的瞬間,這些肥皂泡脫離了控制,飄出院牆,在院子裡游離,飄落地面,我會在這些泡泡的飄動里蹣跚追趕踉蹌奔跑。污垢漸漸多了,肥皂泡也變得光怪陸離起來,顏色慢慢地變成淺灰、深灰,直至深黑,母親額頭的汗珠也被映襯得鋥亮起來,順著臉頰流下來。淘氣的我,經常伸著滿是肥皂泡的小手去抓母親臉頰上滾動的汗珠,在我手的摩挲下,母親的臉這兒一塊那兒一塊很快成了大花臉,而旁邊惹禍的我,卻沒心沒肝地大聲憨笑起來,氣得母親嗔怪地擰一下我的小鼻子,我,也和母親一樣成了一個花臉貓。

「坐在上面老老實實的!你看,袖頭都濕了!」母親麻利地把「趴趴凳」塞到我的屁股下面,語氣嚴厲極了,但是我一點也不害怕。母親雖然不識字卻極少打罵我們兄妹幾個,她總是盡力用溫柔地話語教導我們,哪怕有時聲音嚴厲一些,就像現在。於是,我就坐在屋檐下,坐在那個「趴趴凳」上曬著太陽,眼睛的餘光瞄著蹲在大盆旁邊努力洗著衣服的母親,找尋自己能夠插上手幫上一點「小忙」的時刻。而往往我幫的「小忙」,於母親而言幾乎都成了倒忙,不是洗好準備晾曬的衣服被我抓到地上沾了一層土,就是把襪子搞得丟三落四,晾曬衣物成了母親最緊張的時刻,簡直成了和我打游擊戰——洗好的衣物再也不敢放在盆里堆著了,洗好一件趕緊掛到繩上一件。

記憶中的晾衣繩,是從堂屋的牆上扯一根繩子另一端一直拉到過道後檐牆,中間耷拉的地方用一根粗一些帶著杈的樹枝撐著,這也成了我調皮的焦點,我總是在母親沒注意的時候輕輕地把那根樹枝用腳勾倒,等母親回眸發現的時候長長的褲腳已經拖到了地上,或者把母親掛好的襪子鬆開夾子跌落地上……最後,生氣的母親把我按在了「趴趴凳」上,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拍了幾下,動作是很大的,落下來卻是軟軟的,並且給我劃了一個圓圈,就像「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故事裡那樣,我被圈了起來。我知道,怒容下的母親並沒有真的生氣,因為我呆呆地坐在圈裡,瞥到母親好幾次望著我轉過臉竊竊地笑著……

今年的大年初六,2020年冬日的第一場雪覆蓋著大地,也深深地籠罩著我的心。母親再也不能自己洗衣服了,她在床上靜靜地臥著,眼睛微閉,腦溢血的後遺症每天折磨著她愈來愈乾枯的身軀,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她生命在流逝而無可奈何和悲痛不已。

「趴趴凳」啊,記憶中滿滿的母親勤勞的影子。這樣的天氣,想來母親即使沒生病,也不會洗衣服的……

編輯:慕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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