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她簡單幾筆就畫出了九龍門的輪廓。」
「她捕捉到了輕軌穿過九龍門的那一刻……」
6月18日，重慶市九龍坡區楊家坪商圈一株黃桷樹下，一位女孩正在寫生：她拿著鉛筆，從九龍門的上部開始勾勒，很快，立體構造的九龍門的線條也開始生動，祥雲紋飾逐漸成型……
過往市民的小聲議論絲毫未乾擾到她。幾位市民在為這個女孩的繪畫天賦驚嘆的時候，也發現了她如此專注的「秘密」——原來，她是一名聾啞人。
「萍萍（化名）先天聾啞，來自城口，這是她第一次到城裡來，她畫出來的這些，她從未見過。」在一旁指導女孩子的老師、九龍坡青年志願者張清松說。
「一提到畫畫，她就特別高興」
去年的一天，川美黑白灰美術學校教師張鳳琴看見城口縣河魚鄉河魚小學校長高鵬發的一條朋友圈：幾張畫作中，山野開滿鮮花，動物在林間跳躍；長有羽翼的人向遠處層疊的山峰眺望……並配有「上帝給你關上一道門，又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河魚小學聾啞兒童，通過老師們堅持不懈的送教，繪畫天賦初顯現，孩子，加油！」的文字。
這讓張鳳琴震驚了，一個大山深處的聾啞女孩，是如何創作出一幅幅帶有奇幻色彩的畫的？她希望去城口，當面看看這個女孩作畫。
當時，張鳳琴等3人已加入九龍坡區青年志願者協會。在重慶，九龍坡區定點幫扶城口縣，共青團九龍坡區委對城口縣的貧困青少年開展了大量幫扶行動，幫助大山裡的貧困兒童實現夢想。
幾名九龍坡區的志願者又一次踏上去往城口的征途。5月10日，張鳳琴和徐小嬌開車近6小時，到達城口縣河魚鄉。
山坡上的農房前，一個扎著馬尾、穿著淡黃色外套的女孩搬出椅子笑盈盈地邀請來客坐下，毫無羞澀和膽怯。
她就是萍萍。
在這裡，青年志願者張鳳琴和徐小嬌見到了萍萍整齊地疊在一起的畫作，萍萍還用看上去有些誇張的手勢，試圖用肢體語言去解讀畫作。「雖然我不能明白她所有的意思，但我能明顯地感受到，一提到畫畫，她就特別高興。」張鳳琴說。
「她的畫既有對自然的嚮往，但又流露著害怕」
高鵬最先發現萍萍喜歡畫畫。當時，河魚小學挨家挨戶地摸排轄區內適齡入學孩子，發現萍萍已13歲了，卻從未接受學校的正規教育。
「無論孩子家裡是什麼情況，她有什麼困難，只要到了入學年齡，就應該接受教育。」高鵬和教師們當即決定，每周開展一次送教，並針對萍萍的情況量身定製了教學計劃。萍萍開始學習相對簡單的內容。
一天，高鵬和送教老師宋勤和往常一樣，來到萍萍家裡，發現用過的作業本的背面，畫有兔子和松鼠。「原來她喜歡畫畫！」
現場，萍萍勾畫出一匹奔馬，讓宋勤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偶然的發現，讓河魚小學調整了送教計劃，為她送來畫筆、調色盤。學校沒有專業的畫紙，就每周送去幾張A4紙，學校沒有專業的美術老師，宋勤就教萍萍畫一些簡單的景物。
剛開始，宋勤畫一筆，萍萍就模仿一筆。一年多時間過去，萍萍作畫的內容和色彩越來越豐富，畫中既有小女孩和狐狸親吻這樣的童話場景，也有兩個人紅葉林中相逢的浪漫時分。
萍萍畫得越來越好，宋勤既興奮，又擔憂——自己不是專業出身的美術教師，甚至整個學校也沒有專業的美術教師，誰能給萍萍提供更專業的指導？
正好，青年志願者張鳳琴和徐小嬌來了。
她們帶著萍萍畫了一上午。萍萍拿出平日用的畫板，畫板四周沾染了各種顏料，中間留下紙張大小的區域，看上去如同一扇窗戶。「這孩子就是個繪畫精靈啊，在她的生活中，畫畫是多麼重要的一部分！」徐小嬌感概萬千。
萍萍望向四周，目光停留在了屋後的樹林。她將棉簽綑紮在一起，蘸上墨綠色的顏料，很快，一片青蔥的草地出現了；萍萍又換了毛刷，畫出樹幹，並開始點染。
針對萍萍的畫，張鳳琴和徐小嬌在不成熟的區域打一個小叉，在滿意的地方打上小勾，用這種方式開展「對話」。
張鳳琴翻看畫作時注意到，萍萍的畫作經常會出現兩個人。張鳳琴指著畫上的人搖頭，傳達自己的疑問。萍萍回應時，指著樹下的小女孩，又指了指自己；而另一個渾身是刺的人，用兩手做出了飛翔的動作，表示這是自己憑藉想像創作出的人物。
「她畫有帶刺的羽人，還有暗色調的運用，我能夠感受到她對外界的嚮往，但卻又充滿了害怕和焦慮。」徐小嬌說。
告別前，兩名志願者了解到，萍萍有一部舊手機，可以微信視頻通話，這讓網上視頻教學成為可能。5月12日上午，張鳳琴和萍萍開始了第一次嘗試。「我們按步驟去引導，畫一筆，讓她跟著畫一筆，然後讓她把畫好的畫拍照發過來，用打勾和打叉的方式去標識、引導她。」
5月20日下午，上完兩次視頻課之後，張鳳琴增加了課程的難度，挑選了一幅色彩豐富、近遠景交錯、需要運用透視技法的畫作，帶著萍萍模仿。
每次上課，都需要兩名志願者配合完成，張鳳琴演示，並用手勢講解，徐小嬌拿著手機連線，講解如何調顏料、如何構圖，提醒萍萍注意每一個細節。
畫出可愛的熊貓，感受神聖的藝術殿堂
今年6月，2020年「開放的六月·川美創谷藝術游」活動開幕了，共青團九龍坡區委再次開展對城口的幫扶活動，其中的一項內容便是聯繫青年志願者、川美黑白灰美術學校教師，將萍萍接到九龍坡。
萍萍得以走出大山，進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在川美黑白灰美術學校的畫室，她第一次見到專業畫室。
「我們來畫畫吧。」徐小嬌端出一盤荔枝作為素材。萍萍調好粉色顏料，一邊吃著張鳳琴剝好的荔枝，一邊畫，寫意畫中，粉紅的荔枝個個飽滿圓潤。
然後，萍萍去往重慶動物園，開始第二堂「功課」——快速寫生。
重慶動物園熊貓館裡，大熊貓「丁丁」正趴在欄杆上睡覺。「我們就速寫這只可愛的睡著了的圓滾滾吧。」張鳳琴拿出速寫本，和萍萍一起畫下熟睡中的「圓滾滾」。
「每次上課，平常人一小時的內容，萍萍需要兩個多小時，但是，我們看見她明顯的進步，非常欣慰。」徐小嬌說。
這一次，張鳳琴最大的期望是帶萍萍去觀看「開放的六月·川美創谷藝術游」展出的畫作——對每個熱愛畫畫的人來說，展覽館都是神聖的殿堂。
在102藝術基地，成渝藝術交流展正在展出，作為「開放的六月·川美創谷藝術游」的線下活動之一，本次展覽以「對影：兩個城市的藝術比較」為主題，匯集了羅中立、龐茂琨、焦興濤、何多苓、周春芽、韓易非等成渝兩地名家的作品，對萍萍來說，無疑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
參觀學習中，一幅展示農家豐收的畫作吸引了萍萍駐足觀看：金黃的稻田裡，農忙人正在回到村莊。萍萍對這些熟悉的場景望出了神，不時陷入沉思。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個第一次走出城口大山的聾啞女孩眼中的光亮告訴人們，她有多興奮。
張鳳琴等青年志願者有一個願望：今後能為萍萍舉辦獨立畫展，對她的畫作進行拍賣，幫她追逐夢想、改變生活。
陳鈺樺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田文生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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