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葛優拍戲一不能哭,二不能有親熱戲,那讓我怎麼拍啊?

沐沐傾城 發佈 2020-07-02T23:51:51+00:00

1978年,21歲的葛優在北京郊區昌平縣插隊,一邊養豬,一邊做著當演員的夢。這一年,一個叫王朔的小伙子正在青島海軍部隊倉庫當衛生員,並在那裡寫出第一篇小說《等待》;



1978年,21歲的葛優在北京郊區昌平縣插隊,一邊養豬,一邊做著當演員的夢。這一年,一個叫王朔的小伙子正在青島海軍部隊倉庫當衛生員,並在那裡寫出第一篇小說《等待》;身在北京的馮小剛正在軍區裝甲兵坦克六師當文藝兵。

在改革開放的春天裡,三個追夢的青年恣意揮灑著青春,在田野中唱著無人問津的歌謠。

可冥冥中,命運早已布好了局。

誰也未曾想,這三個八桿子打不著的年輕人,十年後會扛起中國賀歲電影的大旗,並一路高歌奮進,意氣風發走進新時代。

這是個不同以往的嶄新時代,第五代導演正如日中天。張藝謀的《紅高粱》獲中國首個國際電影節金熊獎,陳凱歌憑藉《黃土地》、《孩子王》,橫掃國際國內電影大獎。兩位大導演分庭抗禮,牢牢占據C位。

80年代的中國文藝界,放眼皆是陽春白雪,直到痞子王朔橫空出世,在文學界颳起一股妖風。北京的胡同九轉一折,痞子小青年們單手搭著自行車,嘴裡叼著「大前門」,玩的就是個心跳。

十年芳華,彈指一揮間。

1988年,峨眉電影製片廠的米家山導演正在改編王朔的小說《頑主》。他無意中看到葛優的照片,對照片上這個又蔫兒又滑稽的樣貌很有興趣,於是讓他速來成都試鏡。跟他一道兒去試鏡的還有兩顆即將冉冉升起的新星:一個是諧星梁天,一個是未來的「皇帝專業戶」張國立。

《頑主》講了三個不務正業的小青年啼笑皆非的創業故事。葛優、梁天、張國立當時的現實處境都很尷尬,算是本色出演。哥兒仨吊兒郎當、幽默調侃的表演風格,在當時一片主旋律電影氛圍中,炸了。

百花叢中一點綠,《頑主》火了,一個演員誕生了。


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

葛優生於1957年,是個早產兒,瘦小枯乾,弱不禁風。父親葛存壯很是憂心,給兒子起名「葛憂」。後來,朋友說這個 「憂」不吉利,於是改成了「葛優」。

作為一名大院子弟,葛優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同為大院子弟的姜文、高曉松,從小就霸氣外露,動不動就找人拍磚。相比之下,葛優內向溫順,膽小怕事。

用他自己的話說:一個是蔫兒,一個是縮

有一次,葛優被一群小孩一路追著打,最後將他逼近一個死胡同。他實在沒處躲了,萬般無奈之下掄起書包自衛,無意中打傷了兩個小孩。

還沒等他到家,受傷孩子家長就找上門了。葛優的母親不問青紅皂白就狠狠收拾了他一頓。

他心裡這個憋屈,心想:明明是他們先打我,媽媽不保護我,還反過來打我一頓呢?

於是,他以自己特殊的方式表示不滿:母親下班回家後,發現桌子上的東西都在地上。如果葛優為發泄憤怒掀翻桌子,那東西應該是七零八落的。可東西雖然都在地上,但卻是井井有條的。顯然,葛優只是把東西一樣一樣挪到了地上……

這種與生俱來的厚道與克制,伴隨了他的一生。

1976年,19歲的葛優高中畢業,到北京郊區昌平縣興壽公社插隊。喜歡小動物的他沒事就去養豬場,一邊看雲,一邊看豬。後來,他如願當上了一名「豬倌」,負責餵豬、打防疫針、給豬接生。

在他8歲時,媽媽就對他說:人這一輩子最要緊的就是一個『誠』字。這話葛優記了一輩子。長大後無論做什麼,他心裡就三個字:不糊弄。

儘管餵豬這個活不咋光彩,他還是塌下心來,把原本瘦小的豬都養得膘肥體壯。他說:豬不糊弄咱,咱也不能糊弄豬哇!

我的龍套生涯

1978年,全國恢復高考。當了兩年豬倌的葛優突然決定要當演員。儘管父母都是從事電影工作的,但葛優這尷尬的長相、一勞本神兒的性格,和演員這個職業似乎隔著萬水千山。

可命運偏偏在這時候上了膛。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先報考北影,面試環節就被淘汰。考青藝,考官讓他表達對周總理逝世的感受。葛優哭得一發不可收拾,考官認為他太不靈活了,不適合當演員;

接著考實驗話劇院,即興小品階段,一位女考生表演「等待」,考官讓葛優上去蒙上她的眼。葛優很是厚道,捂住人家眼睛就不撒手。因為下一步怎麼演,考官沒說……最後,女孩以為他趁機揩油,就罵他:臭流氓,混蛋!

鎩羽而歸的葛優還是不甘心,決定報考全國總文工團。父親說:你熟悉什麼就演什麼,就演餵豬吧。

果不其然,據葛優回憶當時的表演:別看台上沒有豬,但我眼裡全是豬。

就這樣,葛優如願當上了話劇演員,並開啟了長達十年的龍套生涯。

一個成功的演員,靠的是絕不僅僅是機遇,而是機遇來臨前的暗流涌動。這十年,儘管只是跑龍套,葛優還是拿出當初養豬的勁頭,心裡還是這三字:不糊弄。

有一次,葛優跑龍套的時候發現自己鞋上面有一些白色油漆,便要求換鞋。但導演說:你只是個配角,沒人會注意到你的鞋。他一聽就不高興了,趁著主角表演的時候,立馬去換了雙鞋,回來的時候衣服都濕了。

導演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嘴上念叨著:這小伙子以後可能會有大作為。

果然,飄風不終朝,飄雨不終日。葛優等來了《頑主》。米家山這雙慧眼,終於讓十年來水中望月的葛優浮出水面,激起千層浪。

這一年,馮小剛「抬頭遇見北斗星」,已成功躋身王朔的朋友圈。中國賀歲片新時代開始進入倒計時。

一個演員的誕生

《頑主》讓全國觀眾認識了這個禿腦門,小眼睛,瘦得一陣小微風都能吹倒的葛優。

小荷才露尖尖角,但早有蜻蜓立上頭。馮小剛就是這隻蓄謀已久的蜻蜓。

1991年,馮小剛和王朔策劃了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對於李東寶這個角色,馮小剛早已打好他的小算盤:葛優,且非他莫屬。於是,他和王朔騎著二八自行車,穿過大雨滂沱的羊腸胡同,七拐八拐來到葛優家樓下,可他不在家。那時王朔可是大腕兒,就這麼在馮小剛的一再央求下,淒風冷雨中站了兩小時。

然而,葛優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因為他已經答應了張曉敏,拍攝《大衝撞》。為覓得良侯,王朔和馮小剛三顧茅廬,以其三寸不爛之舌最終說服葛優。

於是,「李東寶」火得一塌糊塗。那一年,滿大街都是李東寶和雙匯火腿腸那口耳相傳的廣告詞:省優,部優,葛優。

葛優、馮小剛的聯手,正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接下來幾年,《大撒把》、《甲方乙方》、《沒玩沒了》、《一聲嘆息》紛至沓來,馮式賀歲片在一水兒的陽春白雪中,獨樹一幟,已漸成燎原之勢。

是馮小剛成全了葛優,還是葛優成全了馮小剛?依我看,是互相成全。

談到葛優的演技,馮小剛在《金星秀》中曾透露:葛優演戲有兩個原則。一是不能拍哭戲;二是不能拍親熱戲

為此,馮小剛很是犯難。那愛情戲要怎麼表現?

對此,葛優是這麼解釋的:演繹悲傷,最好的方式是不讓觀眾看見你哭,但卻覺得你哭了。比如說生活中很多人要流淚的時候,有時就會背過身去,只留一個後背。當鏡頭照著這個背影的時候,你會感覺到他的傷心。這是高級的悲傷。

在拍《非誠勿擾》的時候,葛優找到馮小剛說:以我這個年齡,別讓我跟舒淇有什麼親熱戲。最後馮小剛只能錯位去拍。

作為一個演員,葛優是琢磨戲的。不靠煽情,不靠賣弄,同樣能把戲演好。

因為他時刻提醒自己:我是一名演員

好的演員是一個多面體

好的演員並不是只有一個面兒,而應該是個多面體,就像美國作家丹尼爾·凱斯創作的24個比利。

金絲雀是不能養在籠子裡的,因為天空覬覦它的羽毛。於是,陳凱歌、張藝謀、姜文紛至沓來,向他遞來了橄欖枝。

《霸王別姬》袁四爺這個角色太不討好了。蘇童陳凱歌這對CP綁捆銷售,使得電影還沒開始拍,調子就出來了。再加上張國榮、張豐毅、鞏俐的流量加持,使得袁四爺這個猥瑣的角色變得異常危險,火候把握不好一下子就糊了。

可沒想到,片子出來後,袁四爺的角色竟異常受歡迎!觀眾評價他是程蝶衣之外,塑造得最成功的角色,就像戲裡袁四爺戲裡所說:此境非你莫屬

如果說袁四爺還有點冷幽默的影子,那《活著》中的福貴卻徹底脫胎換骨。剛接到這個角色時,葛優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並不是劇本不好,而是葛優覺得自己不行,演不了。

儘管已經是「腕兒」了,葛優依然是那麼縮,對於自己的定位永遠拎得清。在他看來,葛優之於福貴,就像鯤之於鵬,之間隔著九萬里的長風。

然而,知不足而能自反也。就像阿德勒所說,人因為自卑而超越。那些最優秀的人,自卑使他們更平和、謙虛、內省,做出輝煌的事業。葛優完美地詮釋了這句話,因為他明白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表演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創造角色的精神生活。

就這樣,他憋著一股子勁兒,一頭扎進角色里,最終鯤變成了鵬,並一躍驚艷了天空。

作為一個演員,他不斷探索表演的無限可能。

在《趙氏孤兒》片場,經常拍完一個鏡頭,重新布光的時候,葛優就會閉眼躺著。大家都以為他在補覺,而這正葛優的工作方式。他告訴記者,躺著能讓自己身體放鬆,有利於自己琢磨戲。等到開拍的時候,他的想法基本和導演在同一頻道了。

演《卡拉是條狗》的時候,葛優天天搬個小板凳去工廠門口坐著,觀察過往工人。他發現工人走路是先把胯送出去,然後再動腿,他看到這個技巧後,整個人才活起來。

老梁曾經這樣評價葛優:他骨子裡自卑,總覺得自己天資愚笨,所以不停琢磨,這反而成就了他。

我只是個演員,當不了明星


葛優早已成為中國演藝界首屈一指的大腕兒。可是,他不僅沒飄,反而更加縮了,因為他始終明白:無論養豬還是演戲,他都本著同一個原則——人怕有名豬怕壯。

記得2001年《大腕》後,《紐約時報》想給葛優做一個採訪,馮小剛作為導演可是興奮極了,這是千載難逢的宣傳機會。

在他興高采烈地告訴葛優:你這弄得好,以後就是國際大腕了!結果葛大爺操著咱們熟悉的淡定口吻說了三個字:去不了。

去不了?開國際玩笑,還有啥比這更重要的事,葛優說自己答應了老婆,下午得一起上街給老爺子家買地板革。

馮小剛說:就這事?我幫你買,你去接受採訪,說不定還能到海外發展。葛優說:我到海外發展幹嘛?我英語都不會,能把中國觀眾伺候好就成了。

都說葛優低調,其實不然,他是打心眼兒覺得自己就這麼些能耐。用他自己的話說:你得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差不多就成了。

1994年,剛演完《活著》,葛優和編劇在回北京的路上說:這片兒我沒演好,不成。得知《活著》準備征戰坎城電影節時,葛優他一如既往地說:我不去。最後是劇組買好了票,直接給他拽到飛機里。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這一去,葛優從此封神,一舉拿下中國第一個坎城影帝。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葛大爺從此更是邀約不斷,各種來錢快的綜藝、訪談、客串……可是,他還是三字:我不去。

朱軍在《藝術人生》中曾說,這些年約了葛優無數次,可他就是不來。英達為了讓葛優在綜藝節目中客串一下,親自到他家樓下去堵,英達說:我估計人家一直躲我們呢!直到十二點了,才見葛優探頭探腦地出來,結果英達還在原地。葛優無奈地說:哎呦,怎麼還在這兒呢!

這就是葛優,過了半生,依然這麼「縮」。這並不難理解,他只想當一個演員,從來沒想過當明星。




2004年,葛優的母親出過一本家庭傳記叫《都趕上了》。這個書名是葛優起的,意思是像他這樣一個要長相沒長相,要天分沒天分的普通人,居然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這可不就是「趕上了」嗎?

是啊,都趕上了。米家山將他送上大熒幕,馮小剛給了他一雙風火輪,張藝謀送他上青雲。從豬倌到演員,從演員到坎城影帝,這一路他風塵僕僕,升級打怪,走上了人生的巔峰!

這路途山高水闊,葛優的每一步都走得踏實而靜篤。沉浮數十載,浮雲吹作雪,世味煮成茶,名利二字,他早已放下。如今的他也許只想吃著火鍋,唱著歌,舉起酒杯,一本正經地調侃一句: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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