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從「草根」到聖人

醉卧松雲且聽風吟 發佈 2020-07-02T19:05:34+00:00

方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曰雖有九女,是無子.其妾生孟皮,孟皮一字伯尼,有足病,於是乃求婚於顏氏.顏氏有三女,其小曰徵在,顏父問三女曰:「陬大夫雖父祖為士,然其先聖王之裔,今其人身長十尺,武力絕倫,吾甚貪之,雖年長性嚴,不足為疑,三子孰能為之妻?


孔子,是儒家思想的創立者,被譽為聖人,對中國歷史影響深遠。考其平生,孔子是名副其實的「草根」,從「草根」到「聖人」,孔子的一生是自強不息, 奮鬥不止的一生。

一、出身疑點

孔子的祖先,據說是宋國 ( 國都在今河南商丘) 貴族。有的人甚至追溯認為其祖先是商朝王室,不過這種說法大抵無稽之談,不過一種美化吧了。按照司馬遷考證,「其先宋人也」。《孔子世家》稱孔子五代祖木金父,因其父孔父嘉在宮廷內訌中被殺而從宋國避禍奔魯。孔子的父親叔梁紇武力絕倫,在當時以勇著稱。因為戰功,做了當地縣令,因此「偶遇」孔子的母親顏徵在。

司馬遷 《史記·孔子世家》這這樣說:

「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雲。字仲尼,姓孔氏。」

當時叔梁紇六十六歲(一說七十歲),而孔子的母親不到十五歲。關於這場婚姻,《孔子家語》認為是「父命」:

孔父生子木金父,……方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曰雖有九女,是無子.其妾生孟皮,孟皮一字伯尼,有足病,於是乃求婚於顏氏.顏氏有三女,其小曰徵在,顏父問三女曰:「陬大夫雖父祖為士,然其先聖王之裔,今其人身長十尺,武力絕倫,吾甚貪之,雖年長性嚴,不足為疑,三子孰能為之妻?」二女莫對,徵在進曰:「從父所制,將何問焉.」父曰:「即爾能矣.」遂以妻之.徵在既徃廟見,以夫之年大,懼不時有勇,而私禱尼丘之山以祈焉,生孔子,故名丘,字仲尼。

《孔子家語》是後人所做,有人認為是「偽書」,大抵有「美化」成分。如果按照《孔子家語》解釋,孔子的外祖父是個「愛才」之人,因為賞識「叔梁紇」的「武力絕倫」而把女兒嫁給他。但我個人對此很難認同,孔子出生三歲父親死去,母親顏徵在帶著孔子離開生父之家,遷居到魯國國都曲阜城內的闕里,現山東曲阜城內,孔廟東側仍有一條闕里街,街的北盡頭即孔子故居。

如果是明媒正娶,孔子的母親即使是「妾」,也不應受到如此待遇。大抵在叔梁紇正室眼裡,孔子就是一個「野種」,很難族人被認可的。而孔子的母親也以此為「恥」,在其在世的時候一直瞞著孔子。孔子到了十五歲才從鄰人里里知道生父。孔子的母親為什麼一直瞞著孔子,我想大約出自一段屈辱的經歷,如果孔子母親為一種明媒正娶,即使是妾生的孔子,按照當時的宗法制度,也不會被如棄敝屣的。

「野合」在字典上有三種解釋:①一種低於正當禮儀的婚配,是國家為了快速增加人口而設立的,其本質並無失禮之過。 ②野戰:良騎野合,交鋒接矢。 ③指不合禮教的婚姻;男女苟合。

凡此種種,我的結論是:司馬遷所謂的「野合」就是野戰,孔子是父母「野戰」的結晶。但是對於孔子母親而言,這次「野戰」並非兩情相悅,不排除是一次違背婦女意志的強力結合(聯繫到孔子父親孔武有力,而且是當地官員)。這大概孔子母親不願為孔子道出生父的原因吧,也是孔子在其父死後不為宗族認可的潛在原因。

二、野蠻生長

無論出身多麼高貴,無論孔子父親如何孔武有力,有掩蓋不住一個事實:這一切似乎都與孔子無關,他不是高富帥,而是一個卑微的草根,孔子唯一繼承的只有父親可憐的那點骨血。

十八歲的母親顏徵在帶著三歲的孔子來到曲阜闕里,雖然生活極盡艱難,孔子開始度過了快樂童年,無論怎麼說,這都是一個偉大的母親,無論自己多忙艱難,也要極盡所能給予孩子歡樂。《史記·孔子世家》中說:

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

孔子小時候所玩的遊戲,也常常和「禮儀」相關。「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再後來,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孔子給人放過牛羊,看管過倉庫,到了十五歲,開始立志求學。這是孔子真正的覺醒,當今流行的說法是「自組織」。十七歲的時候,孔子母親顏徵在去世,年僅32歲。這一年,孔子大約因為學習了兩年,名望和眼界漸長,他自認是位「人物」,躍躍欲試渴望嶄露頭角。當時魯國權臣季氏宴請國內「士」族,孔子前去參加這次宴會,卻被季氏的家臣陽虎拒之門外。十多年後,當孔子名滿天下時,這個陽虎卻請他出來做官了。對於心懷叵測的陽虎,孔子委婉而周到地加以回絕。

這大概是孔子第一次向上流社會進軍受挫。受挫後的孔子退而成家立業。十九歲時,孔子娶宋人亓官氏之女為妻,次年,生子孔鯉,字伯魚。

三、立而不惑

20歲,孔子開始在魯國做官,擔任委吏( 管倉庫的小吏),21歲,改任乘田吏 ( 管理牛羊畜牧的小吏,見 《闕里志·年譜》)。孔子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論語·子罕》)雖然是孫猴子一樣「弼馬溫」的小官,裡面的牛羊都是用來祭祀的,十分珍貴。孔子十分認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並且利用在工作間隙,學習各種知識。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第七)孔子開始了邊做工邊學習的生活。魯昭公十七年 ( 前 525) 秋,郯子來朝,孔子時年二十七歲,孔子向郯子學習古代職官制度。魯昭公十九年 ( 前 523) ,孔子年二十九。聽說師襄善琴,於是到晉國向師襄學音樂,熟習六藝。

《史記·孔子世家》這樣描述這段經歷:

孔子學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 「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有間,曰: 「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 「丘未得其志也。」有間,曰: 「已習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 「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間,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曰: 「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 」 師襄子辟席再拜,曰: 「師蓋雲文王操也。」

孔子就是這樣通過「習其曲」,「得其數」,掌握其內容,了解其為人。兵不在多,在於足用;學習不再多,在於舉一反三。孔子曾說:「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公冶長第五)還說「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泰伯第八)孔子在多次聲稱「少也賤」,聲稱自己是一個凡人,並不影響他的偉大,偉大的可貴就在於起於平凡,成就巍峨。

從事著卑微的工作,以謙卑的姿態學習,孔子就這樣一步步而「立」, 孔子三十歲時,是年齊景公與晏嬰來魯國訪問。齊景公會見孔子,與孔子討論秦穆公何以稱霸的問題。


《史記·孔子世家》這樣描述:


魯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蓋年三十矣。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景公問孔子曰: 「昔秦穆公國小處辟,其霸何也?」對曰: 「秦,國雖小其志大; 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爵之大夫,起纍紲之中,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說。

後來,魯國發生內亂,孔子到了齊國,再次受到齊景公的接見,雖然齊景公很賞識孔子的君君臣臣思想,但齊國相晏嬰卻反對任用孔子,在務實的晏嬰看來,孔子思想多是繁文縟節,難以經世濟用。晏子的思想不是沒有道理,治國還需王道霸道,需要的是「法治」而不是「禮制」,這一點在中國歷史上已有證明。即使漢武帝時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是對「儒術」還是停留在「尊崇」上,而實際還是採用法治。漢宣帝晚年對一味寵儒的太子深表憂慮。《資治通鑑》有這樣一段故事

「皇太子柔仁好儒,見上多所用文法吏,以刑繩下,常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與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嘆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對國內百姓,多用「王道」,依法治國,而對外,應用「霸道」,講強權!



四、五十才開始

孔子雖然「三十而立」,「四十歲不惑」,但對於整體事業而言,還是無所成名。五十歲,在國人的意識里,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時候,所以,很多人開始「熬」,開始「等」,達觀的人也開始「優遊歲月」,而孔子,開始「知天命」!「天命」者,就是上天賦予自己的人生使命。

五十歲,來日無多,屈指可數,如果你不想徒然等死,如果你不想徒然地在天地間「走此一遭」,如果你不想虛度餘下時光,你該如何不負此生?

五十歲,是應明白此生我能做些什麼,我怎樣在此生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時候,這就是「天命」,準確地說是生命「自組織」,或者說靈魂的一場「重新覺醒」。

孔子就是在五十歲開始「新出發」!

51歲,擔任中都宰,治理中都一年,卓有政績,四方則之。

52歲:公元前500年(魯定公十年)孔子由中都宰升小司空,後升大司寇,攝相事。夏天隨定公與齊侯相會於夾谷。孔子事先對齊國邀魯君會於夾谷有所警惕和準備,故不僅使齊國劫持定公的陰謀未能得逞,而且逼迫齊國答應歸還侵占魯國的鄆、鄵、龜陰等土地。

53歲:公元前499年(魯定公十一年)孔子為魯司寇,魯國大治。

55歲,公元前497年(魯定公十三年)春,齊國送80名美女到魯國。季桓子接受了女樂,君臣迷戀歌舞,多日不理朝政。孔子與季氏出現不和。孔子離開魯國到了衛國。十月,孔子受讒言之害,離開衛國前往陳國。路經匡地,被圍困。後經蒲地,遇公叔氏叛衛, 孔子與弟子又被圍困。後又返回衛都。

五、孔子出奔,在路上

從55歲到68歲,孔子經歷了十四年漂泊生活。他一直行走在路上,去觀察自然社會、思索人生。

孔子初見泰山,由衷地感嘆道:「巍巍乎!」走到黃河岸邊,又深情地讚嘆道:「美哉!洋洋乎。」孔子後來總結為兩句話:「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山,巋然不動,象徵仁者的泰然與堅定;水,周流不斷,象徵智者的思辨與柔韌。

人生就是旅行,有時風光無限,有時荊棘叢生。在孔子十四年的週遊中,有過從容安定,也有過艱難誰也,他經歷過匡人之圍、桓魋之難,陳菜之困。

子過鄭到陳國,在鄭國都城與弟子失散獨自在東門等候弟子來尋找,被人嘲笑為「喪家之犬」。孔子欣然笑曰:「然哉,然哉!」孔子在陳絕糧,許多學生病了,忍不住發牢騷,出怨言,但孔子卻堅持「君子固窮」:


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衛靈公第十五)


在飢餓的時候,人們對自己堅守的理想也會發生懷疑,人們甚至相對猜疑。《孔子家語》有這樣一則故事:

孔子厄於陳、蔡,從者七日不食,子貢以所齎貨,竊犯圍而出,告糴於野人,得米一石焉。顏回、仲回炊之於壞屋之下,有埃墨墮飯中,顏回取而食之,子貢自井望見之,不悅,以為竊食也,入問孔子曰:「仁人廉士,窮改節乎?」孔子曰:「改節,即何稱於仁廉哉?」子貢曰:「若回也,其不改節乎?」子曰:「然。」子貢以所飯告孔子,子曰:「吾信回之為仁久矣,雖汝有雲,弗以疑也,其或者必有故乎?汝止,吾將問之。」召顏回曰:「疇昔,予夢見先人,豈或啟佑我哉?子炊而進飯,吾將進焉。」對曰:「向有埃墨墮飯中,欲置之則不潔;欲棄之,則可惜,回即食之,不可祭也。」孔子曰:「然乎?吾亦食之。」顏回出,孔子顧謂二三子曰:「吾之信回也,非待今日也。」二三子由此乃服之。

無疑,在最困頓的時候,也是最容易考驗人心人性的時候,也最能激發人性的光輝,「三人成虎」,在眾人對顏回狐疑的時候,孔子沒有選擇相信或者不信,而是借著「獻祭」讓顏回自顯心跡。

在路上,櫛風沐雨,顛沛流離,但孔子還是執著問道傳道,在漯河,有「問十」「冷飯店」一些地名,就與孔子相關:

「冷飯店」在郾城縣東面,大概孔子結束陳、蔡兩地的圍困後,迤邐向西路過此地,因為飢餓,孔子學生向當地村民乞食,村民們倒也大方,給他們端來飯食。孔子接到飯食後,並沒有急於吃,而是依舊行禮。正像孔子所言,於禮一絲不苟,無簞食之間違仁,也無簞食違背禮儀。孔子和學生們的動作引來村民們的好奇,他們紛紛詢問究竟,孔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傳道」機會,自然熱情地向村民宣講禮儀文化,結果他一開講就收不住陣勢,滔滔不絕地講了許久。後來他講完了,飯食也涼了。孔子不吃飯,學生們自然不會「動箸」,看見飯菜已涼,就熱情招呼村民:「老鄉,能否把飯食熱熱?」但村民們對孔子的宣講並不領情,他們認為對這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能夠施捨一碗飯吃,就仁至義盡了,哪裡願意再為他們熱一熱?這就是「冷飯店」的來歷,雖然不甚「榮光」,可以「痛徹心扉」:尊重知識,尊重人才,這是多少讀書人夢想啊?

「問十」在《論語》中有這樣的記載: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弱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論語.微子》)

這個小故事就是「問十」地名的來歷,原名「問津」,但通過這次詢問「聞一知十」,看到了不同的人生主張,可謂言近旨遠,地名雖微,意義深遠。

孔子有時也對自己提出懷疑,甚至也提出「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但孔子還是執著地「內聖外王、修齊治平」的理想。

六、杏壇從教

68歲,公元前484年(魯哀公十一年)是年齊師伐魯,孔子弟子冉有帥魯師與齊戰,獲勝。季康子問冉有指揮才能從何而來?冉有答曰「學之於孔子」。季康子派人以幣迎孔于歸魯。孔於周遊列國14年,至此結束。

孔子回國後,仍不受重用,就以講學和整理文獻為主。在寂靜中堅守,在堅守中感悟:

67歲,孔子夫人亓官氏卒。

69歲,孔子的兒子孔鯉卒。

兒子死後不到一年,情同父子的得意門生顏回夭折,年僅三十二歲。接下來,跟隨他時間最長的弟子子路又在他國的一場內亂中被殺。白髮人送黑髮人,孔子終於在一次次傷痛中病倒。他生前吟唱的最後一支歌是:「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七天之後,與世長辭。

「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為政第二)

這是我們熟悉的名句,知易行難,能夠實現這句話猶難!

孔子之所以偉大,就在於生無所息,一息尚存,不落征帆。正如他自己所說「發憤忘食,樂而忘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一生都在求學,沿著大道,向著高山前進,而他最後也成為一座高山,讓人無法企及。

房龍在《人類的故事》高度評價孔子:「熱愛國家和人民的孔子,試圖想改變這一切。他並不主張使用暴力,作為一個和平主義者,他不認為給人們制訂苛刻的法律就能夠改變他們。他知道挽救人民的唯一辦法就是改造人性,於是就開始著手於改變上百萬同胞的品格這一艱巨任務......孔子幾乎是偉大的精神領袖中唯一沒有見過『幻象』,也沒有宣稱自己是神的使者,更沒有說他是個接受過上天旨意的人。」(1)

「天不生仲尼,萬世如長夜。」這句話雖然有些誇張,但還是足以表達人們對孔子的敬仰之情。蔡元培評價最為中肯:孔子學問,文章政治事業,朗如日月,燦如星辰,果足為萬世師表。

註:

(1)【美】亨德里克.威廉.房龍:人類的藝術.M.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2004.12:174

本文是拙著《春風過耳——《論語》二十一問》的一部分,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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