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丨在西藏,他得到了克制的平靜與溫暖的包裹

西藏人文地理 發佈 2020-07-02T18:20:47+00:00

這是生命的明滅,折騰得熱熱鬧鬧,其實是a piece of nothing。張洹是怕死的,正是因為怕,籌劃好的一個行為藝術作品《鐵箱》,最終以未完成告終。《榮榮的東村》中,榮榮回憶:「昨天再去張洹那裡,看到一個大的方鐵箱,鐵皮很厚,而且堅硬,張洹跟我談起他要做一個行為,把自己鎖在這個鐵箱裡,然後投放在北京的地鐵車箱中,從早上到晚上一天。


《悅讀》


沐浴在拉薩緩慢而悠長的時光里,我們將在工作之餘的閒暇中,邀請大家一起,翻開久違的書頁,細細摩挲紙上的筆墨印記,靜靜品讀一段平凡或者不平凡的過往,相信在那些細膩的筆墨間,總有我們遺忘或是忽略的生活美感……

《悅讀》欄目,讓我們一起慢下來,尋回文字的溫度,享受悠閒假日!


一炷香,一明一滅,化作灰燼。

一個人,一呼一吸,化作塵埃。

這是生命的明滅,折騰得熱熱鬧鬧,其實是a piece of nothing。

盡力折騰著自己的身體、皮膚、思想、心靈的張洹,

生命的底色是無色、無邊、無味的,

惟有一絲淡淡的血氣,引誘著他與這世界發生關係。


▲問孔子3號布面香灰 2011


張洹:一炷香,一明一滅,化作灰燼


撰文/線條 供圖/張洹


無論是在作品中,還是在人生中,張洹一直在探究幾個問題:生、死、欲。


生,是生存,而非生活,生活是更高級別的存在,年輕時的張洹,直接將身體和皮膚懟到世界的眼中,靈魂從自我中跳脫出來,站在一旁,赤裸裸地生存在各個不同的空間。


1993年,在中國美術館前表演的《Angels》,是張洹在公共場所的第一件行為作品,渾身血色的張洹手持玩偶,詭異、掙扎、絕望。這個作品的創作,是為著那些還未出生就已離開這個世界,從虛無里來,往虛無里去的被墮胎兒。生命本不由著擁有生命的人自我選擇,這令張洹感到悲苦。


▲問孔子4號 布面香灰 2011


01


如果生不由自己選擇,那麼死呢?幼年時祖母的去世與葬禮、墓地,深刻於張洹腦中,死亡,是他繞不開的問題。


張洹是怕死的,正是因為怕,籌劃好的一個行為藝術作品《鐵箱》(1995年),最終以未完成告終。《榮榮的東村》(藝術史家巫鴻著)中,榮榮(攝影家盧志榮)回憶:「昨天再去張洹那裡,看到一個大的方鐵箱,鐵皮很厚,而且堅硬,張洹跟我談起他要做一個行為,把自己鎖在這個鐵箱裡,然後投放在北京的地鐵車箱中,從早上到晚上一天。整個鐵箱只留著一小孔讓我呼吸和查看外面的世界,我要體驗這種讓我窒息的過程,張洹告訴我。」


▲我們的父母 布面香灰 2008


但是,意外發生了。張洹一個人的時候,突然想試試看,在鐵箱裡時,身子曲臥的姿勢,哪種比較舒服,好為下次真正的行為作準備。結果鐵蓋「當」的一聲,鎖住了。他大聲呼救,用他自己的話說,「頭髮都豎起來了」。後來他拚命呼救,一位掃地阿姨聽到之後將他放了出來。


張洹說:「當我從箱內出來時,我感到了什麼是自由,真正的自由,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幸福了,可以沒錢,沒有一切,但不能沒有生命,沒有自由。我體驗到人在生死之間的心態,生命太值得珍惜了,人太需要自由了,我感到一切都變得可愛。我給好友打了幾個電話,告訴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太恐懼了,人不能沒有幫助。」


最後,張洹沒有公開做這個行為藝術。

也因此,他似乎跨過了to be or not to be的終極思索,而向著狠狠感受「生」的狀態一路行去。


▲轉世革命7號張洹 2019,布面丙烯


02


神人之間的使者


張洹的《A Piece of Nothing》一文中,寫了自己從童年一直到2004的經歷,許多處都提到一個詞——「命運」,他說:「人是無法決定自己命運的。命運就像路和車的關係,缺一不可。命是註定的,運是可改的,但最終命決定運。」


《12平米》、《65KG》等作品是他當時所處的嚴酷之「生」,警醒自己身處殘酷之中而無所察覺的下場,是自我麻痹及隨之而來的平庸與沉淪;《為無名山增高一米》、《朝聖——紐約風水》是被「命」一味壓倒的「運」,山不會因人增高,山就是山,人也只能是人;《我的美國(水土不服)》、《我的日本》、《我的澳大利亞》是「命」與「運」、自我與外界的拉扯與交互。


▲張洹在自己的畫作前


「我沒有預料過未來、下一步是什麼,因為我不知道,我只尊重我的內心世界。當你尊重內心世界的時候,你的心、你的魂的時候,這個事兒就變真了,一變真你的力量、能量就出來了。所有的藝術家在這種狀態下,一個真,就能產生自信;一有自信,這個藝術品就有魅力。藝術的魅力來自於『真和自信』。」張洹認為,他始終遵從自己的內心,或者可以說,他由著血液中流淌的本性,用盡氣力創作。


然後,捨棄。


他不認為藝術作品需要永恆,奉為經典,而是一堆「垃圾」。所謂「垃圾」,其實就是記載著人類活動的種種痕跡,過去,就過去了。每每有人問起他的創作思想,或者疑惑於他從早年的激進銳利到後來的平和壯闊的變化,他總是說自己確實變了,但「我的DNA沒有變」,聽起來像是一句搪塞,但對於張洹來說,並不是。


▲轉世革命8號布面丙烯 張洹 2019


03


張洹對舍與得的理解,冥冥之中,暗示了某種緣分。


2005年的西藏之旅不可逆轉地改變了張洹的思想和藝術創作。「在拉薩的某一天,我凌晨四點就起床去大昭寺,那是西藏最大的寺廟。我看到男人們和女人們排起了幾英里長的隊伍,」張洹說。他說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嘆,朝聖的隊伍緩慢地向寺廟移動,在現代與古老傳統的表面衝突中前行。「我去過世界上最著名的一些博物館,但我從沒見過這樣震撼的場面,」他說。


「在西藏,它讓你對靈魂和精神、對生與死的認識一下子就關注到了。在都市,無論紐約還是上海,我們關注的是零碎事,關注的是物質世界。西藏之所以是西藏,是因為一個字:高,高原文化產生了西藏所有的一切。」張洹感受到強烈的分野——西藏是一個精神世界、而平原都市則是一個物質世界。


▲張洹在自己的畫作前


一個從小就深陷於對生命的思索無法自拔的人,一個除了藝術別無他選的熱烈的人,在西藏,得到了克制的平靜,與溫暖的包裹。


更加從內里給他以震懾的,是西藏的天葬。據說這個過程可以把靈魂從肉體中解脫出來,以便平靜地去往來世。「大多數人看到這個儀式會感到毛骨悚然,不忍直視,」張洹說:「但是我在觀看這個儀式時,有一種幻覺,我感到自由。」



這是他從鐵箱中重獲自由後,第二次深刻地感受到這兩個字。


如果說,第一次被自由的強烈衝擊令他感受到生之美好,那麼,這一次的自由,則令他從對死亡的恐懼之中解脫出來。


從生命與時間揉雜的灰燼凝成的香灰系列作品,成為色彩鮮明、義無反顧、欣喜期待的「轉世革命」系列。鮮血不是可怖的淒涼,是革命的底色;樸拙的禿鷲不是貪婪的象徵,而是將生命送往自由之岸的吉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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