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散文系列」獨家首發張曉風新作

燕趙都市報 發佈 2020-06-15T05:36:30+00:00

在代序中,張曉風寫道:「經過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之後,我忽然推翻自己以前的成見,從這一年開始,我認為,活著,才是硬道理。

溫柔時光里的小確幸,悠悠歲月里的一回眸。當代十大散文家之一,張曉風治癒系暖心散文系列近日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張曉風為該系列親自寫了《 「椄」這個字》一文代序。在代序中,張曉風寫道:「經過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之後,我忽然推翻自己以前的成見,從這一年開始,我認為,活著,才是硬道理。而要活著,第一要務就是吃喝。」

「張曉風散文系列」共五本,分別為《他曾經幼小》《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我聽到你唱了》《故事中的風沙與皮箱》《細細的潮音》,是張曉風半個多世紀散文創作生涯的集中體現,廣羅名篇佳作,具有很高的閱讀欣賞和收藏價值。收錄了《我在》《我交給你們一個孩子》《初綻的詩篇》《你不能要求簡單的答案》《花朝手記》《念你們的名字》《地毯的那一端》等代表性名篇,此外,更是獨家首發了張曉風的新作。張曉風將自己對生活的熱愛、對生命的體悟賦在優美的言辭中,「筆如太陽之熱,霜雪之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瓔珞敲冰」,讀來讓人覺得溫暖、治癒,且回味無窮。

張曉風,1941年出生於浙江金華,祖籍江蘇銅山,現居台灣。曾在台灣東吳大學和香港浸會大學等高校任教。代表作有《我交給你們一個孩子》《花朝手記》《我在》《初綻的詩篇》等。其文字柔婉中帶剛勁,融合古典的詩意與現代的哲思,溫暖了無數讀者的心靈。被台灣的評論界推為「當代十大散文家」之一。

著名作家席慕蓉評論:「曉風的智能是一種洞悉與悲憫的智能,她的愛是一種執著與堅毅的愛,她的同情是一種無私與綿遠的同情,她的力量,是一種收斂自如的光芒。」

精彩書摘

「椄」這個字(代序)

「人活著」,最重要的事就是——「活著」。

這世上,學問之道雖有萬千,但經過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之後,我忽然推翻自己以前的成見,從這一年開始,我認為,活著,才是硬道理。而要活著,第一要務就是吃喝。當然啦,陽光和空氣更重要——好在,那些東西,一般而言,老天爺都可以允許我們不勞而獲。但至於吃的、喝的,卻要我們自己去費點力氣了。任何人,沒吃沒喝一個禮拜,就會從人間消失——所以,農業很重要。而且,剛才說的「喝」,除了人要喝,動物、植物也要喝,真是一番大陣仗啊!

一個人,活一輩子,總要來想想和農業有關的事,因為這是人類非有不可的重要事項。

所以,有一天,我就給一位在宜蘭的農人打了個電話,去詢問有關農藝的事。他原是上班族,也就是俗話說的「吹冷氣的」那種人。幾年前,他毅然決定回故鄉務農,和妻子二人從頭開始,去向土地求取可以生存的恩惠。他決定種「小種西紅柿」,這是台灣在五十年前就努力開發的品種,到了他的農園裡,因土地肥沃、氣候相宜,產品很快就供不應求。我好奇,問他秘方,他也大大方方說了,他說得平平淡淡,好像此事全無可矜誇之處。他把被我視為神秘曲奧的農藝認定為「自有『專人』『專技』在焉」——而他,只要按規矩辦事就行了。

原來他用的是嫁接法,此技自古就有,其法是把想種的作物截一小段,去托生在另一株植物的主枝上,而主枝是連著泥土大地的。秦牧的作品中提到,曾有人把檸檬枝嫁「種」在柚子樹上,結果得到一公斤重的檸檬呢!

我就教於這位宜蘭農友的是某種嫁接在茄株上的小西紅柿,茄子在這場行動中有個專有名詞叫「砧木」,有了砧木撐腰,結出來的小西紅柿不知怎的非常細緻、柔韌且甜美。

我以前雖在農藝書上看過這種神奇的藝術,但跟農人兩下對談,並作實際求證,卻是第一次。我還問他:「兩株交嫁,小西紅柿的莖是斜切的嗎?」他卻笑了,說:「不用麻煩,有農業公司,他們把這兩種植物相接好了,我只要買來種就可以了。」

哎,哎,這真是個神奇的科技時代,一切大小事項,全都可以分工合作,手到擒來。萬事萬物,只要依循著道理和歸納出來的成規去做就是了。

嫁接的道理我以前似懂非懂,現在,跟農夫談了半天,依然似懂非懂。這情況,好像有點像《孫文學說》中的「知難行易」。要在生活上使用電燈、電冰箱,只要插上插頭就行了——但要弄懂物理學上的電力傳導,那可要十年以上的功力。好在,這個世界上懵懵懂懂不了解電的人,也都能大剌剌地享受電的好處。

唉!快八十歲了,對農事中的嫁接術,我仍舊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免有幾分慚愧,但我對此事一向是十分嘆服的。我甚至曾經對一個「椄」字大感興趣,且為之神魂顛倒。此字收在近兩千年前許慎的《說文解字》里,現在已經沒人用了。相較之下,「椄」字跟「接」字很像,讀音也一樣,不過把提手旁換成了木字旁。此字的解釋是「續木」,清代的文字學者段玉裁很詳細地解說了整個續木的過程。原來,為了那個神聖的農業上的嫁接動作,古人還曾創造過一個專用的漢字呢!這一場「天工」加「人力」所完成的植物學上的神秘儀式,真是令我想來想去想破頭也搞不明白啊!

但有一件事讓我想起來就驚喜萬分,其實,我根本無須外求,因為,我自己本身就是一株不折不扣經過嫁接的植物呀!不是嗎?

我的老家在蘇北,是塊貧瘠的土地。我的祖父努力讀書的結果,也只是讓他能在鄰村做幾個農家小孩的塾師。農家戶戶窮,他能賺取的也只是三餐加住宿而已,家人其實是在飢餓的邊緣。

我的父親在民國初年靠著向親戚借貸,去城裡讀了不收學費的師範學校。而我,像柔弱的小西紅柿枝子,出生在抗日戰爭時期的金華戰區,卻有幸接受教育,投身於茄株粗壯而元氣淋漓的主幹。我的平生,是以前人的智慧、前人的學問、前人的風骨為砧木而完成的開花結果的過程。

當然,砧木必須跟大地聯繫得夠深入,它本身也必須夠強壯,夠有生命力,夠有辦法,能去助人一臂,並且,夠有其自家的特色。

什麼是令年輕人的生命和生活提升且碩大豐美的砧木呢?也許是《論語》,也許是《列子》,也許是詩詞,也許是希臘悲劇,也許是韓、柳、歐、蘇的文章,也許是所羅門王的《箴言》,也許是《紅樓夢》,也許是莎士比亞,也許是托爾斯泰,也許只是一本教科書和它所引爆的延伸閱讀……

至於人類對知識的學習、記憶和吸收,這些神奇的過渡是怎麼在人腦中悄悄完成的,那是專家才有辦法略知一二的高深科學。至於你我之輩,大概只需知道,如何去找到一塊優秀的砧木來投靠,來吸取那份旺盛的正氣和秀氣,讓自己的佳果滋養人世。說得更白一點,就是去閱讀、去吸收、去轉化,又據為己有,又去分給別人。

更幸運的是,小西紅柿只能在短短的一季中,投身於一種砧木,相較而言,人類卻可以在漫長的一生中,投身於多種砧木,吸收多重資源。而且,說不定,有朝一日,自己也有機會成為一株勁拔的砧木,可以去「化生」別人,去促養某條柔軟的弱枝,讓它也能枝繁葉茂,結實纍纍。

(燕都融媒體記者 宋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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