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等那一瞬間(現代故事)

紅燭憶傷 發佈 2020-05-26T06:01:38+00:00

經過篩選後,報社老總按照慣例,給了盧立兩個月的試用期限,並對他說:「試用期間,你必須在本市範圍內,成功捕捉至少一幅很有看點的新聞鏡頭,報社才能正式錄用你。


盧立是個攝影發燒友,不久前,他從外地來到金沙市,應聘一家晚報社的攝影部記者。經過篩選後,報社老總按照慣例,給了盧立兩個月的試用期限,並對他說:「試用期間,你必須在本市範圍內,成功捕捉至少一幅很有看點的新聞鏡頭,報社才能正式錄用你。」

  

  時間飛快,兩個月的期限很快就剩下最後兩天,而盧立送上去的那些攝影圖片,卻沒有一幅能吸引住老總眼球的,他簡直要急瘋了。然而就在這時,一個非同尋常的機會來了。

  

  這天,盧立來到城郊外的金沙河邊,那裡正在新建一座跨河大橋。他挎著相機在工地附近轉悠了一下午,仍是一無所獲。眼看已近傍晚,盧立十分失望,正打算離開,工地上突然傳來了激烈的吵嚷聲,顯然是發生了什麼事兒。盧立精神一振,趕忙上前查看。只見橋上站著一個40多歲的漢子,手裡正胡亂揮舞著一把榔頭,旁邊的工人們有的在勸阻拉扯著,有的在撕扭推搡著,現場亂成了一團。

  

  原來,那新建的大橋今天合龍,安放主跨橋樑。河面上有艘大吊船,吊起巨大的預製橋樑往橋墩上擱放。而橋墩的西側,有一條框架木板鋪架的臨時便道,那漢子剛才路過時,就站在便道上面看熱鬧。沒想到等橋樑擱穩合龍之後,漢子背著西斜的陽光,定眼看見自己那一道長長的影子,猛然嚇了一跳。他懷疑,剛才自己的魂靈被壓到橋樑底下去了,因此他央求橋工們,把那塊預製大梁重新吊起來。

  

  盧立聽說之後,很快明白了。自古民間有一種迷信,說橋樑都是由人扛起的,造橋的時候,如果沒有人的魂靈扛住橋的大梁,那座橋就會倒塌。據說,老輩的民間造橋師傅都秘傳一道天機,每當在造橋安放大梁的時候,就要選擇時機做一個暗祭——或是喊一個人的名字,趁那個人應答的時候擱上橋樑;或是當一個人的倒影出現在橋樑位置時,隨即將橋樑壓在那個人的影子上。

  

  然而,那幾十噸重的預製橋樑,畢竟不是小孩們堆著玩的積木,要大動干戈才能重新起吊,人家哪能聽憑他說的再吊一次。於是,那漢子嚷嚷起來,並抓過榔頭要砸橋樑。最後,橋工們七手八腳上前奪下榔頭,將他轟到了一旁。

  

  眼看這事兒不了了之,天也快黑了,盧立便怏怏離開。經過前面不遠的河灘邊,他發現剛才那漢子仍眼巴巴地呆坐著。漢子滿身灰土,黑瘦的臉膛上掛著汗珠,還在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兒。見此情景,盧立心中覺得有些憐憫,忍不住想跟他聊聊,於是走上前去坐在他身旁,將自己包里的一瓶礦泉水遞給他。漢子呢,先是看著盧立愣了愣,接著咕嘟嘟一口氣喝完了水。

  

  原來,漢子名叫熊正壽,是外地來的農民,在附近的一個建築工地上做臨工。而他住的出租屋,正巧跟自己在同一個棚戶區。想著同是天涯淪落人,漂泊打拚的生活都不容易,盧立不由叫了他一聲「大哥」,並耐心地勸慰了他一番。

  

  熊正壽的情緒這才漸漸平息了下來。忽然,他看著盧立問:「兄弟,你認不出我了?」見盧立搖頭,熊正壽閃了閃兩眼:「呃,我還以為你認得我的呢。那天,你去報社應聘攝影記者,我也去了呀。」

  

  盧立問:「哦,你也去應聘攝影記者了?」

  

  熊正壽咧嘴苦笑了笑:「是呀,在老家的時候,我就是個攝影迷。唉,可惜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文憑。」說著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來說:「回吧,天都黑了。」走了幾步,他又停下,看見四周無人,轉身對盧立低聲說:「兄弟,我透個秘密給你吧,明天早晨,在這座新造的大橋上,你會發現一個絕對轟動的鏡頭。」

  

  什麼?絕對轟動的鏡頭?盧立聽了心裡一愣,他剛想追問個明白,熊正壽卻已頭也不回地走遠了。一時間,盧立滿腦子都在猜想著,熊正壽所說的那個絕對轟動的鏡頭,到底會是什麼呢?

  

  晚上,性急的盧立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索性找到熊正壽所住的那間出租屋,想跟他打聽個究竟。但此時屋子的門緊閉著,只有窗縫裡透出一線暗淡的燈光,盧立便透過窗縫悄悄朝屋裡張望。這一望,他大吃一驚。

  

  熊正壽正在綑紮一個四四方方的牛皮紙包,手邊還有幾根長長短短的線繩和管子。搗鼓了一陣,他將那牛皮紙包小心翼翼塞進一個帆布包里,然後又拿起另外一根管子和線繩撥弄起來,接著輕輕一拉,那線繩竟「哧哧」地冒出了一串火花。

  

  是炸藥!難道,他要去炸橋?頓時,盧立的心都快蹦出來了,這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呀!要知道,熊正壽的計劃一旦實施,這就是一起震驚四方的新聞事件,從新聞攝影角度上看,絕對具有轟動效應!

  

  這一夜,盧立守在熊正壽的門外,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他潛意識裡一直在想像和盤算著,拍攝那個爆炸現場,哪個角度最佳?

  

  果然,天快亮時,熊正壽提起那隻帆布包匆匆出了門,頭也不回地穿過小弄,上了通往市郊的大路,直奔金沙河大橋工地的方向。盧立繃緊神經挎好相機,保持著距離悄悄跟在後面。

  

  此時天已放亮,靜靜的大橋工地上雖然還沒開工,但附近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想著一樁人為的泄憤爆炸案即將在眼前這座大橋上發生,盧立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亢奮。為了獲取最佳的拍攝角度和畫面效果,他搶先迂迴到橋頭左側,選定河堤一處突兀的土墩,隱身在樹下草叢間,將相機安上了長焦鏡頭。

  

  一切盡收眼底,在橋樑和橋墩的接合處,熊正壽打開了那隻沉沉的帆布包……

  

  太好了!盧立對著鏡頭,簡直連呼吸都要停止了,他甚至已擬好了這組新聞圖片稿的標題——《今晨金沙大橋突發炸案,一男子因迷信爆炸大橋》

  

  說來也怪,就在這時候,盧立的腦子裡卻閃出另一個念頭:難道,我就這樣等著爆炸的發生,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橋被炸?這樣是不是……如果我現在報警,這場爆炸案是有可能避免的呀!他不由伸手摸了摸懷裡的手機。可是緊接著,盧立的腦子裡卻又像放電影似的,幻化出了另一種情景——老總捧著他的那組新聞照片兩眼放光,笑容滿面地輕拍他的肩膀;大街小巷各報亭前,人們排著隊爭相購買今天的晚報;網絡媒體上,今天晚報的點擊量爆增;報社同仁們刮目相看,紛紛擁過來為他的成功慶賀……唉,成敗也許就在此一舉,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啦。他咬咬牙鎮定了一下,將右手食指輕輕放在快門的按鈕上,就等著那烈焰橫飛的瞬間。

  

  濃濃的朝霞,將金沙河大橋東側染成了血一樣的顏色,熊正壽已經從帆布包中捧出了那個牛皮紙包……

  

  盧立的腦子又閃動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名叫卡特的蘇丹記者。10多年前,卡特拍攝了一幅反映蘇丹大饑荒的照片,畫面上,一隻兇狠殘忍的兀鷹,正欲撲向一個皮包骨頭的小女孩。照片發表後雖然引起轟動並獲得大獎,但卻遭到了無數人的憤怒譴責:記者當時為什麼不趕走那隻兀鷹?為什麼不向那個小女孩伸出救援之手?由於十分自責,年僅33歲的卡特不久便因此而自殺了……

  

  終於,盧立放下手中的相機,掏出手機果斷地撥通了110。

  

  幾分鐘後,只見幾輛警車呼嘯而至,從車上跳下好幾個警察衝上大橋。幾乎與此同時,熊正壽用手一拉,那炸藥包上的導火索頓時噴出了火花。說時遲,那時快,警察們奮不顧身衝上前去,一把拽掉了那根噴著火花的導火索,並從他手裡奪下了那個炸藥包。

  

  然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警察們仔細檢查後卻發現,那個牛皮紙包里並不是什麼炸藥,只是一包普普通通的煙花,而且在5分鐘之前,熊正壽本人就已經用手機拔打110報了警。

  

  這下盧立感到奇怪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在憑藉記者和報警人的雙重身份,警察在帶走熊正壽作進一步調查時,盧立被破例允許隨同採訪。在審問室里,他問熊正壽,為什麼要這樣做?

  

  當著警察的面,熊正壽坦然地說:「其實,我並沒想炸橋,我這麼做,是因為……」

  

  「因為什麼?」盧立大惑不解。

  

  「兄弟,你不記得了,幾個月前的那天早上,天下著雨,在市醫院的大門外,我那10多歲的孩子哭著跪在路邊……」

  

  經他這一提,盧立想起來了,那天早上路過市醫院門口,他看見一個孩子正跪在雨中,哭著向過路人乞討。聽說孩子是為了湊錢給父親治病才這樣做的,他便掏出自己衣袋裡僅有的100元錢放在了孩子面前。

  

  熊正壽說:「兄弟,那天我發病躺倒在路邊,你可能沒看清我,但我把你記住啦。你不知道,就是差那100元錢才能拿到我救命的藥啊。所以我發誓,這輩子有機會我一定要報答你。昨天,在大橋工地遇上那晦氣的事情,當時我恨不得把橋炸了。又是你勸慰我,開導我,當時我就念頭一動……」

  

  聽到這裡,盧立總算恍然大悟,說:「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呢?」

  

  熊正壽說:「我知道,這樣做並不是個好辦法,而且還要承擔後果,因此我不想讓你受到連累。」說著他又咧嘴笑了笑:「我知道你現在最需要什麼,雖然只是安裝了導火索的一盒煙花,但要是能讓你有機會,把警察衝上大橋防爆排險的鏡頭抓拍下來,那也是很震撼的呀……」

  

  這樣的動機和這樣的結果,讓盧立心裡多少有些五味雜陳。不過,警察們剛才那奮勇上橋排險防爆的場面,畢竟已被他搶拍了下來,視覺效果還挺不錯,而且特有現場感。盧立給這組新聞圖片另取了個標題——《今晨一男子疑似炸大橋,警察快速出擊奮勇排險》。圖片交上去後,沒想到老總一看十分滿意,決定在當日晚報的頭版刊發。最後,老總上前拍著盧立的肩膀:「對於媒體人來說,良心是最可貴的呀,你被正式錄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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