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梗要趁早:費玉清的「xue hua piao piao」為何爆紅海外?

界面新聞 發佈 2020-06-19T23:45:30+00:00

近日,費玉清的《一剪梅》在海外音樂平台Spotify上熱度躥升,在芬蘭、挪威、瑞典、紐西蘭都獲得了前三的成績。

近日,費玉清的《一剪梅》在海外音樂平台Spotify上熱度躥升,在芬蘭、挪威、瑞典、紐西蘭都獲得了前三的成績。其中,「雪花飄飄北風蕭蕭」一句也在海外抖音TikTok上成為了一句流行語——「xue hua piao piao bei feng xiao xiao」。

根據knowyourmeme網站,這一梗的來源是在2020年3月末走紅Instagram的「亞洲男子雪中唱歌」視頻,視頻中的歌詞隨即也成為了一個梗。

梗,在英文里對應的是「meme」,也被譯作覓母、模因等。英國演化生物學家理察·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其著作《自私的基因》當中提出,覓母是一種文化傳播單位或模仿單位。「正如基因通過精子或卵子從一個個體轉移到另一個個體,從而在基因庫中進行繁殖一樣,覓母通過從廣義上說可以稱為模仿的過程從一個大腦轉移到另一個大腦,從而在覓母庫中進行繁殖。」

我們為什麼被梗吸引,又為什麼喜歡玩梗?道金斯認為,當一個有生命力的梗移植到「我」的心裡,就把「我」的大腦變成了它的宿主,並成為了傳播的工具,「就像病毒寄生於一個宿主細胞的遺傳機制一樣。」同時,梗在不斷重複的過程中也在吸引著我們進行自發創作、演繹和傳播,討論和解構一切。另一方面,玩梗也是我們歸屬於某個圈子、具有某種地位的標誌。

人類的本質是復讀機?

梗通過模仿的方式得以進行自我複製。但正如能夠自我複製的基因也並不都善於自我複製一樣,一些梗比另外一些梗能夠取得更大的成功。這種過程和自然選擇相似。道金斯看到,能夠提高梗生存價值的特性就和複製基因的特性是一樣的:長壽、生殖力和精確的複製能力。

《一剪梅》在國內市場已經證明了其長壽特性,TikTok上的一些亞裔網友讓父母念出「雪花飄飄,北風蕭蕭」這句話,結果很多父母一看到這句就直接唱了出來,這顯示出了費玉清這首1983年的歌曲經久不衰的生命力。道金斯舉的另外一個例子是《友誼地久天長》,他覺得這首曲子縈繞在人們腦子裡,就是過上幾個世紀可能都不會磨滅。

當然,很多梗是在短期內迅速擴散的,對某些梗來說,「生殖力比長壽重要得多」。如果我們回頭看一看十年前的梗——根據百度百科,2010年的網絡流行語有「浮雲」「給力」「李剛」「鴨梨」「凡客體」等,其中不少已經顯得過時,但在當時,滿大街都有人在使用這些詞。

理察·道金斯還看到,梗有精確的複製能力,但同時,在口口相傳的過程中,內容會順應不同傳播者的需要,進行一些雜糅,這樣傳遞下去的梗並不永遠是逐字逐句照搬的,而是會受到連續發生的突變以及相互混合的影響。

費玉清、陳彼得固然是《一剪梅》的創造者,但是傳播這些內容的TikTok用戶即使不知道陳彼得是誰也沒有關係,原始出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用戶在生產內容和自發創造,在給梗轉變語義和增添內容。他們把《一剪梅》濃縮提煉成為「xue hua piao piao」,從而進入了網絡流行文化的序列當中。一開始,一位外國博主翻譯出了這句中文歌詞的含義——「the snow falls and the wind blows」,即下雪颳風,表達身處困境而無能為力的涵義。「xue hua piao piao bei feng xiao xiao」就成為了一個梗,人們的大致用法就是「暗戀的人有男朋友了,xue hua piao piao bei feng xiao xiao」,「月底沒錢花了,xue hua piao piao bei feng xiao xiao」。但是在傳播的過程當中,它又逐漸獲得了另外的意思,比如你已經對某個事情感到厭煩,朋友總是向你吐槽遊戲難玩,也可以用「xue hua piao piao bei feng xiao xiao」來回復。類似的二次創作的裂變傳播給這個梗帶來了新的熱度。

雖然有「人類的本質是復讀機」這樣的梗存在,但實際上傳播者在這裡的作用並不僅僅是復讀機。梗雖然源於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或者是當事人說的一句話,但就梗的生產和傳播而言,創造者並不占據最為中心的位置,更加重要的是他者引用、演繹和傳播的過程。

用梗尋找圈子建立認同

雖然「雪花飄飄」在國人眼中很通俗易懂,但不少時候要了解一個梗並不簡單——如高寒凝在《梗:網際網路時代的「典故」》一文中所說,梗的本質是被壓縮過的語義模塊。局外人對一個有專業深度的梗是摸不著頭腦的,當你說出「都是時臣的錯」「石上真男人」之類的梗,毫無疑問暴露了二次元屬性;當你說出「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髮」,那麼確認過眼神,都是追「婧你」的人。藉由了解梗和不了解梗的區別,「拋梗」「接梗」與「玩梗」可以在小圈子裡建立起身份認同,建立起和其他圈子不同的群體文化。

《亞文化:風格的意義》作者迪克·赫伯迪格(Dick Hebdige)認為:「儘管亞文化的表現形式存在個別差異,亞文化的成員必須分享一種共同的語言。」面對無論出處的拋梗玩梗,你如果能夠讀懂也便完成了身份認同,如果不能即宣告溝通失敗。《「梗」與「玩梗」:ACG亞文化群體的口頭文類及實踐》一文作者張倩怡看到,「梗」的使用遵循「說者(『甩梗』者)將核心元素抽離語境重新演繹,聽者(『接梗』者)主動代入原語境得到笑點」的交流模式。她認為,通過玩梗,一個人可以快速融入一個圈子。

在《用梗文化撐起的DOTA2玩家社區》一文中作者Wicca指出,梗是「彼此認可身份的最重要的標誌」。他在分析「RUA」一梗(在TI2冠軍選手YYF的直播間裡,每當把對手頭錘爆的時候就會高呼RUA)時解釋道,這個詞在玩家中非常流行,不僅會出現在線上,在線下社交場景中也會使用,這個詞基本是可以代替髒話的。作者稱,「一個擬聲詞,不會有人太多地追究文字本身的含義,而是在一個經常欲言又止的社會環境之中充分地表達自己,而後又可以用『玩梗』這個看上去非常容易獲得原諒的方式來化解。」就這樣,通過玩梗的語言遊戲,DOTA2玩家不僅可以確認彼此身份,還可以獲得自由自在的感覺,實現亞文化對主流文化的「抵抗」。

早早知道梗,早早丟掉梗

玩梗已經成為了標榜自我身份的工具。《紐約時報》專欄作家David Brooks寫道,過去人們可以通過引用卡夫卡、德希達的名人名言來標榜自己,談笑間讓朋友們深深折服。但是,最近這招好像都不管用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認為,時代不同了,如今要體現自己在智識水平上高人一等,還是得玩梗。

David Brooks梳理了從古至今人們「裝逼」的方式——他說,1400年到1965年間有一個文化等級,等級最高的是歌劇和藝術,最低的是脫衣舞,要假裝高人一等,只要熟悉等級上方的內容就行了。到20世紀60年代,人們要顯得自己才智非凡,就得熟悉現代主義,大談《荒原》,哀嘆人類境況之空虛。60年代以後,欣賞那些遭受殖民摧殘地區的文化藝術顯得最有品味,這一時期的人們喜歡在家裡擺放一些自己絕對不會信的非洲或者泰國的信仰圖騰。

在智慧型手機出現之後,這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今天,為了實現話語地位上的優越,人們的方法就是玩梗。在向別人科普「這梗你都不知道」的時候,一個人就可以凸顯出自己品味之高、消息之靈通。但是過了一兩個星期再提到它時,David Brooks就建議你,一點兒也別顯得興奮,甚至要表現出厭惡。唯有這樣,方能顯示出你與眾不同的優越性。總而言之,就是「早早知道梗,早早丟掉梗」,方可永遠站在潮流之巔。

這背後是新梗的轉瞬即逝。如果說一些具有專業背景、有身份指向性的梗還可以在小眾範圍內永葆青春,那麼那些通俗易懂、暗示性少的梗一旦出圈,被意識形態和市場收編,被網際網路放大成為主流話語,甚至登上春晚舞台,那麼這個梗就會迅速變老甚至變爛。當大家都不懂的時候,梗是沒有意義的;當你外公都能聽懂,梗也距離被拋棄不遠了。所以,趕緊說起「xue hua piao piao」,因為不久以後我們又得追新梗了。

參考資料:

一夜之間,外國網友都被費玉清的《一剪梅》洗腦了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874929

網絡時代的梗有什麼學問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3814137.html

所有的梗終將過去,新梗老梗皆爛梗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4453358.html

用梗文化撐起的DOTA2玩家社區Wicca

電子競技. 2017年16期 第80-81頁

《梗好玩,但不好賣》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3876681.html

梗:網際網路時代的「典故」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066036

「梗」與「玩梗」:ACG亞文化群體的口頭文類及實踐

https://new.qq.com/omn/20180613/20180613A1CHOU.html

想聊天先得會接「梗」?青年網民的發聲新方式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4197649

Lord of the Memes

https://www.nytimes.com/2008/08/08/opinion/08brooks.html

《自私的基因: 40周年增訂版》

[英]理察·道金斯 著 盧允中 等 譯

見識城邦 中信出版集團 2018-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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