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版《神鵰俠侶》第五十三回 驚險萬分

音樂博覽 發佈 2020-06-15T06:42:42+00:00

裘千尺想到她自小便失了母愛,語聲轉柔,說道:「你兩個舅舅是雙生兄弟,大舅舅叫千里,二舅舅叫千仞。他二人相貌、服飾,完全一模一樣,但遭際和性格脾氣,可是大不相同,二哥的武功極高,大哥卻平平常常。


裘千尺想到她自小便失了母愛,語聲轉柔,說道:「你兩個舅舅是雙生兄弟,大舅舅叫千里,二舅舅叫千仞。他二人相貌、服飾,完全一模一樣,但遭際和性格脾氣,可是大不相同,二哥的武功極高,大哥卻平平常常。我的功夫是二哥親手所傳,然而大哥卻和我親近得多。因為二哥是鐵掌幫的幫主,他性子嚴厲,幫務既繁,自己練功又勤。很少和我見面。大哥卻是妹妹長、妹妹短的,和我手足之情很深。後來大哥和二哥意見不合吵嘴,我便幫著大哥點兒。」綠萼道:「媽,兩位舅舅為了什麼事鬧彆扭啊。」

裘千尺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道:「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怪二哥太過古板。要知道,二哥做了幫主,鐵掌水上飄裘千仞的名號在江湖上響亮得緊,大哥裘千里的名頭說出去,卻很少人知道。於是大哥出外行走時,有時便借著二哥的名字,他二人容貌相同,又是親兄弟,借用一下名字有什麼大不了?偏生二哥常常為這事嘮叨,說大哥招搖撞騙。大哥脾氣好,給二哥責罵時總是笑嘻嘻的陪不是,有一次二哥實在罵得凶了,我忍不住在旁插嘴,護著大哥,把這件事攬到自己頭上,於是兄妹倆吵了一場大架。我一怒之下離開了鐵掌山,從此沒再回去。」

「我獨個兒在江湖上東闖西盪,有一次追殺一個賊人,無意中來到這水仙幽谷之中,也是前生的冤孽,與公孫止遇上了,二人便成了親。我年紀比他大著幾歲,武功也強得多,成親後我待他猶如弟弟一般,不但把周身武藝傾囊以授,連他的飲食寒暖,哪一樣不是照料得周周到到,不用他自己操半點兒心?誰料得到這賊殺才狼心狗肺,恩將仇報,自己長了翅膀,也不想自己的本領武功,是從何處而來。」她說到這裡,忍不住對公孫止破口大罵,粗辭俗語,越罵越是兇狠。綠萼聽得滿臉通紅,覺得在楊過之前如此咒罵,實是大為失儀,連叫:「媽,媽!」可哪裡勸阻得住?

楊過心中也是恨透了公孫止,聽他罵得高興,正合心意,有時在旁恰到好處的加上幾句,更增裘千尺的興頭,若不是礙著綠萼的顏面,他也要一般的破口而罵了。裘千尺直罵到辭窮才盡,咒人的言語之中再無新鮮的意思,這才住口不罵,說道:「那一年我肚子中有了你,一個懷孕的女人,脾氣自不免暴躁點兒,那知他面子上對我奉承得萬分周到,暗中卻和谷中一個年青的婢女偷偷摸摸的勾上了。他瞞著我暗中和那賤婢幽會,起初我一點也不知情,還道我們有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女兒之後,他對我更加好了些。直到幾年之後,你也會說話了,我才無意之中,聽到這狗賊和那賤婢商量著要高飛遠走,離開這水仙幽谷永不歸來。」

「我隱身在一株大樹之後,聽得公孫止說如何忌憚我武功了得,必須走得越遠越好,又說我如何管得他緊,半點不得自由,他親口說,只有和那賤婢在一起,心裡才覺得快活。我一直只道公孫止全心全意的待我,那時一聽,氣得幾乎要暈了過去,真想衝出去一掌一個,將這對無恥的狗男女當場擊斃。然而他雖無情,我卻總顧念著十年來的夫妻恩愛,還想公孫止本來為人極好,定是這賤婢花言巧語,用狐媚手段惑他,當下強忍怒氣,站在樹後細聽。」

「只聽他們二人細細商量,說三日之後,我要靜室練功,有七天七夜足不出戶,他們便乘機離去,待得我發覺,也是在七天之後,萬萬追趕不上了。當時我只聽得毛骨悚然,心想當真天可憐見,教我事先知曉此事,否則他們一去七日,我再到何處找去?」

說到這裡,她咬牙切齒的恨恨不已。綠萼道:「那年青婢女叫什麼名字?她相貌很美麼?」裘千尺道:「呸!美什麼?她就是肯聽話,公孫止說什麼她答應什麼,還不知她另有什麼巫術妖法,讓這賊殺才迷上了?哼,這賤婢名叫柔兒。」楊過這時心中卻不禁對公孫止微生憐憫之情,心想:「定是你處處管得他不得自由,要他大事小事都聽你的吩咐,終於激得他生了反叛之心。」綠萼又問:「媽,後來怎樣?」

裘千尺道:「嗯,當時這兩個無恥之徒約定了,第二日午時,他們在此相會。但在這兩天之中,卻要絲毫不露痕跡,以防被我瞧出破綻。接著二人甜言蜜語的說了許多話,只差點兒沒把我當場氣死。第三日一早,我假裝在靜室枯坐練功,公孫止到窗外來偷瞧了幾次,臉上這副模樣啊,我看見他是打從心底里樂將上來。我等他一走開,立即施展輕功,趕到他們幽會之處。柔兒早已等在那裡。我一言不發便將他掀起,拋在情花叢中打了幾個滾……」楊過與綠萼聽到柔兒也是中了情花之毒,不由得「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裘千尺向二人橫了一眼,繼續說道:「過了片刻,公孫止也即趕到,他見柔兒在情花叢中打滾號叫,這份驚慌也不用提啦。我從樹背後躍了出來,雙掌扣住他的脈門,將他也摔入情花叢中。這谷中世代相傳,原有解救情花之毒的丹藥,名字叫做絕情丹,公孫止掙紮起來,扶著那賤婢一齊奔到丹房,想用絕情丹救治,哈哈,你道他見到什麼?」

綠萼搖頭道:「我不知道,他見到什麼?」楊過心道:「定是你將絕情丹毀了個乾淨,那還能有第二件事?」果然聽裘千尺道:「哈哈,他見到丹房桌上有一大碗砒霜水,幾百枚絕情丹浸在碗中。若是要服絕情丹,不免中砒霜之毒,不服吧,終於也是不免一死。配製絕情丹的藥方原是他祖傳的秘訣,然而各種奇特的藥材不但急切難得,而且調製一批丹藥須經春露秋霜,一年之後方得成功。當下他奔到靜室之中,向我雙膝跪下,求我饒他二人性命,因他知我顧念夫妻之情,決不致將絕情丹全數毀去,定會留下若干,他連打自己耳光,賭咒發誓,說只要我饒了二人性命,他立時將柔兒逐出谷去,永不再跟她見面,此後再也不敢復起貳心。我聽他求我饒命之時,口口聲聲帶著柔兒,心下十分氣惱,當即將一枚絕情丹取了出來,放在桌上,說道:『絕情丹我只留下一顆,只能救得一人性命。你自己知道,每人各服半顆,並無效驗。你救她還是救自己,憑你自己吧。』他呆了一呆,將那丹藥取去,趕回丹房,我隨後趕去,這時那賤婢已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下打滾,公孫止道:『柔兒,你好好去吧。我跟你一塊死。』說著拔出長劍。柔兒見他如此情深義重,滿臉感激之情,掙扎著道:『好,好。我和你在陰間做夫妻去。』公孫止當胸一劍,將她刺死。」

「我在丹房窗外瞧看,心中暗暗吃驚,只怕他第二劍便往自己頸口抹去,但見他提起劍來,我待要出聲喝止,卻見他伸劍在柔兒的屍身上擦了幾下,拭去血跡,還入劍鞘,轉頭向窗外道:『娘子,我甘心悔悟,親手將這賤婢殺了,你就饒了我吧。』說著舉手往口邊一送,將那枚絕情丹吞服了。這一下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我雖覺他未免過於心狠手辣,但此事如此過去,我也甚感滿意。當晚他在房中設了酒宴,殷殷把盞,向我賠罪,我痛斥了他一頓,他不住口的自稱該死,發下了幾個毒誓,說從此決不再犯。」

綠萼聽到此處,淚水泫然欲滴。裘千尺怒道:「怎麼?你可憐這賤婢麼?」綠萼搖頭不語,她卻是為父親心腸歹毒而傷心。裘千尺又道:「我喝了兩杯酒,微微冷笑,從懷中又取出一顆絕情丹來,放在桌上,笑道:『你適才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些。我只不過試試你的心腸,只要你再求懇,我便會將兩顆丹藥給你,救了這美人兒的性命,豈不甚好?』」綠萼忙問:「媽媽,倘使他真的再求,你會不會把兩顆丹藥給他?」裘千尺沉吟半晌,道:「這個我自己也不知道了。當時我也曾想過不如救了這賤婢,那麼他心存感激,當真能回心轉意也說不定,但他為了自己活命,忙不迭的將心上人殺了那須怪不得我啊。他拿起那顆丹藥瞧了半天,舉杯笑道:『尺姊姊,過去的事又說它作甚?你幹了這杯。』」

「他不住的勸我喝酒,我了卻了一樁心事,胸懷歡暢,竟是喝得沉沉大醉。待得醒轉,卻已是身在這石窟之中,手足筋脈均已給他挑斷,這賊殺才也沒膽子再和我相見一面。哼,他只道我的白骨也早已化了灰啦。」

她說完了這件事,目露凶光,神色甚是可怖。綠萼道:「媽,你在這石窟中住了十多年,便靠食棗子為生麼?」裘千尺道:「是啊,難道那公孫止每天還給我送飯不成?」綠萼心中大是傷悲,抱著她叫了聲:「媽!」楊過道:「那公孫止以前可跟你說起過,這石窟有何出路?」裘千尺冷笑道:「我跟他做了這麼久夫妻,他從來沒說過莊子之下,竟有這樣一個石窟,更不知水潭中還養著鱷魚。這石窟出路倒是有的,但我這手足殘廢之人,有什麼法子。」楊過大喜,道:「咱們三人在此,那便能了。」

綠萼伸手扶起母親,將她背在背上。裘千尺指點路徑,原來這石窟另一端尚有通道。行了數十丈,來到一棵大棗樹之旁,裘千尺指著頭頂的洞穴,冷笑道:「你武功好,便能從這裡躍出去。」楊過抬頭一看,見洞穴離地少說也有二百來丈,那棗樹不過七八丈高,就算爬到樹頂,也是無濟於事,心想:「你冷笑什麼?我不能出去,你也便不能出去。」凝思半晌,實是束手無策,道:「我上樹去瞧瞧。」當下躍上棗樹,攀到樹頂,只見石壁上凹凹凸凸,不像底下的滑溜,當下屏住呼吸,縱上石壁,一路上攀援,越爬越高,心中暗喜,回頭向綠萼叫道:「公孫姑娘,我若能出洞,便放繩子下來縋你們上去。」

約莫爬了百餘丈,仗著他輕功卓絕,一路化險為夷,但爬到離洞穴二十來丈時,石壁不但光滑異常,再無可容手足之處,而且向內傾斜,除非是壁虎、蒼蠅,才能附在壁上不致掉下。楊過一看周遭形勢,心下已有計較,當即溜回石窟之底,說道:「能出去!但須搓一根長索。」於是取出匕首,割下棗樹之皮,搓絞成索。公孫綠萼在旁相助,兩人手腳雖快,卻也化了兩個多時辰,直到天色昏暗,才搓成一條極長的棗皮索兒。

楊過抓住繩索,使勁拉了幾下,道:「斷不了。」又用匕首割下一條棗樹的枝幹,長約一丈五尺,將繩索一端縛在樹幹中間,於是又向上爬行,攀上石壁盡頭,雙足使出千斤墜功夫,牢牢踏在石壁之上,兩臂運氣,喝一聲:「上去!」將那樹幹摔出洞穴。這一下勁力用得恰到好處,樹幹落下時正好橫架在洞穴口上。楊過拉著繩索試了兩下,知道樹幹橫架處甚是堅牢,吃得住自己的身體重量,叫道:「我上去啦!」雙手抓著繩索交互上升,低頭向下一望,只見裘千尺與綠萼母女倆在暮色朦朧中已成為兩個小小的黑影。

楊過想起不久便能將絕情丹拿去給小龍女服食,心中極感欣喜,手上一使勁,上去得更加快了。只一盞茶時分,便已抓到架在洞口的樹幹,手臂一屈,呼的一聲,身子已飛出洞穴,落在地下。他舒了一口長氣,站直身子,但見東方一輪明月剛從山後升起。在閉塞蒙暗的石窟中關了大半天,此時重得自由,胸懷間說不出的舒暢,心想:「我和姑姑同在古墓,卻何以又絲毫不覺鬱悶?可見境隨心轉,原是半點不錯的。」於是將長索垂了下去。

裘千尺一見楊過出洞,便大罵女兒:「你這蠢 貨,怎地讓他獨自上去了?他出洞之後,那裡還想得到咱們?」綠萼道:「媽,你放心,楊大哥不是那樣的人。」裘千尺怒道:「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還能有什麼好的?」突然轉過頭來向女兒全身仔細打量,說道:「小傻瓜,你給他占了便宜啦,是不是?」綠萼滿臉通紅,道:「媽,你說什麼,我不懂。」裘千尺更是惱怒:「你不懂為什麼要臉紅?我跟你說啊,對付男人一步也放鬆不得,半點也大意不得,難道你還沒看明白你媽的遭遇麼?」正自嘮叨,綠萼縱起身來,接住了楊過垂下的長索,給母親牢牢縛住在腰間,笑道:「你瞧,楊大哥理不理咱們?」說著將繩索扯了幾扯,示意已經縛好。

裘千尺哼了一聲道:「媽跟你說,上去之後,你須得牢牢釘住他,半步也不能離開,知道麼?」綠萼又是好笑,又是傷感,心道:「我媽真是一廂情願,可是人家那將我放在心上半點了。」眼眶一紅,轉過了頭,裘千尺還待說話,突覺腰間一緊,身子便如騰雲駕霧般向上飛去。綠萼仰頭望著母親,雖知楊過立即又會垂下長索來相救自己,但此時孤另另的在這地底石窟之中,不由得身子微微發顫,害怕異常。

楊過將裘千尺拉出洞穴,解下她腰間長索,二次垂入石窟,綠萼將樹皮索子縛在腰間,這才放心,於是拉著繩索抖了幾下,但覺繩索拉緊,身子便即凌空上升。眼見足底的棗樹越來越小,頭頂的星星越來越明,再上去數十丈便能出洞,猛聽得頭頂一人大聲呼叱,接著繩子一松,身子便急墜下去。從這一百餘丈的高處掉將下來,焉得不粉身碎骨?綠萼驚呼一聲,險險暈去,但覺身子往下直跌,竟是做不得半點主。

原來楊過雙手交互收緊,極迅捷的將綠萼拉扯而上,眼見大功可成,猛聽得身後腳步聲響,竟然有人襲擊。這一下當真是一驚非小,當下顧不得回身迎敵,雙手如飛般收索,但聽得一人大聲喝道:「在這裡鬼鬼祟祟,幹什麼勾當?」接著風聲勁急,一條長大沉重的鋼杖如泰山壓頂般擊向背心。楊過聽著這兵刃的風聲,已知是矮子樊一翁攻到,危急中只得回過左手,伸掌搭在杖上向旁一推,化解了他這一擊的來勢。樊一翁惱恨剪須之辱,雙臂一抖,硬生生將鋼杖收轉,向他腰間橫掃過去,這一下出了全力,直欲將他攔腰打成兩截。這時楊過右手支持著綠萼的身重,加之那條兩百來丈的長索也是極為沉重,時間稍久,本已覺得吃力,一見杖到,忙又伸出左掌化解。不料樊一翁這一杖來勢極凶,楊過左掌與他杖身一觸,登覺全身一震,右手拿捏不住,繩子脫手,綠萼向下急跌。

石窟中綠萼驚呼,而在石窟之頂,裘千尺與楊過也是大驚急叫。楊過顧不得擋架鋼杖,左手疾探,俯身抓住繩索,但綠萼急墜之勢極大,百來斤的重量一加上急墜的沖勢,幾達千斤之力。楊過一抓住繩索,微微一頓,隨即為那衝力所扯,竟是身不由主,頭下腳上的向洞窟中掉了下去。

楊過此時武功雖已練到了一流高手之境,但一來身在高空,二來綠萼的身重在下急扯,只有隨著她向下跌落,全身功夫竟是施展不出半點。裘千尺在旁瞧著,心中的驚慌實不在楊過與綠萼之下。她手足經絡已斷,武功全失,只有空自焦急,眼見盤在洞穴邊的百餘丈的長索越抽越短,只要繩索一盡,楊過與綠萼便是身遭慘禍了。那長索垂盡,突被二人的身重拉得急了,飛了起來,揮向裘千尺身旁。裘千尺心念一動:「你這惡賊害人,也教你同歸於盡。」看準繩索伸手輕輕一撥,這一撥並不需多大勁力,但方位卻是恰到好處,那繩子甩了過去,正好在樊一翁的腰間轉了幾個圈兒。

她本意是見既然挽救不了女兒性命,惱恨之下也把樊一翁扯下石窟跌死,哪知道這個矮子雖是容貌醜陋,卻是神力驚人,只覺腰間一緊,急忙使個千斤墜功夫,想把身子定住。但楊過與綠萼二人的身重並在一起,又加上這股下墜的衝力,還是帶得他一步步的走向洞穴之邊。樊一翁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便是一個倒栽蔥摔將下去,大驚之下,雙手抓住繩索,用力後扯,大喝一聲,竟將繩索拉得停住不動。

這時綠萼離開地面已不過數丈,實已到了千鈞一髮之境,須知最厲害的乃是這股下墜的沖勢,即是小小一顆石子,從這麼高處落將下來,也是力道大得異常,待得樊一翁奮起神力將沖勢止住,他手上重量便只三四百斤,對他可說已殊不足道。他右手拉住繩索,左手便要伸到腰間去解脫繩尾,再將二人摔下。

突覺背上微微一痛,一件尖物正好指在他第六椎節之下的「靈台穴」上,一個婦人的聲音喝道:「快拉上來!靈台小損,百脈俱廢!」樊一翁大吃一驚,那「靈台小損,百脈俱廢」這八個字,正是師父在傳授點穴功夫時諄諄告誡的,當下不敢違抗,只得雙手交互用力,將楊過與綠萼拉上。但當他力抗下墜之勢的當兒,便勁過於猛烈,但覺胸口塞悶、喉頭甜甜的似欲吐出血來,知道臟腑此際已受內傷,但苦於要害制於敵手,只得拚命使勁。好容易將楊過拉上,心中一寬,登時四肢酸軟,哇的一聲,狂噴鮮血,委頓在地。

他這一鬆手,繩子又向下溜滑,裘千尺叫道:「快救人!」楊過那用他囑咐,搶住繩子,終於將綠萼吊上,綠萼數次上升下降,已自嚇得暈了過去。楊過回手一指,先點了樊一翁的伏兔、巨骨兩穴,叫他手足不能動彈,這才拿捏綠萼的人中,將她救醒。

綠萼緩緩醒轉,睜開眼來,已不知身在何地,月光下但見楊過笑吟吟的望著自己,不自禁的縱身入懷,叫道:「楊大哥,咱們都死了麼?這是在陰世麼?」楊過溫香在抱,笑道:「是啊,咱們都死了。」綠萼聽他語氣不對,大有調笑的味兒,身子仰後,想瞧清楚他的臉色,卻見母親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不由得大羞,叫道:「媽!」站了起來。

楊過見裘千尺雖無武功,卻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心下甚是欽佩,問道:「你老人家用什麼法子叫矮子聽話?」裘千尺微微一笑,舉起手來,只見她拿的只是一塊尖角石子。原來公孫止的點穴功夫是她所傳、樊一翁又學自公孫止,三人一脈相傳,所用的口訣全都一樣,她既用石尖對準樊一翁的靈台穴,又叫出「靈台小損,百脈俱廢」,這令人驚心動魄的八個字來,樊一翁焉得不慌?其實憑著裘千尺手上真正的勁力,就算手持利刃刺在他的靈台穴上,也不能使他受到重大損傷,更不用說「百脈俱廢」了。

楊過此時心中所念,只是小龍女的安危,見綠萼與裘千尺已身離險地,樊一翁也已被制住,說道:「兩位在此稍待,我送絕情丹去救人要緊。」裘千尺奇道:「什麼絕情丹?你也有絕情丹?」楊過道:「是啊。你請瞧瞧,這是不是真的丹藥。」說著從懷中取出小瓶,將那枚四四方方的丹藥倒了出來。裘千尺接過手來,聞了聞藥味,道:「不錯,這丹藥怎會落入你的手中?你既中情花之毒,怎麼自己又不服食?」楊過道:「此事說來話長,待我送了丹藥之後,再跟前輩詳談。」說著接過丹藥,拔步欲行。綠萼心中又是傷感,又是關懷,幽幽的道:「楊大哥,若是我爹爹攔阻,你須得想個法子才好。」裘千尺喝道:「又是爹爹!你若再叫他爹爹,以後就不用叫我媽媽。」楊過道:「我送丹藥去治姑姑身中之毒,公孫谷主決不能阻攔。」綠萼道:「若是他又想毒計對付你呢?」楊過淡淡一笑道:「那也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

裘千尺聽得疑心大起,問道:「你要去見公孫止,是不是?」楊過道:「是啊。」裘千尺道:「好,我隨你一起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楊過初時一心只想著去救小龍女,並未計及其它,此刻聽了裘千尺這句話,眼前突然現出一片光明:「這賊谷主的原配到了,他焉能再與姑姑成親?」大喜之下,突然又想到:「絕情丹只有一枚,雖然救得姑姑,但我卻不免一死。」思念及此,不禁心下黯然。綠萼見他臉色忽喜忽憂,又想到父母會面,不知要鬧得如何天翻地覆,當真是柔腸百轉,心亂如麻。裘千尺卻極是興奮,道:「萼兒,你快背我去。」

綠萼道:「媽,你須得先洗個澡,換套衣衫。」她實是怕見到父母相會的這個局面,只盼挨得一刻是一刻。裘千尺大怒道:「我衣衫爛盡,身上骯髒,是誰害的?難道……」忽地想起大哥裘千里常時假扮二哥裘千仞,在江湖上先聲奪人、嚇倒無數英雄好漢之事,心想自己手足筋絡已斷,如何是公孫止的對手,便算與他見面,此仇終須難報,只有假扮二哥,先嚇他一個心膽俱裂,然後俟機下手,好在他從未見過二哥之面,又料定自己早已死在石窟之中,決無疑心,但轉念又想:「我與他多年夫妻,他怎能認我不出?」

楊過見她沉吟難決,已有幾分料到,道:「你怕公孫止認出你的相貌來,是不是?我倒有一件寶貝在此。」於是取出人皮面具,在自己臉上一戴,果然是面目全非,陰氣森森的極是怕人。裘千尺大喜,將面具接了過來,道:「萼兒,咱們先到莊子後面的樹林中躲著,你去給我取一件葛衫來,還得一把大蒲扇,可別忘了。」綠萼應了,俯身將母親背起。

楊過一看周遭情勢,原來身處於一個絕峰之頂,四下里林木茂密,遠望石莊,卻已有數里之遙。裘千尺嘆道:「這個山峰叫做厲鬼峰,谷中世代相傳,峰上有厲鬼作祟,因此誰也不敢上來,想不到我重出生天,竟是在這厲鬼峰上。」楊過向樊一翁喝道:「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樊一翁雖然身落敵手,卻是絲毫不懼,喝道:「你快快將我殺了,休得多言。」楊過道:「是公孫谷主派你來的麼?」樊一翁怒道:「不錯,師父命我到山前山後察看,以防有奸人混跡其間,果然不出他人家所料,有人在此幹這鬼鬼祟祟的勾當。」他一面說,一面凝神打量裘千尺,心想這老太婆不知是誰,怎地公孫姑娘叫她媽媽。原來樊一翁年紀比公孫止夫婦均大,他是帶藝投師,公孫止收他為徒之時,裘千尺已經陷身石窟,因此他並不相識,但聽到他三人相商的言語,知道他們對師父定將大大不利。

裘千尺聽他言語之中,對公孫止極是忠心,不禁大怒,對楊過道:「快將他斃了,以免後患。」楊過回過頭向樊一翁望了一眼,見他凜然不懼,心中倒敬重他是條好漢,但想必不必拂逆裘千尺之意,朗聲道:「公孫姑娘,你先背媽媽下去,我料理了這矮子即來。」公孫綠萼素知大師兄為人正派,不忍見他死於非命,說道:「楊大哥……」待要出言相求,裘千尺怒喝:「快走,快走!我每一句話你都不聽,要你這女兒何用。」綠萼不敢再說,背著母親覓路下峰。

楊過走到樊一翁身畔,一伸手,解開了他手臂上的穴道,低聲道:「樊兄,你腿上伏兔穴被點,六個時辰後自行消解。我和你無冤無仇,不能害你。」說著展開輕功,追向綠萼而去,樊一翁本已閉目待死,萬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對待自己,一時怔住了無話可說,眼睜睜望著三人的背影,被岩壁擋住,消失在黑暗之中。

楊過急欲與小龍女會面,嫌綠萼走得太慢,道:「裘老前輩,我來背你一陣。」綠萼本在擔心母親與楊過言語之間格格不合,聽他說願意背負,心下甚喜,道:「那要你辛苦啦。」裘千尺道:「我十月懷胎,養下這樣如花似玉的一個女兒,一句話就給了你,難道你背我一下也不該麼?」楊過一怔,不便接口,只是將她身子抱過來負在背上,一提氣,如箭離弦般向峰下衝去。裘千尺雖稱鐵掌水上飄,輕身功夫可算得武林獨步,當年與周伯通纏鬥,從中原一直打到西域,連老頑童這等高強的武功也追他不上,裘千尺的功夫是兄長親手所傳,自己也是一等一的輕功,這時伏在楊過背上,但覺他猶似腳不沾地,跑得又快又穩,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奇怪,心想:「這小子的輕功和我家數全然不同,但絕不在鐵掌派功夫之下,卻是不能小覷他了。」她本覺女兒嫁了此人大是委屈,只是女兒既然心許,那也無可奈何,此時卻漸漸覺得,這個未過門的女婿倒也不致辱沒了女兒。不到一頓飯功夫,楊過已負著裘千尺到了峰下,回頭看綠萼時,她還在山腰之中,等了良久,她才奔到山腳,已是嬌喘細細,額頭見汗,三人悄悄繞到莊子後面,綠萼不敢進莊,卻向鄰家去借了自己的衣衫,以及母親所要的葛衫蒲扇。裘千尺將長袍,還給楊過,戴上人皮面具,穿了葛衫,手持蒲扇,由楊過與綠萼左右扶著,走向莊門。

進門之際,三人心中都是思潮起伏,裘千尺一離十餘年,此時舊地重來,更是感慨萬千。但見莊門口點起大紅燈籠,一眼望進去儘是彩綢喜帳,鼓樂之聲,正從大廳傳將出來。眾家丁見到裘千尺與楊過,均感愕然,但見有綠萼陪同在側,自是不敢多有言語。三人直闖進廳,只見賀客滿堂,喜氣盈盈,公孫止全身吉服,站在左首。右首的新娘鳳冠霞帔,面目雖不可見,但身材苗條,自是小龍女了。天井中火光一閃,砰砰砰三聲,連放了三個銃,贊禮人叫道:「吉時已到,新人同拜天地!」

裘千尺哈哈大笑,只震得燭影搖紅,屋瓦齊動,朗聲說道:「新人交拜天地,舊人那便如何?」她手足筋絡雖斷,內功卻絲毫未失,在石窟中心無旁騖,日夜勤修苦練,十四年的修練倒抵得旁人二十八年有餘,這兩句話喝將出來,各人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暗,廳上紅燭竟自熄滅了一半。眾人吃了一驚,一齊回過頭來。公孫止聽了喝聲,本已大感驚詫,一見楊過與女兒安然無恙,站在這蒙面怪客的兩旁,更是愕然不安,喝道:「尊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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