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岸邊的漁民新村

人民網 發佈 2020-07-01T07:49:50+00:00

周末,我去探望在無錫太湖邊寫生的女兒。日光下,太湖泛起漣漪粼粼,光點迷離,像魚兒光滑的鱗片熠熠生輝。

周末,我去探望在無錫太湖邊寫生的女兒。寫生基地在一個小村裡,村子三面環湖。日光下,太湖泛起漣漪粼粼,光點迷離,像魚兒光滑的鱗片熠熠生輝。湖上沿著漁港停滿了船,一艘挨著一艘,細細密密,船身相接。每艘船都有幾根筆直的桅杆,遠遠望去,好像一片浮在水面上的杉木林。

有意思的是船尾常擺放著一兩盆植物,開出幾朵鮮嫩的小花,就是低矮破舊的河船上也有。有些河船上好像住著人家。他們可能就生活在湖上?清晨,隨著日出,開船到湖中捕魚;傍晚,日落,帶滿艙的魚兒回來。也許,這些盆花隨漁人出過湖,見證他們的捕魚生活。想必勞作之餘,漁人會用太湖的水澆灌船上的植物。

我熟知捕魚生活,卻不太見過人在漁船上養花。大概是因為,我自小熟悉的是海船生活。我的祖父是海民,靠海吃飯。海浪像晝夜不停奔馳的白馬,嘶鳴著,萬古如一地奔涌。天上的月那麼近,有時濺起的浪花幾乎可以將它打下,碎落在大海里,變成一瓣瓣泡沫。祖父說,雖然他們的漁船很大,但一有風浪,覺是沒法睡的。船實在太晃了,像篩子一般,把所有的睡意都篩了出去丟進大海里。

太湖上的船大概不同?陽光下,湖面如魚鱗片般緊緻光滑。船民們上下船的方式也很簡單,拿一截窄窄長長的木板,往甲板和堤壩一擱,就可以上岸了。堤壩內幾個小孩被曬得烏黑,在木板上如履平地,似泥鰍在泥地里一樣靈活。大人也只是看著他們笑,似乎並沒有覺得小孩在木板上走來走去會有什麼問題。

在堤壩的內河,見到一位坐在船頭賣河鮮的老奶奶。老奶奶有些歲數了,臉上皺紋很多,皮膚發紅,做事利索,特別健談。她說自己打小就在這兒過日子,但漁港什麼時候有的,她也不知道。

「我們原來也是湖上人家,一輩子生活在船上,現在生活好了,在岸上蓋了新房,禁漁期的時候不打魚,就住在岸上,平時在自家的河船上賣賣魚乾。」

「以前的日子可不好過哦,」老奶奶說,「你別看現在這湖很平靜,遇上大雨天和颱風天,捲起來的浪幾乎要把船給掀咯……」

我在想像中還原她說的情景:船晃得站不住人,水沒完沒了地往裡灌,人在船上也得沒完沒了地往外舀水,怕沉船啊。有些東西要收在柜子里鎖好,否則叮叮噹噹稀里嘩啦地要碎一地——原來,湖上生活也不像我一開始想像的那麼容易。

老奶奶說,當時她家裡只有兩條矮矮的漁船,一條外出打魚,另一條全家人都擠在裡面。漁船棚屋子矮,只能貓著腰進屋。屋裡窄得放不下桌子,碗碟就放在甲板上,人蹲著或者靠著船板吃飯。湖上濕氣重,被褥子泡在水汽里,終年有一股化不去的魚腥味。那時,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上岸,在岸上過平穩的生活。

「那時候只想著填飽肚子,哪裡有那麼多的念想呢,」老奶奶說,「如果不想打魚,就只能靠讀書讀出去了,走出去的娃,一個也不想回來。」

後來魚越來越少,網越織越密。魚少了,大家就養魚。魚飼料大把大把地放,料放多了,水髒了,水藻長得很多。還有岸上工廠排的髒水,湖水的氣味越來越難聞,後來出生的小輩一直以為太湖水就那麼髒的。

好幾年前,太湖全域治理,政府出了很多政策安置漁民。路通了,橋連了,湖鮮市場擴了,學校多了,環境美了,漁民們陸續上岸,搬進了漁民新村,終於不必再以船為家,從此結束了飄蕩的生活。

「說句老實話,」老奶奶說,「我剛住進房子不習慣啊。下雨天,睡著的床不再晃蕩,碗碟不會在柜子里咯噠作響。天花板也高,不用低著頭進屋,屋裡也不再滿是水汽。就是吃飯的時候呀,還是忍不住想要把腳蜷起來蹲著,有時候會坐在門檻上扒著飯吃。」

說到興奮處,老奶奶一拍掌,伸手往後一指:「喏,村子最前面的那棟兩層樓就是我家。」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座兩層樓的房子,高高的馬頭牆翹起來,漆著白漆,牆底下鋪了一層粉紅的瓷磚,粉瓷磚的顏色還很新鮮,看樣子房屋最近剛剛修飾過。

「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在船上種點什麼,後來日子安穩下來,終於有些閒心去伺候花草了。你瞧我這花,是不是比別人家開得要好?」老奶奶又指著船上的花跟我說。

的確,船尾繡球花的花球特別碩大,鮮嫩。

太湖的禁漁期居然有七個月。我很好奇,休息這麼長時間,漁民靠什麼過日子?

老奶奶笑了,這裡的生活多著呢。

太湖風景好,水乾淨後,建寫生基地的,開民宿的,做旅遊的,都是財路,都能掙錢。說到這兒,老奶奶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又小又低,「我隔壁鄰居的表侄子在這裡開民宿,」老奶奶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比了個數字,「他們掙了這個數!放我們那個時候,嚯!那可是想也不敢想啊。」

正聊著,有人駕著船駛過。船上是些來觀光的遊客,駕駛員大概就是原先的漁民。熟練地操弄著方向盤,船掉頭,到離岸一兩百米停下。新搬去岸上的老漁民,和這些一直生活在岸上的新客人,齊看一色湖光。

《 人民日報 》( 2020年07月01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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