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音樂,如何成為明日經典

中工網 發佈 2020-07-09T22:35:38+00:00

QQ音樂最新一期內地榜,李宇春《無價之姐》雄踞榜首。藍色假髮,魔幻電音,獨有的鋒芒,令這首熱門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主題曲迅速火遍網絡。

新華日報記者 馮圓芳

QQ音樂最新一期內地榜,李宇春《無價之姐》雄踞榜首。藍色假髮,魔幻電音,獨有的鋒芒,令這首熱門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主題曲迅速火遍網絡。

而後,拇指輕劃手機螢幕,音樂APP自動推送熱門的或你可能喜愛的歌曲。海量音樂的抵達只在你的「彈指一瞬間」,然而大機率在耳邊只停留15秒就被無情划過。

偶像、草根、綜藝、抖音、流量、打榜、音頻流媒體……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大眾文化消費產品,流行音樂的發展與時代潮汐的涌動、大眾審美趣味和社會心理的嬗變密切相關。流行音樂究竟在變得更好還是更壞?它生長的環境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又如何在與時代的互動中更高質量地流行起來?

我們喜歡的音樂與過去不同了

當代年輕人喜歡什麼樣的音樂?90後音樂人、無錫新文化研究院院長杜懌超用「酷」和「躁」來形容。在他看來,相比於80後那一代,當代年輕人愛聽的歌曲不那麼重視旋律了,而是更關注節奏和「爽」。

這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年輕人對音樂的消費正從「用耳朵聽」變成了眼睛和耳朵的全面欣賞,配合動感音樂的,還有外形優秀的偶像、高水準的唱跳熱舞,鹿晗、蔡徐坤、張藝興都屬此類。蔡徐坤最有名的歌曲《YOUNG》全程高燃,唱跳俱佳,MV里,魅惑的電音、狂飆的汽車、暗夜中的勁舞融為一體,以青春張揚的態度,詮釋了年輕偶像對青春的理解。這支MV發布後登頂QQ音樂MV巔峰總榜第一名,以流量證明了「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偶像」。

另一方面,聽音樂的場景正在發生變化,動感的旋律往往更「抓耳」。「你聽音樂的場景是什麼,決定了你聽什麼樣的音樂。」杜懌超說,「如今,我們沒有辦法全心全意地和一首歌曲『磨合』了,因為我們聽歌的場景正變成開車時、抖音上、綜藝節目或酒吧里。場景的變更使我們不那麼關注歌曲本身的精湛程度,而是它的娛樂和社交功能。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毫無實力的團綜選手說唱的一句『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髮』,能夠成為火遍全網的『梗』——觀眾覺得,這樣傻傻的歌手也很可愛嘛。」

南京藝術學院畢業的90後音樂人祁哲西曾為張藝興的多首歌曲擔任製作人。據他觀察,當下年輕人對純抒情歌曲的喜愛有所下降,對歡快、表演性強的音樂好感度大大增強,他在為張藝興作曲和編曲時,也必須同時考慮音樂的舞台效果。「年輕人喜愛的音樂類型主要有電音、嘻哈、搖滾,這可能是因為《中國有嘻哈》《樂隊的夏天》等熱門音樂綜藝對他們帶來的審美影響。」祁哲西說。

流行音樂是對時代的即時表達,無論它的面貌如何改變,總是沉澱著一代年輕人的真實心聲和生活境遇。蔡徐坤的《YOUNG》里,青春是「we are young and rich」(我們年輕而豐富)式的熱血宣言;新褲子樂隊的《生命因你而火熱》中,「格子間的女孩/時間久了也很美/我會和她結婚/帶我去小城過年」夾雜著理想落潮後的失意與坦然;毛不易的《消愁》,「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的抒懷幾乎抵達了當代華語流行音樂對青年精神生活揭示的最深層次;夢然的《少年》在抖音上達到了百億次的播放量、千萬級的改編投稿量,「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的歌聲為無數人重新燃起追夢的勇氣。這些流行歌曲,拼湊出了一個時代的青春剪影。

有偶像無作品成為困境?

你最喜愛的當代華語流行歌手「後浪」是誰?

「我需要查看一下我的歌單。」杜懌超無奈地笑了。他至今最愛聽的還是周杰倫的歌曲,在他看來,「有偶像,無作品」可能是當代華語流行樂壇面臨的困境——並不是真的「無作品」,而是優秀的、能留下來的作品並不多。

「『偶像』的概念正在取代『歌手』,但問題是,『偶像』是一個關於造星、流水線、流量、市場的概念,他/她自身的業務實力未必能夠配得上成為一名優秀的歌手,偶像文化和音樂本身是兩碼事。」杜懌超說,「一些所謂偶像的音樂過分追求扮酷、頹廢或犀利的態度表達,頻出怪招,卻不肯好好打磨作品。在一個泛娛樂化的時代里,這類作品火得太容易,反過來助長了圈內的浮躁風氣。」

南京音樂人萬森表示認同,「大家可能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音樂的形式上,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音樂應當是源於靈魂深處的呼喊,眼下的很多改編不僅不符合音樂規律,也會嚴重損害版權秩序和當代華語流行音樂的原創力。」

「快來吧奔騰電腦/就讓它們代替我來思考/穿新衣吧剪新髮型呀/輕鬆一下Windows98……」1999年,朴樹的新專輯《我去2000年》收錄了一首著名的《New Boy》,歌詞里的奔騰電腦、Windows98道出了人們對新世紀的無限憧憬。在萬森看來,流行音樂的「降格」恰恰與2000年左右網絡在中國的普及密切相關。網絡時代來臨,世界成為平的,大量的草根音樂人隨之崛起,流行音樂表達的渠道、風格、種類被拓寬,但由於失去了傳統唱片公司的專業篩選和把關,再加上如今流量幾乎成為「KPI」(關鍵業績指標),良莠不齊、泥沙俱下某種意義上成為了當代華語流行樂壇的現實。

不過,南京師範大學音樂學院教授陳新坤有不同看法,他認為,人們的悲觀評價可能來自於審美的固化和習慣性的「厚古薄今」:「今天的流行音樂確實缺少了一些厚重感,一些深層的、命運的東西,但也要看到它們表達的情感更豐富了,過去我們的流行歌曲里要麼是哭,要麼是笑,似乎人生就只有這兩副表情,但在今天的音樂里,我們發現了生命的另一些色彩:浪漫、喜悅、張揚、自信、惆悵……它讓人的形象更豐富立體了。此外,現在流行音樂的節奏更為多變,創作手法更加多樣。」

如何評價那些收割流量的通俗歌曲也即「流量歌曲」?一方面,一位歌手即使每首歌曲都能在音樂APP上收穫10萬+評論,他的作品素質——從旋律、編曲到和聲很可能在專業人士那裡仍是不過關的。另一方面,「流量歌手」們正試圖打破人們的偏見,《我是唱作人2》里,張藝興就說自己來到這個舞台的初衷就是想告訴大家,偶像也能做出好音樂。

「還是要抱著開放多元的心態回到作品本身。」南京藝術學院流行音樂學院教師任少仁說,「流行音樂是一種很個性又很開放的音樂文化,不論歌手的定位是怎樣的,只要在他的風格領域做得優秀,都值得被喜歡。如果有一天我們的流行音樂聽上去不那麼千篇一律,各種各樣的聲音都能夠被聽見;如果我們的流行音樂獎項類別也能有好幾十種,且每一種都面對著一定規模的樂迷群體;如果我們的歌手演唱會上也有父親帶著兒子兩代樂迷一起出現,我想那可能是流行音樂一種更健康的狀態。」

在繁榮時代走向生命自覺

無論是否看好當代流行音樂,一項共識顯然成立:當下流行音樂,多了些小我、微觀精神層面的抒發,少了一些對社會、時代的思索表達。像周杰倫《半獸人》對現代文明的反思、《爸我回來了》對家暴的反映、《梯田》對環保問題的關注,這樣的內容廣度在「後浪」流行歌手那裡已經很少見到了。

「流行音樂是對時代的即時表達,它是和人心靈相關的藝術,對年輕人、對一個民族的審美都有著顯著的影響。」萬森認為,要讓流行音樂變得更好,首先要正確地看待它。為檢察院寫過公益歌曲的萬森一直主張,流行音樂要有「公益」的一面,即對公共話題的關注和表達,「2008年汶川地震和今年疫情期間,都有很多音樂人創作歌曲來表達哀痛、撫慰心靈。不久前由世界衛生組織、世界公民公益組織聯合舉辦的『同一個世界:共同在家』線上慈善音樂會,邀請了包括中國歌手在內的全球頂級音樂人為抗疫發聲,聚集起了愛和希望,這才是流行音樂應有的能量。」

如何走出狹隘自我的「小時代」,和更廣闊的遠方、更浩大的人群發生共鳴?陳新坤認為,在一個和平繁榮的時代里,年輕音樂人可能無法親歷生命的大悲大喜,要創作出有深度的作品,更依賴於「生命的自覺」,從書中、網絡上、對生活的觀察思考中不斷提升自己、拓展眼界,並且敢於拿好作品來引導潮流。他十分欣賞毛不易的《消愁》,「不一定只有經歷過某個年代才能寫出厚度和張力,繁榮年代一樣有深邃之作。年輕人不要太多地被市場左右,專心打磨,才能讓作品更有力。」

粉絲簽到、打榜、應援、熱搜……當歌手的身份被「偶像」取代,當本應純粹的藝術創作氛圍被粉絲經濟、偶像養成的「生意」所簇擁,對當代流行音樂來說,破除「流量迷信」成為成長的必經之路。

中國社科院助理研究員高寒凝認為,流量不等於流行:「流行是指大眾流行文化領域的頂級從業者及其作品所引起的潮流,要形成這樣的潮流,必須有明確的創作者,並形成風格化的藝術人格,且與藝術史脈絡有一定程度的呼應。流量則是全體網民在網絡空間中的行為與言論經過大數據分析之後形成的榜單或圖表,它不指向也不來自任何一個創作者;處於熱度中心的個體或事件,並不是熱度的來源,只是熱度的臨時附著點。因此,一件僅有流量的作品,它的熱度很容易隨著人們注意力的轉移而煙消雲散。」

一如人們心知肚明「reader式rap」不可能是好的說唱作品一樣,僅憑優秀的外表、成熟的流水線包裝起來的音樂也註定無法被時代記住。流行音樂只有隨著時代的潮汐一起涌動,讓歌聲成為心聲的表達、夢想的抒發和對社會的觀察,才能具備旺盛的生命力。作為聽眾,我們既要有多元的審美和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也要對歌手、對作品有所要求——一個更好的音樂消費互動模式亟待重新被確立:娛樂、獵奇、玩梗、流量不應成為音樂生態的全部,「世界-作者-作品-受眾」四要素之間的互動才是良好生態的底層邏輯。

越來越多的音樂人明白了這個道理。「好作品的標準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能夠留下來。」祁哲西說,「我們寫歌時要寫得慢一點,再慢一點,讓音樂有足夠的時間沉澱。只有這樣,流行音樂才能更高質量地流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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