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退休程式設計師郭宇:有錢的人不一定自由,自由的人不一定有錢

南方周末 發佈 2020-06-27T17:01:37+00:00

羅磊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以前在學校,郭宇經常晚上一個人安靜地寫代碼,工作後也很拼,經常凌晨三四點才離開公司。

郭宇在日本長野縣諏訪湖的櫻花樹下。 (受訪者供圖/圖)

這個名叫郭宇的29歲程式設計師突然成了輿論焦點。

2020年2月,他發布了一封離職信宣布「在28歲的末尾退休」,不料四個月後突然被人翻出來,並引爆了社交網絡。

自學代碼進入支付寶、跳槽創業、再被字節跳動收購,郭宇的每一步都踏在網際網路的風口上。年輕,退休,財富自由——他身上的每個關鍵詞,都戳中了年輕人的心口。

「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人。」郭宇的師弟、好友羅磊說。比如,GitHub是全球範圍內程式設計師的開放社區,郭宇曾是GitHub中國區的前三。羅磊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以前在學校,郭宇經常晚上一個人安靜地寫代碼,工作後也很拼,經常凌晨三四點才離開公司。「他非常清楚自己要什麼。」

「他的經歷很特殊,大部分人沒法複製。他太年輕了。從成長平台來說,其他公司也很難與字節跳動這樣的公司相比。」羅磊說。

「最關鍵的選擇在於我媽,不在於我。」郭宇自我剖析,「她讓我5歲多就開始上學。如果不那麼早的話,我就趕不上整個移動網際網路的爆發。」

財富和自由,究竟意味著什麼?2020年6月19日,身在日本的郭宇在電話里向南方周末記者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29歲的退休生活

我最近住在東京,在朋友閒置的房子裡。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午飯,然後去健身房鍛鍊,或者找朋友,偶爾也打麻將。

我這幾年在東京買了很多房,也一直考慮在日本鄉下買個房子或是蓋一棟樓,日本鄉下的房子非常便宜,土地基本都是白送。即便在最貴的城市東京,也貴不到哪去。從鄉下到東京市區,特急電車30分鐘就到,開車基本不堵,三四十分鐘。

疫情期間,大部分時間我在家看書、寫作,也自駕去了很多地方。主要是溫泉旅行,目的地是各個地方的溫泉旅館。每到一個地方,我就會把當地的主道路都開一遍。

我的車是一輛賓利2020款的歐陸GT,國內買大概要350萬,日本這邊大概230多萬人民幣。第一輛車是在北京買的,保時捷的718敞篷小跑車。

喜歡敞篷跑車,因為它在移動中給人的感官體驗非常好。從一個溫泉鄉到另一個溫泉鄉,中間會途經山脈或高原,一些自然風光非常好的地方。開著敞篷,你在移動中感受到的氣味非常豐富。比如從九州的黑川溫泉到阿蘇,後者是一個高原火山地形,高山草甸非常茂盛,相當於在懸崖邊開車,往左邊可以看到整個阿蘇盆地和遠處的火山景觀,還可以聞到很多草的香味,有時會遇見一些動物。

大概三年前,我就開始在日本投資。我喜歡旅遊,每年有15萬公里的飛行計劃,但當時公司兩周才休息一次,只能就近來日本。

我喜歡泡溫泉。這是一個能讓你獲得自省的空間。溫泉鄉是一個非常寧靜的場所,在這裡,你可以放棄自己的社會身份,泡到池子裡,旁邊是小溪,站著幾隻鶴,能聽到鳥叫。

溫泉旅館的服務非常精緻。很多溫泉旅館每天會更新插花,都是旅館人員自己做的。晚餐也很棒,要吃2-3個小時,有十幾、二十幾道菜,好的能達到米其林二星、三星的水準,而且只接待旅館的客人。

這些相當高質量的東西,出現在一個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十八線鄉村裡,非常神奇。有些人在這邊活了一輩子,旅館在這裡開了100年、200年,這些人選擇一直用這樣的生活方式活下去,也沒什麼不可以。

我想,也許這種生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就開始逐漸把一些美股上的錢弄過來日本,在這邊買房子,獲取一些穩定的報酬。

每個人都朝氣蓬勃

我是獨生子,小時候在江西撫州鄉下長大。父親是客家人,母親是江蘇人。初中時,跟著父母移民到深圳。

還記得從家裡坐長途汽車南下,經過了很多城市,最後停在深圳。那時深圳有很多高樓,很多工地,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一到夏天就非常悶熱,行道樹長得非常好,盤曲的樹根非常粗壯,破壞了地磚。

高考完之後,我想和以前高中社團的朋友繼續聯繫,就想乾脆搞個網站出來,大家可以在論壇上發帖子。

我自學建網站。學的過程很痛苦,因為沒人教,那個年代也沒什麼教材,我買了幾本書,但書的內容都很落後。大部分時候我都是在網上搜索,看一些隻言片語,自己試錯、糾正。

那一年暑假我一直在上海的舅舅家。舅舅和小姨給買了一台電腦。每天下午,我就在一個很熱的小房間裡,光著上身,一邊流汗,一邊琢磨這個事情到底怎麼解決。

上大學之後,漸漸有能力去做外包項目。暨南大學的勤工儉學招聘板上經常會有各種信息,我就去撕這些單子,賺了一些錢。

大二時,我投了騰訊的實習簡歷,但沒進終面。2010年大三,給支付寶寫了一封實習求職信,他們打電話過來問了幾句,就讓過去實習了。

我覺得非常神奇。我不是計算機專業出身,招我進來的那個人也不是,他是學英語的。那個時代非科班出身、但技術厲害的人非常多。去實習之後,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初級。

2011年,支付寶還在杭州的華星時代廣場,占了三四層樓,只有四千多人。半年後搬到新蓋的黃龍時代廣場,樓層擴多了,開始瘋狂招人。

那時候沒有移動端的概念,支付寶主要在做網頁。我的崗位是前端開發。當時支付寶並沒有競爭壓力。上班很輕鬆,早上10點後才上班,下午六點多就下班了,然後騎著電動車去西湖邊喝茶。現在的阿里,絕對不是這樣子的。

支付寶有非常棒的技術團隊,每個人都朝氣蓬勃,認真鑽研技術。

實習時,我拿到了支付寶的offer,畢業後就繼續留在這裡。

那時我住在浙江大學玉泉校區的朋友宿舍里,他們是浙江大學軟體工程系的,他們每天晚上討論,要做股票交易系統、量化交易系統之類很高深的東西。他們能力確實很強,後來都拿到了比較好的offer。

次一些的人會選擇去阿里,像我這樣。支付寶的薪水並不高,那時候網際網路公司薪水最高的是百度。應屆生在百度第一年能拿到20萬左右,在支付寶是15萬左右。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錢流入網際網路行業,那些之前作出優選的人,上升空間反而不如去網際網路行業的人大。一旦錢湧入到網際網路行業,薪水幾乎都是每年翻番,這還只是現金部分。

在支付寶工作的時候,我做了很多項目。其中一個是支付寶2012年度的個人帳單,拿了一個CEO特別榮譽獎。

事情在2013年發生變化。那一年微信推出了「微信支付」,阿里意識到要開始絕地反擊,不能再讓員工們過「養老生活」。當時有個戰略叫做「allin無線」,讓所有的人都去做客戶端工程師,開發移動端、學習新技術,戰略重點也變成做移動端的支付寶客戶端。

那時候我已經準備離職了,並不是因為意識到行業轉變,只是覺得在這裡能一眼看到頭,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加上一段戀情結束,我想離開杭州。大家都說好多人在北京創業,我覺得應該去北京看一看。

郭宇在字節跳動工作時的工位。 (受訪者供圖/圖)

字節跳動六年

我和創業的朋友大學時就認識了,他是北大的。我在微信上問他要不要人,他說「:你趕緊來吧!」他當時在做「多說」(一個社交評論系統)和「圖蟲」(一個攝影圖片社區)。

2014年夏天,我來到北京。公司一共三個人,在中關村小區里租了一個兩室一廳,八十多平米。每天睡醒了起來上班,累了就躺下來打地鋪。

就在那一年,多說和圖蟲被字節跳動公司收購,我們順勢加入了字節跳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它要收購我們,我不關心錢的事情,這也不是我應該去管的。

加入字節跳動之後,我依然在寫代碼。主要是做小程序平台的運行技術。離職時算是做到中上等的技術團隊,職級是高級技術專家。

去北京之後,我長了很多白頭髮。如果你在北京工作6年,並且每兩周才過一個周末的話,你會理解的。

2019年夏天,我感覺事情步入了正軌,這是一個契機,容易交接。同時我在日本的房租收入和其它被動收入,已經基本與工資打平,所以選擇離開。

何為自由

2020年2月12日,我提交了遠程辭職。

想給自己一個交代,所以寫了一封辭職信,一開始發到頭條圈和公司內網的一些群里,後來發到朋友圈和微博上。不知怎麼現在就火了。前幾天早上起來,手機里塞滿了信息,各種人給我發來了一千多個問題。

我其實不太喜歡主動和人家溝通,所以一直避免做與人溝通的工作,程式設計師對我來說算相當優越的環境。

上大學的時候,我希望成為一個非常厲害的人。這個目標其實沒有意義,因為世上總是有比你厲害的人,永無止境。

後來我想,應該想想自己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希望自己成為一個靠譜的人,對自己負責——我做的事情確實是我想做的,或有助於幫助我完成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混日子。

我喜歡讀書和寫作,中學時代就寫過很多,還辦過讀書會。有幾個對我影響比較深的作家,比如曹文軒、王小波。

我覺得我的人生一直在takeadetour(走彎路),我想看看有沒有機會還能再繞回來。

高中時,我身邊有很多家庭條件好的小孩,在那時就可以做自己的選擇。

有一個生物班的同學小張,後來一直走生物這條路,現在在紐約一家癌症研究所做研究員。可能他有一個夢想,比如要消滅癌症,所以從一而終。有人覺得,研究員又賺不到什麼錢,但我覺得,如果這是他真正想做的選擇,那他就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人。

這十年間,雖然我很幸運得到了一些東西,但現在我又回到那個點——他們多年前就做出選擇的那個點。

如果能回到十幾年前,可以重新遵從自己的意願去選擇,我想當作家。但那個時候,如果跟父母說想當作家,他們不打死你就不錯了。

我曾經放棄了一些更想做的事,比如說看書、寫作,反正就是純粹意義上的自由。自由不是一種想幹嘛就幹嘛的狀態,而是我想不幹嘛就不幹嘛。

這次離職,我媽說,「你開心就好,平常出門注意安全。」我們平時也不會頻繁聯繫。我父親身體不好,前幾年離開了人世。現在應該是我媽人生當中最好的一段時光,我不應該打擾她。

沒離職時,我自學了兩年日語,考過了N1。2019年,我在日本開了一家旅行社,專做溫泉旅行。

我覺得所謂財富和自由,是兩碼事。財富代表你有沒有錢,自由代表你是不是有自己能選擇的權利。有錢的人不一定自由,自由的人不一定有錢。年紀越大,接觸的人越多,按日本的說法,是人生當中的羈絆越多,你選擇的空間越小。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不選擇這麼多羈絆,只想遵從內心。

和我一樣進入網際網路行業的人,早早退休的並不多。很多人有了孩子,會為了家庭的責任、未來的發展不停打拚,即使有再多財富,也沒有自由可言。

我在物質上沒有多少需求,買過的最貴的單件物品就是那輛賓利。我的包一萬塊不到,用了好多年。每年在淘寶上買東西,只會花兩三萬塊。但我在旅行上每年會花費幾十萬,是消費的大頭。

等疫情結束之後,我會恢復正常經營,帶團,讓更多中國人了解日本溫泉旅館文化。說實話,這個旅館能賺多少錢?利潤沒多少,對我的資產來說是很小一部分。

我可能之後會寫很多關於溫泉的科普,寫以溫泉為背景的小說。日本有很多文學小說,都是基於溫泉鄉的題材,比如說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雪國》。未來十年,我想做一家自己的溫泉旅館。

自述:郭宇 採訪整理:南方周末記者 敬奕步 南方周末實習生 葉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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