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枕的家鄉在一個古老的南方小鎮。
每年8月前後,婆姨們便三五成群到竹林、樹林、溝渠邊采魚腥草。
年輕愛美的女子,會把魚腥草曬乾了泡茶喝,說是可以瘦身。誰家有廚藝精湛的巧媳婦,也會把魚腥草做成微辣生脆的涼拌菜,引得左鄰右舍嘖嘖稱讚。
聽戴著厚鏡片的中醫老先生介紹,用魚腥草常年泡茶喝,可以治療肝病,心枕便和母親為了同一個男人,找到了一片窪地。
說是窪地,只是那裡地勢偏低,土壤含水分充足,人在上面踩過卻沒有沾腳底的黑土。
四周圍是黑色直挺的樹,它們大大小小、疏密有致地守候各自的牽掛,矢志不渝。
魚腥草像蒼茫遼闊的綠地毯,延綿起伏地依偎在樹的腳旁,讓人不忍心踏足。
母親放下肩上的扁擔和竹筐,拿了鐮刀,收穫般喜悅地割起來。
「就這一片魚腥草,夠咱忙乎個把星期了,明天得再帶一擔竹筐,多采些回去。」
「嗯,」心枕輕聲應著,蹲下身,徒手扯起來,「聽說魚腥草的根藥性更好,這裡土肥沃蓬鬆,扯起來也容易。」
「真的?」母親扔了手裡的鐮刀,彎下腰「呼呼」地扯起來,「這也虧你好找,看看這些魚腥草,根長得這麼粗,白花花的莖芽,干也肥嫩,葉子綠得晃眼。」
她臉上掛著嬌媚的笑,仿佛這一把一把扯住的,是男人年輕健康的體魄。
「枕兒,」母親背對著她,「這些魚腥草曬乾了寄到浙江,胡楊幾天可以收到?」
「大概5、6天吧!」她微笑回答,起伏著身子,把她和母親扯的魚腥草放進籮筐。
也許被驚擾了,有時,從這片青翠里飛出幾隻黑色的夜蚊子,它們有細長舒展的翅膀,尖尖的頭,六條細長的腿。灰黑的身子均勻地分布著白色的小點,讓人瞬間能嗅到凜冽的殺氣。
有時,因為魚腥草的根扎得深厚,扯的時候會用力,驚動一條渾身翠綠、身子渾圓短小的蛇,吐著舌頭眨眼間靈巧地逃走,只有魚腥草的葉子朝前顫微著,瞬間便恢復了平靜。
「又是夜蚊子,又是毒蛇的,不要再扯了,這些也有幾百斤了,到河邊洗乾淨了回家吧……」看著毒蛇逃遁的方向,母親建議。
淦河離窪地只隔一道沉默的壩,翻過去就可以找到成型的石頭台階,像目光,指引人一直往河心延伸。
心枕挑起滿滿兩筐魚腥草,鋪開了扔進河裡,那些魚腥草便鮮活碧綠地活在湖面了。
她用長長的竹竿在水面敲打,銀色的水花濺起來,在陽光的照射下,滿臉晶瑩。起風的時候,湖底像匍匐著無數隱忍的靈魂,那些水波借著微風此起彼伏地綻開,直到驚艷。
心枕的目光被一道逆流牽扯。
水流開始加速,一片水域把她的魚腥草旋轉著朝湖心捲走。
她拿著長竹篙,在河岸順著魚腥草離開的方向奔跑起來。水流越來越快,魚腥草越來越遠,直到她伸出去的竹竿無法企及。
她扔下竹竿,縱身跳進河裡。
像受驚的黑色水鳥,她焦灼地邊淌邊游趕到水流的上游,抹掉臉上的水珠張開雙臂,把魚腥草緊緊攬在懷裡。
河水溫暖,她卻渾身哆嗦,如受傷的濕鴿子。
沒人知道心枕98斤的體重是怎樣把近200斤新鮮的魚腥草挑回家的,只聽說胡楊用魚腥草泡茶喝沒多久,就人走茶涼了。
那一年,心枕34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