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二弟 終結詐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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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去年7月份的新聞嗎？
網友發現，有一家名為「青陽卓江山洗浴服務中心」的營業執照登記地址為「福建省晉江市和平中路1號晉江市公安局廁所」，經媒體報導後，引發軒然大波。難道公安局要搞大保健了？
不過後來，晉江市場監管局回應稱：
經過核查，當事人在進行個體戶智能化登記過程中虛構的地址，其行為構成提交虛假材料騙取註冊登記，已對該營業執照進行註銷。
原來是公安局躺槍了！
那麼為什麼號稱的「智能化登記」卻對虛構的地址無法及時甄別？這樣的奇葩登記還有多少？二弟使用天眼查的專業版軟體，對全國註冊在廁所里的個體戶、公司進行了查詢，不查不知道，一查發現竟然有64家註冊地址在廁所！
這64家包含了剛才所說的那家公安局的洗浴中心（上圖第49），證明篩選的結果可信。仔細分析下這64家個體戶、公司，確實有一些名稱為「小賣部」「菸酒店」商戶登記在廁所，這還情有可原，畢竟有些場所的公共廁所兼具賣貨功能。
那麼，「霞浦縣凡響餐飲店」的登記地址為「山河路2號3幢公共廁所」（上圖第36號）、「恩平市恩德堂保健食品經營部」在「恩平市體育場南門廁所33-36卡位」（上圖第59號），就這有點讓人想不明白了。
難道是這些地方的消費者都比較重口味？喜歡在上廁所的時候順便吃飯？或者是廁所的卡位設計得比較別出心裁？可以一邊蹲坑，一邊賣保健品？條件所限，二弟無法前往核實，如果有當地的粉絲，麻煩告知一二。
但不管到底有多少實際登記在廁所的奇葩商家，商事登記中的虛假登記問題已經十分突出了！有的公司登記在廁所，有的公司登記在天台，還有的公司登記在根本就不存在的地址，俗稱「幽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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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奇葩註冊、虛假註冊？這一切，要從2013年說起。
那個年代，想註冊一個企業是難上加難，事事都要提前審批，通常要蓋若干個「衙門」的公章才能具備開公司的條件，同時還要準備足夠的註冊資金，預留足夠的時間排隊去辦理，成本極高。中央為了營造良好的營商環境，決定推進商事登記制度改革。
於是，在2013年的3月1日，深圳率全國之先，正式實施《深圳經濟特區商事登記若干規定》。
這個規定提出很多開創性的改革舉措。
比如把原來的前置審批改為後置審批，除了個別極其特殊的事項外，都可以先拿到營業執照；
比如註冊資本「實繳制」變為「認繳制」，不論註冊資本是幾百萬還是幾個億，都可以隨便約定，一分錢不用交；
比如不再審查經營場地，不再收取證明材料，申請人自助申報就可以；
比如全流程網上辦理，只要有銀行卡和U盾，就可以足不出戶在網上辦理營業執照，1-3天就可郵寄到家。
這項改革出台後，極大降低了開公司的門檻。據媒體報導，深圳商事登記制度改革實施29個月後，新增登記商事主體104.52萬戶，新增數超過改革前30年的總量！
深圳改革試點成功後，全國紛紛跟進，各地的改革措施在此之上又不斷有新的改進。西安在2018年推行支付寶申報企業營業執照，連電腦都可以不再用了，手機就可以全部搞定。
去年底，廣州推行「智能無人秒批」，可以把個體工商戶登記的時間從3天壓縮為0.5天。
有些地方為了鼓勵註冊企業，對一些暫時還找不到辦公場所的人，推出孵化器、商務秘書公司等形式，可以提供一站式代辦服務，公司地點可以都寫在政府規定的統一場所里。
全國的商事主體數量呈現飆漲態勢。經過統計，全國企業的註冊數，從2013年的約640萬家，飆漲到2019年的2128萬多家，增長了3倍多。
新增企業多，是市場活力增長的一個標誌，所以在很多地方政府的年度報告里，也都把新增企業數作為一項重要的工作成效、工作成果。但是，營商環境變好了，商事登記制度的紅利釋放了，另外一個問題就浮出了水面：由於後續的監管不到位，壞人也在利用這項改革的便利，瘋狂幹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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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最突出的問題，就是全國已經形成了對公帳戶買賣的產業鏈。
關注「終結詐騙」公眾號的粉絲都知道，詐騙集團為了把騙來的錢裝進腰包，需要用大量的帳戶來轉移資金，避免被警方追查到，而對公帳戶因為信譽好、額度高、轉帳快、追查難，成為騙子們最喜愛的轉帳洗錢方式，沒有之一。
如何開設對公帳戶呢？綜合全國的商事登記改革舉措，基本可以分三步。第一步，是先去銀行辦理一個數字證書（U盾）。第二步，用這個數字證書在網上申辦企業，可以在家中坐等郵局把執照送上門。第三步，拿著營業執照和去銀行開辦對公帳戶。
按照當初的設計，這三步是環環相扣的。第一，辦理數字證書或者電話卡，必須進行人臉認證，能保證申請人是真實存在的；第二，申辦營業執照時，市場監管部門要求申辦人必須承諾場所的真實性，而且通過郵局能夠寄遞成功，也能證明這個場所真實存在。第三，成功申辦了營業執照，銀行認為市場監管部門已經審核過了，就會給開對公帳戶。
這個邏輯有問題嗎？沒有問題。市場監管部門認為銀行審核過了，人的真實性沒問題，郵局成功投遞了，場所的真實性沒有問題。銀行認為市場監管部門審核了、發了營業執照，人和場所都沒有問題，可以給開對公帳戶。銀行、商場監管相互依賴，結果誰都靠不住。
因為，他們都低估了人性的惡和中介的力量。
多地的商事登記改革舉措里，都規定「申請人對營業場所的真實性、合法性負責」。這就給了申請人很大的自主權。很多想幹壞事的人，往往不會填寫真實的地址，這樣即使幹了壞事，警察也很難找到公司在哪裡。前文中提到的洗浴中心註冊在公安局、餐館註冊在廁所，以及相當數量的公司註冊在本不存在的幽靈場所，就是這樣出現的。
網上很多維權信息都反映在註冊地找不到公司的情況
有人也許會說，申請人的身份信息是真實的，到時候找到這個申請人不就行了？這條路也行不通。對公帳戶被廣泛用於洗錢後，代辦對公帳戶的中介及買賣產業鏈應運而生。
這些中介首先組織一批人到銀行開戶，辦理數字證書（開戶前往往還會先帶到營業廳辦理手機卡），然後利用便利的商事登記政策和嫻熟的技術，批量申請註冊公司，隨後再去銀行批量辦理對公帳戶。
按說，銀行辦理對公帳戶環節是要審核公司真實性的，但是有些銀行基於內部績效考核的壓力，再加上一些對公業務的經理被中介拿錢搞定，這就使得對公帳戶的辦理易如反掌。
湖南長沙警方上個月查獲的某銀行職員涉嫌幫信罪案，中介辦理對公帳戶時會給銀行職員一定的好處費。
一個對公帳戶，再加上與之配套的營業執照，以及法人身份證、電話卡、銀行卡、U盾、公章、法人私章就構成了完成的「八件套」，轉手可以賣到2萬元左右，而中介只需要支出三兩千塊錢的好處費、打點費就行了，簡直是一本萬利。
公安部去年偵破的「3.26」特大買賣銀行卡案件，繳獲了銀行卡1.1萬張、對公帳戶1800多個，對公開戶資料220餘公斤，打掉了一個買賣對公帳戶的國際通道。但是，這個案件只是對公帳戶買賣中的冰山一角，只要當前的商事登記制度漏洞不彌補，這個產業鏈永遠都有旺盛的需求。
為什麼？因為這個產業鏈上的每個參與者都有巨大的收益。
願意出賣自己身份信息辦理營業執照和對公帳戶的人，會收到2000元左右的好處費，能夠維持得了一段生活，而且一個人辦理公司的數量沒有限制，理論上可以通過為這個辦法成為千萬富翁；中介在辦理、買賣過程中賺取了巨額的差價；銀行完成了對公帳戶的開設考核指標，而且只要辦理了對公帳戶，就意味著會有資金往來，對銀行業績有百益而無一害；市場監管部門的年終報告也會更好看，因為從面上看開辦企業的數量又多了不少。
收益的背後幾乎是零風險。因為在現有法律規定和執法實踐中，很難對辦理對公帳戶的中介和出賣個人信息的人進行打擊，這個產業鏈已經瘋狂到什麼地步呢？從各地警方偵辦的案例看，有些中介為了能快速辦理營業執照，已經沒時間給公司起名字了，都是隨機在電腦上敲幾個生僻點的字組成一個公司名字，只要能迅速通過重名審核就可以。
有人也許會說，商事登記制度改革在設計之初就沒有考慮監管問題嗎？確實考慮了，一般會採取智能監管、年度報告審查和「兩隨機、一公開」抽查等措施，在發現與實際登記地址不符的時候，會將企業列入異常名錄，達到一定條件，市場監管部門會強制吊銷該企業的營業執照。
但是，販賣對公帳戶的人怕這個嗎？根本不怕，他們賭定了兩件事：第一，你的智能監管手段不靠譜，我一定有辦法繞過。第二，黑產使用對公帳戶也基本就是幾天的時間，我用過之後你註銷不註銷已經無所謂了。更關鍵的是，對公帳戶沒有地域之分，你這個城市的監管嚴格了，我可以去那些監管不嚴格的城市去開辦，反正都是網上辦理，一點成本都不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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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事登記制度改革是落實放管服的重要改革舉措，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整體是好的，應該予以肯定和支持。但是必須同時重視當前監管的薄弱環節和漏洞，予以改進。
二弟在此提幾個建議供參考：
第一，市場監管部門要改變理念。「放管服」不是「放任」，還必須要管起來。企業新增數量是政績，但只有那些解決了就業、上交了稅收的企業才算是健康的政績。因此，不要再以「放管服」為理由拒絕公安機關提出的改進建議，也不要再單純把新增了多少企業作為政績大書特書。
率先實施商事登記制度改革的深圳已經在對所有企業經營場所進行摸底排查，特別要求之前註冊在商務秘書公司的企業，必須重新申報經營場所。也希望全國都繼續強化監管措施，只有大家都堵上了漏洞，黑產才沒有空間。
第二，銀行要改變考核導向。如果一個帳戶被黑產所利用，那麼，帶給銀行的損失將遠遠大於這個帳戶資金流水帶來的收益。各大銀行應該改變基層員工的考核導向，不要再把開卡數、開設對公帳戶數作為KPI指標。
當下最緊要的是，儘快對對公帳戶開展一次排查摸底，同時建立常態化風控模型。比如，一些企業的對公帳戶，日常沒有任何流水，但短期內卻有幾百上千萬資金的進帳，99%是被黑產利用洗錢，必須立馬封停。
第三，公安機關要改變打擊策略。現在到處去抓騙子，成本真是太高了。然而，抓住了銀行卡帳戶和對公帳戶，就等於找到了騙子的「七寸」。只要全國公安機關共同努力，把辦理銀行卡帳戶和對公帳戶的產業鏈條剷除，那麼反詐騙鬥爭就至少取得了60%的勝利！所以，各地公安機關要瞄準「四件套」「八件套」等黑灰產，集合公安、企業、政府機構的數據，利用最新的網際網路工具開展全面解構與監測，力爭徹底剷除黑灰產業滋生的土壤，儘早實現終結詐騙的目標！
最後，也敬告所有參與對公帳戶辦理、買賣黑灰產鏈條的所有人，目前全國公安機關已經形成了運用 「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打擊參與者的共識，等待你們的，必定是法律的嚴懲！
轉自：錦州網警巡查執法
編輯：網警小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