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在《慶餘年》熱映期間，愛奇藝、騰訊視頻在會員基礎上推出「超前付費點播」服務，引起廣泛討論。出於不滿，一位會員用戶將愛奇藝告上法庭。
6月2日，北京網際網路法院一審宣判，愛奇藝超前點播違約。法院稱，《愛奇藝VIP會員服務協議》部分條款無效，「超前付費點播」條款對原告不發生效力，要求愛奇藝繼續向原告提供觀看所有更新劇集的會員權益。
愛奇藝超前點播一案雖然暫時落下帷幕，但引發的討論仍在繼續。法院認為平台哪裡違約？「超前付費點播」模式是否會繼續？企業自主經營的邊界何在，消費者合法權益如何保障？對此，南都記者專訪了北京市匯佳律師事務所律師邱寶昌、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
判決不否定「超前點播」，因「縮水」老會員權益而違約
南都：這場官司中，愛奇藝輸在哪裡？
邱寶昌：愛奇藝違反了原來對黃金會員的承諾，是違約行為。「超前點播」本身沒有問題，企業有自主經營權，前提是要遵守法律法規。這次法院沒有禁止「超前點播」，也不應該禁止，因為數字經濟的創新模式應該被包容和鼓勵。
朱巍：從判決勝訴的角度來看，愛奇藝肯定是敗訴了，但不是敗在商業模式。法院否定的是，在「超前點播」的這一模式下，平台「縮水」了老會員服務。
南都：如何理解「『超前點播服務』，是對『熱劇搶先看』會員權益完整性的縱向條塊性切割」？
朱巍：當時用戶註冊黃金會員時，還沒有「超前點播」，用戶購買是為了看所有更新劇集，享受全部會員權利。「超前點播」本應包含在黃金會員服務里，但是平台把它作為一個額外的收費服務，這就把會員原有權利分割開來了。
南都：從法院判決來看，平台不能完全跳廣告並不違約，你怎麼看？
朱巍：服務協議中應該說得很清楚，平台的廣告可以跳。但跳掉所有廣告是不可能的，因為不少國產劇靠廣告活著，有很多軟廣，這部分不由平台說了算。
邱寶昌：平台只能刪除自己加的廣告，無法刪除劇集內置廣告。如果是自製劇，平台為了盈利植入廣告，就可能涉及違約。但若平台事先告知自製劇有廣告，刪廣告會破壞作品完整性，也是可以的。只是平台要講清楚自製劇的廣告時長，讓用戶事先有預期。如果40分鐘的劇集有18分鐘廣告，那是看廣告還是看劇？ 而且還要考慮到觀眾群體，廣告格調不能太低。
平台推新服務不能「一刀切」，要公示
南都：視頻網站乃至網際網路平台是否有權單方面修改服務協議？
邱寶昌：可以修改，但是要提前公示。電子商務法第三十四條規定，電子商務平台經營者修改平台服務協議和交易規則，應當在其首頁顯著位置公開徵求意見，採取合理措施確保有關各方能夠及時充分表達意見。修改內容應當至少在實施前七日予以公示。平台內經營者不接受修改內容，要求退出平台的，電子商務平台經營者不得阻止，並按照修改前的服務協議和交易規則承擔相關責任。
朱巍：網際網路服務不斷疊代，網絡協議肯定要改。對於新增服務，平台要自圓其說，所以協議對新老用戶可能是不一樣的。這次事件就涉及到分割老用戶權利的問題，在沒有拿出解決方案之前，平台直接推新服務，實行「一刀切」，再由自己最終解釋，這是不行的。
條款若有修改，就要讓用戶重新確認協議。要是新增服務免費，應該告知用戶如何行使新權利；如果不免費，應該在合同屆滿之後再改；如果必須在合同履行期間更改，要讓用戶了解後做決定，並給用戶退出權利和渠道。
建議推出視頻行業的合同示範文本
南都：如果其他用戶就此向愛奇藝提告，是否能獲得法院支持？去年還有人就此起訴騰訊，本案會對該案產生影響嗎？
邱寶昌：如果因同樣理由去起訴愛奇藝，且協議是之前的，我認為法院會支持。如果新用戶簽署的新協議中已經涉及了「超前點播」的規定，那麼很難打贏。
如果騰訊用戶協議和愛奇藝一樣，我認為應該是相同的結果。但若騰訊條款明確會員提前觀影的集數，在此基礎上點播就要收費，而且並且以顯著方式告知，那騰訊協議就沒問題。
朱巍：我國不是判例法國家，所以結果都不一定，沒有天下皆準的東西。騰訊的官司還是可以打，愛奇藝官司也可以再上訴。從網際網路疊代角度看，服務是不斷深化的。相關案件的焦點在於，「超前點播」這一增值服務是割裂了用戶原有權利，還是作為在原基礎上新增的服務。
南都：從本案出發，如何保障消費者合法權益？
邱寶昌：用戶簽協議時，首先要看協議約定的內容，如果平台違約，用戶可以投訴或者起訴。關鍵在於，一般網際網路的服務協議內容很多，需要用戶打勾同意，不打勾就不能使用；而實際上大家都做不到，也不一定有時間認真看完所有條款。這就需要公權力對網際網路經營者提供的格式合同進行審查，因為這涉及到廣大用戶。不過據我了解，目前還沒有針對視頻行業的合同示範文本。
差異化服務是網際網路企業發展方向
南都：本案是否會對視頻行業產生影響？是肯定了「超前點播」的創新還是潑了冷水？
邱寶昌：我認為不該限制和固化平台的發展模式，要包容數字經濟下的創新模式。企業可以自主決定「超前點播」收費，甚至回放收費，但是收費標準要公開透明，讓用戶自主選擇。因為平台即便不向用戶收費，也會想方設法去盈利。
但是鼓勵創新，不代表平台可以違法損害他人的利益。政府要防止和打擊企業利用新模式，去損害用戶和其他企業的合法權益。
朱巍：法院可能希望這個案子有引領作用，但我認為本案是網際網路消費者權益的個案。從個案正義來看，法院判決沒有任何問題。
南都：不少視頻平台都聲稱虧損，這和向用戶收費有必然聯繫嗎？
朱巍：平台虧損和買版權有關，收費是它盈利一部分，不能混為一談。現在看來，網際網路視頻都納入到一個生態圈裡了，不同視頻平台屬於不同網際網路巨頭。不能單純看視頻平台的虧損和盈利，因為它和整個生態是密切結合的，你沒有辦法去切割哪塊產業是盈利還是虧損。我覺得用平台虧損作為收費的理由，其實有點站不住腳。
南都：未來視頻平台乃至網際網路企業要推出升級收費服務時，應如何規避風險？
朱巍：第一，增值服務沒有問題，差異化服務是未來網際網路的發展方向。第二，在推行差異化增值服務時，要考慮到網際網路疊代和對老新用戶的區別，要充分尊重用戶知情權、選擇權，強化這方面服務。第三，在網際網路增值服務領域，向用戶收費是一個已經被淘汰的模式。很早以前HBO就有這種模式，但國內土壤不行，還是應該通過網際網路的方式來解決。超前點播肯定不是一個好方式，平台可以通過廣告、大數據等其他方式去創收，只是平台沒有這麼做。
采寫：南都記者黃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