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中影評 | 他山之石——試談《鎌倉物語》的跨文化融合

隆中閒談 發佈 2020-05-28T08:32:19+00:00

2018年改革開放四十周年之際,也是《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署40周年的日子。中國大熒幕上數部影片進入院線放映,也讓我們在那個秋天看到了這部在中國張家界取景的《鎌倉物語》。

2018年改革開放四十周年之際,也是《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署40周年的日子。中國大熒幕上數部影片進入院線放映,也讓我們在那個秋天看到了這部在中國張家界取景的《鎌倉物語》。

央視六套近期在《今日影評》中提及影片中不少形象是《山海經》東渡後的形象,比如從中國的河伯變成日本的河童等等。進而提出日本對於自身傳統文化的保護等相關的話題。

影片觀摩之後,更為顯著的印象是影片化用了希臘神話與亞洲文化。這種創作的形式非常具有參考價值。從唐以來的「和魂漢才」到日本的聖德太子開始主張的「和魂洋才」,日本走上了和其他亞洲國家不太一樣的發展之路。從此,日本文化里:早先唐宋影響的,近代歐美影響的,和自己對世界的看法雜糅交融。筆者試從跨文化視角,就《鎌倉物語》談三點看法 :


和風版的俄耳浦斯追妻


死而復生的想法在古老的文化里,由於早期人類的理解局限而存在。所以,看著尼羅河的漲落,天狼星的升降,埃及人覺得死者將會復生,法老還會歸來。放在進入蒸汽時代而成立的國家、社會,死亡是一條單行線。所以,哪怕如《尋夢環遊記》,那也只是去了一個「異次元」空間的旅行,本質上和《蟻人2》里去了一次量子空間,《火星援救》里去了一次火星差不多。但基本的認同還是: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再回來——Coco是到了亡靈城,而不是反向的從亡靈城回來一個Coco他爸。

在德國人古斯塔夫整理的《希臘神話》里有這樣一個優美而悲傷的故事。前半段是古希臘人延續埃及文化影響,對於死亡之後復生的幻想:太陽神阿波羅的兒子俄耳浦斯英俊瀟洒,一把琴彈得曠古絕今。他的妻子是美麗的歐律狄刻,兩人恩愛無比。然而一次意外歐律狄刻被蛇咬,死去了。俄耳浦斯追到地府,用琴聲打動了哈德斯夫婦。冥王都為之動容,答應讓他帶著妻子離開冥府。而後半段,更像是德國人或者是西方理性源頭的希臘人對於死亡的認知:俄耳浦斯由於沒有遵守約定,而導致最終妻子還是留在了地府,陰陽兩隔。

這種「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情節,在中國故事裡,有大聖來到閻羅殿修改陽壽,也有包大人在閻羅殿研判冤案。不過,到黃泉尋愛找老婆的,似乎希臘人占了先機——這個理由發生在希臘也不稀奇,畢竟一部《希臘神話》里,這類故事不甚枚舉。

俄爾普斯下地府尋妻的動機和影片中追妻來到黃泉一模一樣——不希望妻子就這樣離開自己。為了讓追妻顯得合理,影片的前半段描述了兩人的恩愛,還介紹了最後要闖關得救的寶貝的由來。特別是通過演員精湛的演技,中途黃泉送別的過程催人淚下,展現了東方人情感的細膩感人。但《鎌倉物語》不是《精神病人》,女主雖然中途「死」了,但不代表中途「領盒飯」。影片里,男主人公的邏輯線就是讓人信服他深愛妻子,甘願為他去可能再也回不來的黃泉。


東方的美女與野獸


從男主人公角度發展的故事是「追妻」記,從女主人公發展的故事卻是「美女與野獸」。不過這條線展開得有點無厘頭。

《美女與野獸》的故事肇始於法國的Jeanne-Marie Leprince de Beaumont 夫人,被迪斯尼改編成經典童話的《美女與野獸》享譽全球。這個美貌女性自主選擇留下來,並在相處中產生愛情,最後拯救醜陋野獸的故事,被女權主義者解讀為女性的覺醒。顯然仰慕法國的日本人仰慕的只是外表——《鎌倉物語》里,醜陋的野獸,靈魂也醜陋。美貌的女性哪怕住了一段時間,也沒有產生愛情——或者說在冥府的時間只是「歷劫」。她還是需要等待男主的拯救,一切的美好還是因為這是前世註定的緣分——故事裡最大的邏輯bug也出於此:不論是天頭鬼還是男主,都是女主的前世愛人。只不過「天頭鬼」是更早幾世的愛人(劇情說:天頭鬼因為沒有忘記前世的故事,所以從中作祟),而從上一世開始,女主的命定之人成了容貌英俊的三浦友和版的爸爸和堺雅人的男主。換句話說,女主水性楊花,移情別戀了。

這種強調「生生世世」的美好,與去年大熱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在陳述「真愛」的理由時是一樣的——也許有自主的愛,但更多是因為「上輩子,上上輩子我們就在一起。所以我們理所應當的應該再在一起。」影片似乎要表達男主和女主是「命中注定的愛情」,而天頭鬼是「強扭的瓜不甜」,一種東方的「無為」由此而起。但有趣的是,《鎌倉物語》告訴我們,如果後來不能在一起,一定是因為「你長丑了。」

雖然電影沒交代女主與天頭鬼相愛的時候的容貌,但從上一世開始就換了英俊的三浦友和的時候,那一屆戀人到沒有討論「命中注定」的戀愛,這就和影片的設定產生了一些矛盾,所謂Bug由此而來——男主和女主究竟為什麼相愛?難道只是因為容貌?或者是有阻撓而產生的「羅密歐朱麗葉效應」?——何況這個阻撓的醜八怪還這麼兇惡,但如果「天頭鬼」貌比潘安,還痴心不改,這樣的時候,男主和女主還一心所求在一起,看起來才比較像真愛。

而從中推導出「失去了愛情就是醜八怪」這個論點,雖然不一定是電影里想表達的本意。但對於注重表面、注重物化的日本文化內核,倒是一個潛意識的外部展現。而且高票房似乎側面說明,這種展現是符合日本人內心所想的。

鎌倉的百鬼夜行圖


這部影片的男女主人公,恰似東西方文化的兩個模式,在古都鎌倉開始了一段奇幻之旅。雖然整個故事的設定飄忽有鬼氣,但這種鬼氣尚且是亞洲的,東方的,換句話說似乎這個層面上,別的亞洲國家也還能拍。但影片的日本痕跡在於,不僅保留了早先日本和化了《山海經》神鬼意象,更和《千與千尋》一起,不約而同的使用到了鐵道的意象——這恰是來自日本本土大作家宮澤賢治,他的作品翻譯成14種語言為世人所熟悉。在他的《銀河鐵道之夜》里貢獻給日本文化的一個經典符號——死亡鐵道。1855年,佐賀藩自主建成酒精蒸汽機車模型,並在軌道上試行成功。1872年10月14日,日本第一條鐵路—新橋(在當時為包含汐留在內的泛稱)至橫濱(車站約位於現在的櫻木町站)間約29公里的鐵路正式通車,成為明治維新的重要成就之一。

蒸汽時代的標誌「鐵道」與東方文化的概念「陰陽兩界」的組合,讓人對於影片產生強烈的「日本感」。這既不是《尋夢環遊記》里的菊花橋,也不僅僅是中國文化里的黑白無常索命,形式上有工業感,精神上又有強烈東方味的影片具有鮮明的民族文化特徵。

來往與人界和黃泉的擺渡火車寓意的「死而復生」,是和俄爾普斯、Coco這些代表的西方文化、拉美文化完全不一樣的東方的生死觀。儘管美國人用《魔弦傳說 》也講了一個日本與死亡有關的故事。但美國人講的日本故事,和日本人講的日本故事,差異就在於不同的文化背景看待生死。

影片里當然不是一部傑作,優秀的地方之外,存在著諸如略生硬的細節鋪成、支線的裁剪失當,當然也包括沒有深度的主題等一系列的問題,但是作為一部多文化融合,講述本國故事的故事片,對於同等類型影片的創作者而言,是一個可以學習、反思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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