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和他的女人們:為何詩仙不避諱與妓女的關係(下)

nownews 發佈 2012-06-20T09:54:00+00:00

南京城的東邊是玄武湖和紫金山,金陵子就住在附近。李白偷偷站在外面聽人家彈琴,然後用一句非常漂亮的話來形容這個女子:。我李白



南京城的東邊是玄武湖和紫金山,金陵子就住在附近。李白偷偷站在外面聽人家彈琴,然後用一句非常漂亮的話來形容這個女子:“落花一片天上來。”李白要講一個東西好,就說這東西是天上的。要麼是月亮,要麼就是“落花一片天上來”。我李白是謫仙人,你就是一瓣從天上飄下來的花。“楚歌吳語嬌不成”,金陵子說的自然是吳儂軟語。“似能未能最有情”,李白說吳儂軟語的腔調我模倣不來,但是金陵子說話怎麼那麼有味道呢!再往後面,李白就原形畢露了。他泡妓女,也始終不忘身份。李白的身份就是“李東山”,就是當代謝安。“謝公正要東山妓,攜手林泉處處行。”我,當代謝安李太白到了南京,光隱居是不行的,我還需要找一個小妓女,手拉著手走出去,讓人家看到,人家才會承認我是謝安。
 
金陵子帶給李白兩方面的滿足,性愛的滿足之外,還有一個自我認同的滿足。有了金陵子,李白更加覺得自己是當代謝安了。是英雄,一定要有美女相伴的。當代謝安,怎麼可以沒有美女呢?最後兩句暴露了李白的用心:我要把那麼美麗的金陵子帶出來,我要拉著她的手到處去走一走,讓大家都來瞻仰,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當代謝安。
 
李白也確實這麼做了。他寫了一組詩給一個叫盧六的朋友,題目是《出妓金陵子呈盧六》,一共有四首。當然,這幾首詩還是寫他的謝安情結,從第一首就可以看出來:
 
安石東山三十春,傲然攜妓出風塵。
 
樓中見我金陵子,何似陽臺雲雨人。
 
詩的前兩句說:謝安在東山隱居三十年,拉著小妓女很驕傲地走到地球人面前。後兩句說:哥們兒,看看我的這位金陵子,你盧六說句良心話,她跟宋玉寫的那個和楚王夢中相會的巫山神女比,誰更好?金陵子,想必美艷過人,風情萬種。李白找金陵子,並把她帶出來給人看,最大的目的是為了誇耀。李白借這首詩對他的朋友盧六說:哥們兒,你看,金陵子歸我了吧?我不是當代謝安,誰是呢?這就是李白的虛榮心。他還總是強調“小妓女”,這個“小”不是我加的,是李白自己加的。且看這組詩的第二首:
 
南國新豐酒,東山小妓歌。
 
對君君不樂,花月奈愁何。
 
人生不就是美酒佳人嗎?我們身在南國,飲的是最好的美酒,而且有最美艷的金陵子陪我。如果這還不是人生的快樂,那人生還有什麼快樂呢?
 
我們可以把李白和金陵小妓女的關係做一個劇情還原。如果把李白和金陵小妓女的詩歌都找出來,排個次序,就會發現一些很有趣的聯繫。
 
李白有首詩,題目是《陌上贈美人》。“陌上”就是路上,當然這不是普通的路,是像現在的北京後海或者上海茂名南路那樣的酒吧街,李白和一個美女狹路相逢,電光火石,眉目傳情:
 
駿馬驕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雲車。
 
美人一笑褰珠箔,遙指紅樓是妾家。
 
第一句點出是在春天。第二句說美女乘著豪華車,車上還有簾子,她掀開簾子看到李白,感覺李白腰包很鼓,是自己的目標對象。第三句說美女掀開車簾子,對著李白一笑。第四句說美女指著遠處的紅樓說,那裏就是我的家,歡迎你過去坐一坐。“遙指紅樓是妾家”這一句,有的版本寫作“遙指青樓是妾家”,其實沒有本質差別,這個紅樓就是青樓,就是“夜總會”。去了“夜總會”,當然要花錢的,而且消費還很高。李白另有一首題為《對酒》的詩,交代得很清楚:
 
葡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馬馱。
 
青黛畫眉紅錦靴,道字不正嬌唱歌。
 
玳瑁筵中懷裏醉,芙蓉帳底奈君何。
 
我們把這兩首詩排在一起,一剪接,就特別有意思。那女的不是告訴李白說:前面那個挂著很多紅燈籠的青色的樓就是我家,你去那兒找我吧。李白就去了。去了之後,兩個人就喝酒。喝的什麼酒呢?葡萄酒,進口的,很貴。用什麼杯子喝呢?金叵羅。這可不是誰都能消費得起的。這個女的,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酒托”。現在北京、上海的酒吧都有“酒托”,專門用色相勾引男人到酒吧喝最貴的酒。那個“酒托”小妓女長得怎麼樣呢?“吳姬十五細馬馱。”“吳姬十五”,請注意她的年齡,15歲的南京小姑娘啊,剛剛長成。“細馬馱”,說明她用的是細馬香車,這女孩子的小“跑車”可是“寶馬牌”的。“青黛畫眉紅錦靴”,李白有戀足癖,可到夜總會去了,看不到人家的腳,只看見人家穿了紅色的靴子,用青黛色畫的眉毛。“道字不正嬌唱歌”,這句跟前頭講到的《示金陵子》大有關係。《示金陵子》裏面不是講“楚歌吳語嬌不成,似能未能最有情”嗎?這個“酒托”,15歲的吳姬,只怕就是金陵子了。李白雖然是從四川出來的,但他在外面混了很多年,普通話講的好,聽吳儂軟語不太習慣。況且人家女孩子年紀又小,又會故作嬌羞。“道字不正嬌唱歌”,她用吳儂軟語唱上一曲,李白就醉倒了,不知那一夜喝了多少酒。酒喝完了幹什麼?這不是一般的“酒托”,喝完了就把李白留下來了。後面寫了,“玳瑁筵中懷裏醉”,李白喝醉了,這個15歲說吳儂軟語的女孩子就到他懷裏去了,然後就是“芙蓉帳底奈君何”,兩個人幹了什麼,我就不說了。
 
幾首詩放在一起,就是一幕情景劇:李白和金陵子怎麼相見的?路上碰見的。金陵子掀起簾子說:去前頭最豪華的那棟樓,我在那兒等你。李白就去了。去了之後,就喝最好的葡萄酒,用最好的酒器來喝,喝完之後還給李白唱歌。李白喝高了,她就鑽到李白懷裏去了,兩個人就好上了。
 
金陵子,並不是人的姓名,並不是姓“金”,名“陵子”,只是一個代號,表明她是金陵的女子。在所有的金陵女子中,李白只提到過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是段七娘。如果要把李白的故事拍成電視劇,或者寫《李白傳奇》,就一定要有一章叫“金陵女子段七娘”。
 
李白有首詩叫《贈段七娘》:
 
羅襪淩波生網塵,那能得計訪情親。
 
千杯綠酒何辭醉,一面紅粧惱殺人。
 
淩波微步,羅襪生塵,這是曹植當年見到洛神的感覺。李白見到這樣的美女,當然要跟她纏綿了。你看後面馬上說“千杯綠酒何辭醉”,又喝了很多好酒,這個女孩子明擺著是“酒托”,而且還“出臺”了。“一面紅粧惱殺人”,不就是“芙蓉帳底奈君何”嗎?“惱”字用得好啊,恰如其分地說出了李白見到絕世美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感覺。宋代大詩人黃庭堅寫水仙花,有一句“坐對真成被花惱”,這個“惱”,就是因為太愛了,愛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捧在手裏也不行,含在嘴裏也不行,李白對段七娘,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對於段七娘,李白可是動了真感情的。他有首詩,叫《代別情人》,大概就是寫給段七娘的:
 
清水本不動,桃花發岸傍。桃花弄水色,波蕩搖春光。
 
我悅子容艷,子傾我文章。風吹綠琴去,曲度紫鴛鴦。
 
昔作一水魚,今成兩枝鳥。哀哀長雞鳴,夜夜達五曉。
 
起折相思樹,歸贈知寸心。覆水不可收,行雲難重尋。
 
天涯有度鳥,莫絕瑤華音。
 
李白已經管人家叫“情人”了。“清水本不動,桃花發岸傍。桃花弄水色,波蕩搖春光。”這四句不妨看做比興,李白說:一般女子很難打動我,只有艷若桃花、風情萬種的美女才配得上我。“我悅子容艷,子傾我文章。”我看你很美麗,你看我是才子,郎才女貌,所以我們倆就好上了。但是這首詩後面寫到了分離,大概是因為李白後來又到別的地方去做驢友,兩個人不在一起了,但是李白還是很想她,詩也寫得一往情深。
 
上面講到李白和金陵女子的交往,雖然人家可能是“酒托”,讓李白花了錢,而且人家是做生意的,陪李白是“職業道德”。但職業背後,也還是有感情的。李白和妓女的關係,不只是肉體和錢財的交換。
 
這就引出來一件事,我認為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一夜情。李白的愛情詩裏,有一首《楊叛兒》:
 
君歌楊叛兒,妾勸新豐酒。
 
何許最關人?烏啼白門柳。
 
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
 
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淩紫霞。
 
“烏啼白門柳”一句,明確指出故事發生在金陵。白門,就是金陵的西門。有人認為這是單純的樂府詩,未必寫李白自己的事情。我不贊同。
 
《楊叛兒》這個題目是樂府舊題,屬《清商曲辭·西曲歌》。《舊唐書》和《新唐書》的《樂志》裏都提到“楊叛兒”的本事:說南朝蕭齊隆昌年間,有個太后守寡,但她喜歡一個女巫的兒子,這個人叫楊旻。楊旻從小生在宮中,太后看著他長大,越長越好,長成了一個蓮花般的少年,就和他好上了。太后愛上了女巫的兒子,但這種愛情是不能長久的。紙包不住火,最後事情敗露,太后失去了楊旻,而且地球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民間童謠就唱:“楊婆兒,共戲來所歡!”可能因為小朋友吐字不準,大家聽成了“楊叛兒”。這就是“楊叛兒”典故的由來。這個故事很香艷,又很感傷,流傳開來之後,題材很受文人青睞。
 
《樂府詩集》收錄《楊叛兒》古辭八篇,其二寫得很好:
 
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
 
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
 
李白的詩就是從這兒來的,但是優美過之。古人有擬樂府的習慣,未必有幾分真情,但李白的這篇,卻是寫實的。多情的詩人邂逅了一位絕代風情的女子,估計就是金陵女子段七娘吧,兩個人盡歡之後,李白就代這女子寫了首詩,留作紀念。
 
詩雖然是代小妓女寫的,但情卻是李白自己的,或者說是李白和小妓女所共有的。大詩人就是大詩人,擅長比興手法。李白決不像阿Q那樣直白,說“吳媽,我想和你睡覺”。李白是以女子的口吻,來寫這首詩的。“君歌楊叛兒,妾勸新豐酒。”看來李白很喜歡唱卡拉OK。魏顥說過李白在宴會上喝多了酒,就喜歡作歌舞表演。陪李白的金陵小妓女又慣會勸酒,李白很快就喝高了。酒是色媒人,既然喝高了,自然要演“芙蓉帳底奈君何”的。
 
李白再往下寫,鏡頭就處理得很藝術化:
 
“何許最關人?烏啼白門柳。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
 
白門之外,最著名的就是柳樹,柳樹裏都是鳥兒,我們只能聽見鳥兒在那裏叫,但看不到鳥兒。這是李太白版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橫豎別人又看不見,你李東山又喝醉了,就留在我這裡和我一起睡唄。
 
“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淩紫霞”兩句,自然是從樂府古辭“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化出。“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是典型的小兒女口吻。“歡”指情郎,“儂”是自指。博山爐就是古人熏香用的爐子,沉水香是一種很名貴的香。如果你是熏香,我就是那個香爐,我要把你裝在裏面。這個比喻很好,換成我們這個時代的話語,就是:“你是滑鼠,我是滑鼠墊。”說得很感人啊。李白在這兩句的基礎上,推陳出新,藝術境界更勝一籌——李白不是直接說出來,而是用鏡頭來表現。“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淩紫霞。”是用外視角來看的。博山爐有兩個孔,煙從兩邊出來之後,往天上升,又合成一股。連博山爐中冒出的兩縷煙,都要纏在一起,你和我還能分開嗎?
 
這首詩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擬樂府,因為它可以和李白在金陵的其他作品聯繫起來,而且感情相當深厚,有太多李白個人的感受融入其中。
 
我們且來分析一下:
 
不就是一個嫖客到“夜總會”跟一個妓女過了一夜嗎?一個未必得志,或至落魄的讀書人,邂逅了一個尋常的妓女,一夜風流。這相逢很偶然,只是片刻的歡娛,從此後,或許天各一方,再不相見。這事件也太尋常了,幾乎每一天都有同樣的故事在上演。甚至是男女主人公,在不同的場合,與不同的對手來演出這一幕。
 
然而,偏偏當事人是李白,詩人中的詩人。偏偏又是以最美的方式來敘述,用花一般的語言。於是,尋常的事件不再尋常。超凡脫俗的詩仙,以其特有的純真來看這世間,於是世間的一切,皆沾染上詩仙的色彩,變得明亮、有韻致。也許只是個尋常女子,然而她有她的真情與妙處,她給了詩人無盡的奉獻,足以感動妙賞的詩人。在那一刻,詩人看到這女子光輝的一面:明亮的品質、不俗氣。於是,這兩個當事人,不再是一夜雲雨的尋常男女。他們為真情感動。感情在此中凈化,在此中昇華,用詩的語言敘述出來,打動每一顆心。
 
李白和普通人的不同,和一般詩人的差別,就在於他的超世性。他能從塵埃之中開出青色的蓮花,他有水晶一般的赤子之心。
 
若是尋常的嫖客,或許會輕看了妓女,李白決不這樣。他的心靈遠離世俗,獨具妙賞,能在風塵中看見純真。禪宗有首開悟詩說:“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這就是青蓮出塵埃的感覺。赤子之心、純真之心,在紅塵之中,剎那間得到昇華,然後有一種大美和靈光,在李白的詩中體現出來。
 
為什麼如此美麗?因為李白是詩仙,他在此刻獲得了超世感。雖只是煙花場中的萍水相逢,李白卻有如此美好的感情,竟寫出了這樣神奇的詩篇。這正是詩仙的不可及之處。顧城有句名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明亮的是我們的雙眸,更加明亮的是詩人的赤子之心。
 
李白是紅塵中人,做的也是俗事。在尋常人做的尋常事裏,他的體驗、他的感悟,卻和普通人截然不同。
 
《楊叛兒》記錄的是中國文化史上最偉大的一夜情,也是李白之所以成為李白的獨特體驗之一。
 
偉大的詩人,一定有偉大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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