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50歲!海軍大校被中央軍委追記一等功,工作和航母有關

強軍哥工作室 發佈 2020-08-07T18:02:02+00:00

馬登武,山東淄博人,1964年5月出生,1983年9月入伍,海軍航空工程學院兵器科學與技術系兵器教研室原教授,先後獲軍隊科技進步二等獎1項、三等獎5項,軍隊育才獎銀獎。

撰文:辛建,攝影:張超

  馬登武,山東淄博人,1964年5月出生,1983年9月入伍,海軍航空工程學院(現為海軍航空大學)兵器科學與技術系兵器教研室原教授,先後獲軍隊科技進步二等獎1項、三等獎5項,軍隊育才獎銀獎。馬登武長期奮戰在教學科研工作一線,夙興夜寐、殫精竭力,身體出現嚴重透支,於2014年罹患肝癌去世。2015年8月26日,中央軍委給馬登武追記一等功。


01

  生命就像一條大河,時而寧靜時而湍急。在歲月氤氳的河面,波光瀲灩、逝者如斯,唯有漁舟披霞的弦歌吟誦著亘古不變的生命禮讚。

  19歲那年,馬登武沿著家鄉蜿蜒流淌的淄河——這條孕育了中華文明瑰寶「齊文化」的母親河,踏上了鏗鏘從戎路。幾度春去冬來、蝶飛雪舞,故鄉的河流一次次濡染著他執著的強軍夢,讓生命奔涌著無限激情。當年意氣風發的有志青年,成長為技藝高超的國防專家、教授。然而,病魔卻洶湧來襲,將痴迷科研、年富力強的他困厄在病床上……  

2014年一個白雪映日的清晨,筆者跟隨馬登武教授的愛人王海玲前往解放軍107醫院。未及病房,《地道戰主題曲》慷慨激昂的旋律便飄進了耳廓。循聲進門,病床上的馬教授微笑著欠身:「給大家添麻煩啦!我這身子骨還硬著呢,一定要與癌細胞抗爭到底,打得它魂飛膽也顫!」

  筆者忙快步上前,握住馬教授青筋突兀、瘦骨嶙峋的雙手,卻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暖暖的力量傳遞而來。望著他昔日明銳深邃的雙眸此刻已被蒙上暗黃的神色,內心頓生不安:「真是抱歉,打擾您調養了!」

  「哪裡,哪裡!我只是個普通教員,做了自己分內的事,組織卻給予我這麼多的關懷和照顧,大家也都時刻關心我,真的十分感激!」馬教授的謙遜和熱情,一如既往。

  馬教授招呼愛人用枕頭墊高自己的腰背,一不小心觸碰到腹部暗紅的傷口,他不由得「唉」了一聲。覆蓋在傷口上疊放了好幾層的紗布,已然濕透。

  「您看您都出了這麼多虛汗,我幫您叫護士趕緊來換一換吧!」筆者正欲按鈴,馬教授微微一笑、連連擺手:「這是腹內浸出的膽汁,每天都有,不要緊,你們坐,你們坐!」

  膽汁?那不是由肝臟分泌的麼,怎麼還到體外來了?筆者不禁一怔:面前這個錚錚鐵漢在與癌細胞的頑強抗爭中,該忍受多少常人難以想像的痛楚啊!

  儘管之前做過諸多採訪,但這回的地點和情境卻全然不同,筆者心底的感懷一時難以言述,愣愣地呆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幸而,馬教授質樸的話語為筆者的尷尬解了圍:「我其實真的沒有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也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的業績,咱就隨便嘮嘮啊。」

  與其說是採訪,毋如說是聆聽,我們的交流在馬教授娓娓道來的心靈絮語中,緩緩拉開。話題,自然離不開他摯愛一生的教學科研工作。  

「我覺得吧,現在每天躺在這裡,最難熬的不是肝移植後的排異反應,也不是患病的疼痛,就是老琢磨著啥時候能早點出院。愛人賢惠能幹、孩子懂事聽話,家裡的事我沒怎麼操過心,但一直在想啊,住院耽擱了那麼多課,不知那幫小子學得咋樣了。還有,手裡頭一摞項目等著結題呢,我一抽身啊,就剩幾個年輕人在倒騰,之前都給機關和部隊打了包票,這時間節點眼瞅著就快到了,人嘛,首先得講信用。他們有時打電話關心我的病情,我都不好意思接呢……」馬教授幽幽地望了一下天花板,眼神中流露著焦慮。

  當問及從事過的課題,哪些印象最深,馬教授的聲音便倏然高亢起來:「人們常說『搞』科研,我覺得用『孵』字更契合自己的感悟。從跟蹤部隊需求確定課題方向,到去部隊調研一點一點完善申報方案,獲批後,帶著自己的學生從無到有,搭起框架,最後『孵』出成果應用到一線,再回頭來審視工作得失,又能收穫很多知識,真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所以啊,每項課題都有印象很深的地方。」  

馬教授口裡念叨,手不由自主地揮舞,牽扯著輸液管在空中劃出凌亂的弧線,看得筆者揪心不已。正欲插話提醒馬教授注意防止針眼漏氣引發血液倒流,他又急切地補充道:「現在啊,我可以拍著胸脯說,只要是飛機上涉及到軍械啊火控啊方面的問題,我們都能提前預測到,也有成套的辦法。還有啊,我們前期介入的遼寧艦有關航空武器保障方面的課題,現在也有比較清晰的思路,只要再給我一兩年時間,應該會孵出不少成果。下次,如果有機會再上去走一遭,我得跟部門長好好探討一下……」

  也許是因為撐起腰板使得體力透支加快,又或許是傷口的疼痛遽然襲來,馬教授高亢的聲音漸漸疲弱下來。儘管他的興致依舊盎然,筆者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地趕緊收起了話題。

  窗外,冬日的暖陽投射在銀裝素裹的枝頭,泛起閃閃瑩光,似乎在筆者面前鋪展開一幅幅生動鮮活的畫面:淄水河畔的一方熱土,走出了管仲、孫臏、蒲松齡等家喻戶曉的歷史文化名人,也矗立著「黨的好幹部」「人民好公僕」焦裕祿的精神豐碑。一位翩翩少年在博大精深的齊文化滋養下求索成長,又在滿腔報國志的感召下,將生命的琴弦幻化成盤馬射天狼的彎弓,在強軍興軍的曠達原野上忘我地奔騰著、高歌著……


02

  時間的指針,回撥到2012年11月25日。

渤海波瀾不驚,天空雲淡透碧。這個看似平常的日子,卻聚焦著無數深情期盼的目光——承載幾代中國人百年航母夢的遼寧艦,這天正式展開艦載機起飛著陸訓練。 

隨著戰機完美演繹「驚天一著」,國之重器在駛向深藍的壯闊征程中又邁出了標誌性步伐。

  從廣播中獲悉這一消息後,正在出差的馬登武難掩內心的興奮,忙不迭地掏出手機給艦上自己的學生髮去賀信。然而,這些平日裡隔三差五就會打電話求教問題的學生們,無一回應。納悶之際,馬登武一拍腦袋喃喃自語:「這些天,大家都在操作室緊張忙著呢,哪有空跟外面聯繫!」

  同行的教員打趣地接上話茬:「馬教授,您對航母那麼痴迷,乾脆回頭申請到上面任職得啦。」馬登武嘿嘿一笑:「俺也想啊,但一大把年紀了人家咋接收啊?再說教學的事咱還沒整明白呢,還是腳踏實地做點實事,別枉費了組織對咱的信任呵」

  在馬登武看來,這「信任」的建立就是一名軍校教員千錘百鍊,彰顯自我價值的塑造過程。  

遼寧艦還在續建時,各類人才的培養迫在眉睫。作為教學經驗豐富的軍械專家,馬登武的名字自然早早進入了海軍機關的視野,被委以培訓航空彈藥武器保障骨幹的重任。

  當天,一放下上級來的電話,馬登武便迫不及待地把教研室同事都召集過來:「同志們,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大家想先聽哪個?」

  「先把好消息說來聽聽嘛!」平日裡相處,儘管是「一室之主」,但馬登武卻謙遜和藹,事事奉行吃苦在前、享樂在後的原則。看著他激動的表情,大家自然預測好事很好、壞事不壞。  

馬登武呷了口水,潤潤嗓子後提高了音調:「百年航母夢啊,同志們!大家之前一直都想為這場追夢之旅做點實實在在的事,現在機會就擺在眼前……」

  辦公室的氣氛瞬時雀躍起來。望著眾人一個個喜形於色,馬登武話鋒一轉:「我們可有哪位同志上過航母啊?!」這一問,讓大家面面相覷,陷入了沉默。

  馬登武眉宇緊鎖地補充道:「咱們經常去部隊,聽到最多的就是大家對人才的期盼,但談的最多的還是我們院校人才培養的欠缺。我看這活啊,我們要干就要干好,多少人關注著哩!但現在我們手頭一無教材,二無權威資料,光靠從網上盪些人云亦云的『二手貨』是萬萬不行的!」

  擔憂,源自跟進了解航母建設動態的真切感悟。馬登武早前就常在網絡上搜索有關航母的資料,但當那魚龍混雜的信息山呼海嘯般湧來,感到更多的卻是焦慮:培訓航母專用人才,借鑑國外現有經驗必不可少,但不植根實踐的沃土,不僅心裡不託底,也永遠等不來枝繁葉茂、春華秋實。

  帶著求知若渴的急切,馬登武把國內相關從事與航母工程相關的科研院所反覆跑了個遍。每到一處,他像個見什麼都新鮮的小學生,不論是身懷絕技的專家,還是初出茅廬的新人,都恨不得打破砂鍋問到底,生怕錯過一丁點有用的信息。  

一次,在某研究所的門口,馬登武腦子裡正琢磨著事,一抬頭碰見了在學術會議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專家,隨即興奮地迎上去向他求教問題。熟料,專家撓著頭根本想不起來了,把他硬生生晾在那裡。這一幕,被眼尖的門衛瞅見,快步上前就是一番嚴厲盤問,弄得馬登武更加尷尬……

  類似的苦頭吃了不少,但馬登武的熱情依舊不減。一來二去,恁是憑著一股「胡攪蠻纏」的勁,與不少單位的門衛熟絡了。有人不解地問他:「堂堂一個軍校教授,背個挎包,拎瓶礦泉水就在門口貓半天,為了公家的事這麼上心,你圖啥?」馬登武總是笑笑:「我一不圖錢,二不圖名,就圖組織對我的信任!」

  當第一批航空彈藥武器保障骨幹順利結業,馬登武還是放心不下。為了跟進掌握學員的崗位任職情況,也為後續的教學科研積累更為翔實的第一手資料,馬登武在爭取上級支持後,多次前往遼寧艦調研,每次一待就是半月以上。  

說是調研,其實就是與官兵們同吃同住同工作。下到艙室後,手機往往沒有信號,最大的功用就是手電筒和鬧鐘。藉助它,馬登武將涉及彈藥裝備的諸多艙室和上千條管線,「捋」了一遍又一遍。手套磨穿了,皮膚也被經常被刮出道道口子。

  儘管白天累得汗流浹背,晚上卻睡意全無。馬登武便來到值班室,一點一點將艙室和管線布局、各類接口等,全部按精確比例繪到紙上。部門長看到那密密麻麻標記的圖紙,驚訝不已:「工廠來的專家在這裡住了一年多,也難見這麼認真哩!」  

馬登武嘿嘿一笑:「我是教裝備的軍校教員,自己心裡都沒個譜,誤人子弟不說,影響了戰鬥力可罪莫大焉啊!」部門長頻頻頷首,日後也成為了他忠實的「學生」。

  數十個日日夜夜的辛勞後,一套詳細的圖紙工工整整地繪製完畢,成了艦上軍械保障官兵不可多得的實用工具,而馬登武足足瘦了十多斤。除了現場開展業務強化訓練,馬登武還結合裝備實操,為艦上裝備部門提出了關於管線布控、保障流程等10多項合理優化建議,全部被採納應用……

  因為信號不暢,加上業務繁忙,馬登武常常與妻女幾天也難得通一次電話。但她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節奏,除了關心他的身體健康,也對遼寧艦的一舉一動傾注著熱情。

  這不,在馬登武等學生回信的時候,女兒牛牛的電話不期而至:「爸爸,您看今天的新聞了麼?大船上的飛機真炫!飛機起飛時地面人員的手勢『航母STYLE』,可真酷!」父女倆饒有興趣地寒暄了一番。

  下午,馬登武正在機場與官兵探討裝備維護問題,牛牛的簡訊又追了過來:「爸爸注意身體哦,電視上說,艦載機研製現場行政總指揮羅陽,突發急性心肌梗死,經搶救無效,殉職在工作崗位,年僅51歲呢。」

  馬登武的心像被什麼緊揪了一下:真是天妒英才啊!自己一入軍營就與戰機結下了不解之緣,還一直想著哪天能找機會就多年來研究航空軍械火控方面的感悟,與羅總交流一下呢……


03

1983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已拂綠大江南北,學個熱門專業到方興未艾的經濟大潮中去一顯身手,成為諸多青年才俊趨之若鶩的選擇。  

這年9月,高考發揮出色的馬登武卻將眺望遠方的目光投向了軍中象牙塔,他鄭重填報了空軍工程學院(現為空軍工程大學)的「時髦專業」:自動化。不過這個「自動化」披上「軍裝」後,名曰:航空武器系統工程。

  接到燙金的通知書後,親朋好友紛紛前來道賀。村裡年長的德根大叔拉著他的手,熱淚盈眶:「登武啊,叔當年也跟著共產黨打過鬼子呢,身上還挨過炮子,眼睜睜看著鬼子的飛機在頭頂上烏拉拉轉,就是手裡頭沒什麼傢伙能對付,吃老虧了。當空軍好哇,這保家衛國的事光榮,咱革命老區人就要懂得知恩圖報……」馬登武定定地點著頭,心裡的目標更加亮堂:父老鄉親們的期望絕不能辜負。  

本碩連讀,馬登武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授課教員都對這個高高瘦瘦的魯中小伙印象深刻,平時愛讀書、特安靜,然而一接觸到裝備就像換了個人,這裡測測那邊瞅瞅,跑來跑去根本閒不住,問題還忒多。

  「教員,這個儀表的實際測量數據與按書上公式算出來的咋不太一樣呢?這個誤差範圍對實戰效果會不會有啥大的影響?」「您說這設備的固定,用螺釘好還是鉚釘好?一個便於拆卸,另一個可以更好地防止滑絲……」每一個問題看似漫不經意,但要認真回答還真得費一番思量。

  面臨碩士畢業,不少習慣了西安閒適生活的同學都想方設法留在這個城市,但馬登武卻對去一線部隊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渴望和期待,他跟隊黨支部匯報思想:「國家花了那麼多錢培養咱,最終還是希望咱學以致用,不下部隊真實地體驗一回,這心裡頭啊還真是沒底。」

  畢業前夕,情真意切的申請書早已連夜寫好,並鈐上通紅的手印:志願到艱苦一線航空兵部隊去!由於當時全軍的碩士尚屬於「稀缺資源」,馬登武最終被分配到了海軍航空工程學院任教。  

儘管沒能如願,但馬登武及時調整了心態:軍校教員,為培養戰鬥員而生,使命也很光榮!他在三尺講台深耕細作,很快便能獨當一面。教學之餘,馬登武一門心思鑽研航空軍械武器裝備保障研究,並把求索的觸角牢牢吸附在一線部隊的實踐沃土。

  遇有老教員下去調研,馬登武便積極爭取機會跟他們去「打下手」、拓視野。他隨身帶著小本子,隨看隨寫、隨聽隨記,淘回不少書本上難以尋覓的真知灼見。

  彼時,院校承擔國防科研項目的步子尚未完全走開,但馬登武敏銳地感到隨著新軍事變革的穩步深入推進,具有人才集聚優勢的院校一定更加大有可為。  

從教10餘年,在崗位上已得心應手的馬登武決定再「回爐淬火」,以優異成績考取了西北工業大學的博士研究生,師從我國航空領域知名專家孫隆合教授。

  除了帶博士生,孫教授的主要工作是在洛陽從事科研攻關。因為學習需要,馬登武有時常在西安與洛陽來回奔波。一些地方同學勸他:「部隊現在的工資跟地方比啊太吃虧了,正好導師離得遠也顧不上你,以你的科研能力,在西安找個單位兼職掙點外快,可以一舉雙得呢。」

  馬登武依舊招牌式地嘿嘿一笑,自謙道:「仁兄所言極是,但我現在專業學習還是半桶水,哪有餘力去外邊晃蕩呵。」

  話又說回來,馬登武當時的境遇確實不容樂觀,女兒剛出生不久、老父親罹患重病,而兩地分居又增加了額外的開銷,自己和妻子那點工資真是捉襟見肘。

  而在內心深處,馬登武卻始終堅定一個理:物質的不足,想想辦法終究可以克服,但學習的機會不能輕易浪費,自己師承實踐工作經驗非常豐富的孫教授,一定得抓住點滴時間多學多磨多長進。  

2001年,還在讀博士的馬登武意外接到了上級通知:赴俄羅斯久負盛名的莫斯科航空學院留學培訓一年。

  原先做好的計劃一下全得調整:本來博士開題已胸有成竹,提前畢業一來可以和家人團聚,替妻子分擔照顧年幼女兒的壓力;二來還可以在晉職晉銜上快一拍。但一念及上級機關和領導的信任,馬登武還是堅決果斷地快速辦理了休學手續。

  由於出國前只在上海外國語學院進行過短期俄語培訓,一到莫斯科便全面開始了專業學習,讓馬登武的腦子裡一時真有些雲遮霧罩的迷茫。

  想到自己肩負的使命,國家每天投入培訓經費,馬登武在宿舍里坐也不是、睡也不安,嘴裡長滿了潰瘍。為了克服語言關,他在牆上和桌上所有顯眼的地方都貼上了俄文專業詞彙,儘管如同每天不習慣吃的黑麵包和土豆一樣難以消化,但馬登武強迫自己儘快去適應。

  獨在異鄉倍思親。晚上回到宿舍,馬登武簡短地打個長途電話向家人問個好,便精神高度集中地開始了秉燈夜讀。同去的戰友因為大多是系統學過俄語的,聽課自然不太費力氣。馬登武便利用串門聊天的機會,纏著他們練口語……

 天道酬勤,力耕不欺。三個月後,馬登武不但能夠順暢地聽懂教員的授課內容,還成為課堂上積極活躍的提問者。一次,馬登武碰到了專業技術難點,查遍所有自己和同事從國內帶過去的資料都無從釋疑。為此,他專程跑到老師辦公室虛心求教。熟料,看著這個專業基礎知識非常紮實的優秀學生,老師竟一臉驚訝。原來,俄羅斯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已在成熟運用這些技術。  

一種莫可名狀的滋味,充溢在馬登武心頭,催促著他更加知恥後勇,不待揚鞭自奮蹄。莫斯科雄偉肅穆的克林姆林宮和古樸壯觀的閱兵紅場,引得無數遊客前來「打卡」。但身在「廬山」的馬登武,卻一次也未捨得花時間去識得其「真面目」。

  每有空閒,馬登去便一頭扎進圖書館,飽啜航空武器方面的前沿知識。每逢學院舉辦學術活動,他總是早早跑去占位子,莫斯科市區一些科研單位舉辦開放性學術研討,他則擠公交、站地鐵,千方百計趕場「湊熱鬧」。

  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馬登武學得很「過癮」又意猶未盡。臨走時,他將積攢的留學培訓補貼一股腦兒全買了專業書籍資料。

  步出煙臺機場,馬登武與等候的領導和同事一一握手問好,卻唯獨沒有見到妻子王海玲。正張望中,王海玲從人群後擠出來,臉上掛著尚未風乾的淚痕。她將一旁的默不作聲的女兒拉到馬登武面前:「牛牛,過來過來,快叫爸爸!」女兒瞪著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爸爸後,竟哇地哭起來:「跟照片上的一點也不像,黑、瘦!」……  


04

「叮……」

  手機的鬧鈴還沒來得及扯開嗓門,早已被一骨碌爬起來的馬登去一把摁住。

  「老馬,天都沒怎麼亮呢,你這是要去哪裡?」王海玲睡眼朦朧地望了望丈夫。

  「哦,冬天天亮得晚,你看都六點半啦!」馬登武一邊揚了揚手機,一邊忙不迭地往脖子上套衣服:「昨晚他們交過來的課題資料我還沒看完呢,八點上班時我得給他們提些建議,早點過去利用這段時間再捋一捋。早上安靜,空氣好,效率高呵!」 

  「今天可是2013年第一天呢,不是放假麼?你還答應陪牛牛去買她臥室里的新書櫃不是?」

  「哦,是嗎?你看我這記性!反正起來了也睡不著了,我先去辦公室待一會就回。」馬登武望著妻子那張因操勞而瘦削的臉,不禁有些愧疚起來。搬到新經濟適用房已有些時日了,甭說幾個月的裝修過程中自己沒踏進屋半步,就是這滿屋裡的很多擺件,也多是妻子一個人肩扛手提拉回來的,自己住了好些日子才熟悉功用…… 

  「導師好!您來啦!」在通往辦公室的樓道里,馬登武碰上了從對門實驗室出來、聲音沙啞的呂曉峰。他對這個從本科到博士都跟著自己的學生又愛又憐,愛的是小伙肯吃苦、善鑽研、很上進,頗似當年的自己;憐的是畢業留校到教研室跟著自己後,任務多、出差多、加班多,熬夜更是家常便飯。  

王海玲有時勸他:「老馬啊,工作是要盡職盡責,但長期白加黑,5+2,也要注意有張有弛呢。美國總統事那麼多,每年還要固定度個假什麼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再說,你手下的年輕人很多都處在談婚論嫁的年齡,至少節假日陪對象逛個街,看個電影什麼的時間要保證啊。」

  每每這時,馬登武就感慨於妻子的心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拘謹地搓著手:「你說得對!說得對!」然而,馬登武又何嘗不想這樣呢。

  提起自己的學生,每個人的生日、籍貫、愛好、脾性等等,馬登武都如數家珍。有一段時間,看完春晚的小品,他甚至忙裡偷閒對星座產生了些許興趣。「你是雙子座的吧?網上說找個水瓶座的女孩處對象很般配,當然天秤座據說也不賴。」「你,小子過來!看你有時吊兒郎當的,獅子座是吧?得找個射手座的好好管管你……」 

 「跟導師幹活是比較累,但累並快樂著。導師平時風趣幽默,對我們工作生活的關心可謂無微不至呢。」碩士生李保剛的感觸代表了學生們的心聲。

  那年,李保剛作為地方大學國防生畢業分到一個條件比較艱苦的部隊工作後,又考到馬登武門下讀研。軍校的研究生除了拿學歷,還能幹點啥?李寶剛有些彷徨,他自嘲「偷得浮生兩年閒」。

  「你有地方重點大學的底子,又有部隊的歷練,再回院校學習,相信對你的人生一定會是博觀約取、厚積薄發的好機會!」每次師生對話,馬登武像拉家常般與他娓娓道來做人做事做學問的點滴感悟,讓他逐漸豁然開朗。

  上完基礎課,馬登武便把李保剛吸收到自己的課題組,讓他參與航空座椅救生檢測儀的研製。前期調研、中期攻關、後期完善,馬登武手把手地帶教,李保剛在體悟科研艱辛的同時,也收穫著成功的喜悅。一年後,他便挑起了部隊一站式服務的大梁。某重要科研項目,涉及規劃、研發、保障等多個領域,理論覆蓋面廣、研究難度大、技術含量高,是塊難啃的硬骨頭。馬登武又讓年紀輕輕的李保剛擔任課題副總師,既悉心指導又給予充分信任,讓他愈加領悟到讀研的「魅力」…… 

  愛人有時嗔怪他花在學生身上的精力遠多於女兒,馬登武便笑吟吟地替自己「開脫」:人家本來與自己素昧平生,因為求學求知的共同目標,建立了師生關係,那就是一家人啦。小伙子們出門在外不容易,我們老同志多關心幫助,可以消散他們成長的煩惱,還可以減少思鄉之苦呢。節假日,他也喜歡把學生往家裡領,捋起袖子與愛人一起給他們炒幾個家常菜。他覺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人多,熱鬧,吃飯也香。  

儘管自己的手頭並不寬裕,身上的便裝也是年復一年的老款式,但馬登武對學生卻很是大方。一次,馬登武給本科生上課時,發現有個叫唐正純的學員課間鬱鬱寡歡。細心的他把小唐拉到一旁問起緣由,得知小唐遠在四川的父親病危,家裡負債纍纍,自己當時微薄的津貼難以支付路費,又礙於情面不想問同學借。馬登武安慰他不要著急,辦法總比困難多。

  當天下午,馬登武就將一張煙臺直飛成都的機票塞到了小唐手中。當時軍人的工資還未上漲,一看票價近2000元,相當於馬登武大半個月的工資啊,小唐凝噎著怎麼也不願接。馬登武輕輕拍了拍小唐的肩頭:「傻小子,趕快去請假吧!父親在苦苦盼你回家呢!代表教員問個好,多儘儘孝!」……  

俗話說,慈不掌兵。馬登武對學生愛得深、愛得質樸、愛得細膩,但有時也有「不容分說」的嚴厲。馬登武的辦公室放著一根一米見長的教鞭,因長久使用已被磨得錚亮。他帶的博士、碩士加起來有十好幾人,學生求教的問題,馬登武會認真地匯總到一塊小黑板上。數不清的夜晚,打老遠就能瞅見馬登武辦公室透出的光亮。他激情飛揚給學生們加班解答問題,映在窗簾上那手執教鞭的身影,成為校園裡讓很多人難以忘懷的景象。

  然而,學生們對導師教鞭的印象,除了是引向知識殿堂的指揮棒,還是「不爭氣」時挨罰的懲具。碩士生門小鵬,可真領受過教鞭的皮肉之苦。那年,父親深染沉疴突然辭世,本來活潑開朗的他變得消沉厭世起來,每天除了沉溺在遊戲中,就是在外面晃悠,實驗室的桌位上都積了一層灰。馬登武把門小鵬叫到辦公室好一頓訓:「你父親當年歡天喜地把你送來讀軍校,希望看到你今天的樣子嗎?」然而,任你吹鬍子瞪眼,門小鵬頭也懶得抬,就是一句話頂回來:「讀個研究生又能怎樣?到時分到部隊,還不是一樣顧不上家?」幾番較量,一切如故。馬登武氣得舉起教鞭噼里啪啦往門小鵬後背上狠狠地揍……

  眼瞅著還有幾個月就該畢業了,這小子的論文一個字也沒動。馬登武一不做二不休,起草了個與門小鵬脫離師生關係的申明,白紙黑字,逼著他去研究生處蓋章。

  這回,門小鵬有點慌了。經過幾天反思,他誠懇地嚮導師道歉,馬登武大手一揮:「只要你做回那個好學上進的你,既往不咎!」畢業後,門小鵬分到某陸戰旅,工作幹得風生水起。

  每每收到門小鵬發來的好消息,馬登武會逐字逐句念給妻子王海玲聽,那高興的神情跟自己中了大獎似的。王海玲便故意逗他:「想當年,你說要與他脫離師生關係時,不是咬牙切齒地說這輩子再也不理他了麼?」

  馬登武嘿嘿一笑:「那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嘛!」  


05

  「曉峰,你過來一下!」馬登武打開辦公室的門,清了清嗓子,愛憐地問道:「你還沒吃早飯吧?我這裡啊有些麥片,快拿去沖沖。」話畢,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馬登武下意識緊緊捂住腹部,額頭直冒虛汗。「導師,您不舒服?看您的臉色都有些蠟黃了!」呂曉峰趕緊攙扶著馬登武坐到辦公桌前的小沙發上。  

「沒關係,老毛病了!我上研時得過B肝,後來治好了,可能是有些後遺症,緩緩就好。」馬登武將麥片塞到呂曉峰手中,補充道:「今天別加班了,給你放天假!陪女朋友出去逛逛哈。」

  沖了杯溫水服下後,馬登武緩了緩神,鋪開桌上的材料,又進入忘我境地。妻子和女兒的電話不知打了多少遍,才征服了他高度集中的閱讀注意力。

  下午,已上初中的女兒終於將鍾愛的書櫃買回了家,這樣父母陪同逛街的幸福,在記憶里屈指可數。看著女兒興高采烈的樣子,馬登武與妻子相視一笑,雙眼都有些模糊……

  這些年,忙,始終是馬登武人生字典里最高頻的主題詞。他有時確實感到累了、倦了,晚上十二點後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腦子裡全是一串串的裝備場景晃得頭暈。  

2003年,系裡成立了兵器教研室,馬登武被任命為室主任。用「一窮二白」來形容當時的開局,一點也不為過:家底經費只有區區400元,辦公裝備有2台舊電腦外加兄弟單位轉贈的1台印表機,編配人員除去在外求學、在系課題組負責專項業務的之外,只有包括自己和曲曉燕2人到位。

  急性子的馬登武哪能坐得住。當時軍內外高校的現代化教學改革方興未艾,學院也緊前加大了步伐。系統梳理兵器專業的課程設置和教學內容,馬登武不禁愁上眉梢:要整改的地方太多,很多都要推倒重來!

  首當其衝的困難就是人手,且一時也等不來!深思熟慮後,馬登武帶著曲曉燕,拉扯著自己的研究生、本科生成立了一個小團隊,把教研室原來的30多門存在重複交叉的課程精鍊至10門,並開始對所有教材、教案進行大刀闊斧的「手術」。

  工作的繁雜無需多言,馬登武腦海里對於家的概念已然被事務性的思緒擠占。辦公室一貓就是一整天。午飯時間,妻子的電話追了好幾遍,得到的回覆不外乎就是「你們先吃,我一會兒就回」,這「一會兒」有時一閃就到了晚上。深夜12點,再打電話,裡面傳來的又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背景聲。  

俗話說,井無壓力不出油,人無壓力不出彩。高強度的任務錘鍊了隊伍,也將年輕人催上了成才的快車道。當時還是本科生的呂曉峰等人脫穎而出,一口氣都讀完了博士並被擇優留校,成為馬登武一提起來就很自豪的事情。

  為了使教學改革向部隊貼近再貼近,馬登武自墊工資作路費,帶領曲曉燕和學生們先後數十次深入部隊調研,實地掌握兵器裝備性能和部隊訓法,有機充實到教學內容中。經過一年多的努力,馬登武和這幫年輕人倒騰起來的改革子工程,竟做成了學院現代化教學改革的樣板,海軍主管教學的領導來院檢查時,給予了高度評價。 



06

  2013年春節,馬登武攜妻女回了趟闊別多年的老家。  

儘管淄博離煙臺並不算遠,但往年通常要大年三十才從部隊匆匆趕回來的馬登武,一次次錯過了與家人的團聚。連從小到大最親她的侄女結婚,雖然反覆徵求他意見將婚期定在正月,最後都食言了。

  因為年後待個幾天,馬登武的心又迫不及待地飛向了部隊。此時,正逢部隊即將拉開大強度訓練的準備期,下去調研,一來可以為官兵優化新裝備保障流程提供有針對性的決策建議,二來也可以對部隊使用的器材做及時全面的「健康檢測」。

  部隊官兵自然也盼著馬登武的造訪。這不,剛從老家小住幾日回到煙臺,就有部隊領導發來熱情邀請:「馬教授,今年是小龍年,您又姓馬,您一到,我們的龍馬精神更加抖擻啊!」馬登武很享受部隊官兵對自己「家人般」的認可,常給妻子講,這比課題獲了獎、職稱升了級還高興。

  然而,為了全面融入部隊這個「大家庭」,馬登武一路走來吃了很多苦。從俄羅斯學成歸來後,正逢海軍列裝某新型戰機,馬登武頓感自己終於大有用武之地了,而剛組建不久的兵器教研室,也亟需與部隊實踐土壤對接。

理想很絢麗,但現實卻未必美妙動人。躊躇滿志的馬登武第一次下部隊就吃了閉門羹。

列裝新裝備的部隊屬於重點保密單位,再加上開局工作紛繁複雜,部隊領導聽說一個普通軍校教員冒冒失失要來給新裝備「號脈」,連連擺手:莫來添亂!莫來添亂!

  坐了兩個多小時飛機,輾轉坐大巴和三輪摩托,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個大山深處的機場,難道馬上要打道回府?馬登武不甘心。他找到部隊裝備部門負責人軟磨硬泡:「您看,國家還派我去國外學過1年,大把的理論知識都裝在腦子裡呢,但摸不到實裝,空對空搞不好培訓,這科研也只能是紙上談兵,我覺都睡不好啊!」

  領導面有難色:「我們現在營房確實緊張,不好安排啊。」馬登武一聽,趕緊拍胸脯保證:「您放心,儘管放心!食宿我自己想辦法,保密規定我也絕對嚴格遵守好!」

  望著馬登武滿臉的真誠和急切的眼神,領導沉思良久終於勉強擠出幾個字:「那先看看吧。」馬登武緊縮的心,頓時如遇到陽光雨露的花蕾,燦然綻放開來。他緊緊握著領導的手,仿佛抓住一個鮮活的承諾:「真的很感謝……您!我一定少給您添麻煩,也不讓您失望!」

  興奮還縈繞在心間,難題卻迎頭趕來:營區里沒地方住,能去哪裡呢?縣城的招待所太遠,實在不方便。馬登武拎著行李躑躅在路口,一時不知所措。

  正尋思著,戰鬥機巨大的轟鳴聲傳來,震得馬登武的耳膜隱隱作痛。循聲望去,原來是修理廠在試車。馬登武不由自主地踱步過去,遠遠地瞅見一個張開銀白雙翼的大傢伙,尾後吐著耀眼的火舌。果然名不虛傳,那就是「空中霸主」應有的樣子啊!

  再遠遠一打量,馬登武又窺見了端倪:離修理廠不遠處竟有一棟民房!他加快腳步,朝那裡奔去,如果有可能借到宿,那可是親密接觸新裝備的絕佳地點啊。

  原來,戶主老宋是部隊的退伍老兵,因身體狀況不好,娶了當地媳婦後便留了下來,平時幫部隊通通下水道、修修屋漏,兼職巡巡邏。真誠道明來意後,老宋爽快地答應了,以便宜價格租給馬登武一個客房。說是客房,其實就是拾掇出來的一個儲物間,耕地種菜的物什往牆角一攆,騰出六七平米的地方擺上了床。

  喜出望外的馬登武哪在意房間的簡陋,遠途勞頓加上「心想事成」,平時晚上總失眠的他,將泛著霉味的被子往身上一搭,竟美美地睡到了天亮。

  由於「守密工作」做得到位,老宋一直不知道這個高高瘦瘦的教授成天忙些啥,只曉得他搭在凳子上的作訓服時常布滿了油污和汗漬。

  一次,馬登武回來得晚,一進門就和衣躺下了。老宋想起第二天要盤瓜蔓,忘了取農具。走到門口,聽到裡面傳來窸窸窣的的聲音。哎呀,屋裡老鼠多,沒準又在糟蹋東西,怪不得經常能打掃出一堆咬壞的方便麵袋子。他猶豫再三後敲了敲門,燈亮了,但見馬登武一手拿杯涼水,一手拿著一包方便麵,嘴角的面渣哐哐往下掉。看見老宋進來,馬登武難掩滿臉的尷尬:「今天機場飛夜航,我去跟班,錯過了晚飯,現在肚子鬧革命,先湊合湊合。」

  老宋眼眶裡的淚水直打轉:「馬教授,您下次若沒趕上飯點,就跟我打個招呼,家裡也沒啥好飯好菜,叫媳婦給您炒幾個土雞蛋,橫豎比這個營養些,您看您頭髮都掉得沒多少了!」馬登武一個勁地道謝:「俺從小就吃過苦,不講究,能填飽肚子就行呵。」……

  這一住,就是近三個月。夏日的蚊叮蟲咬、秋天的陰霾潮濕,在馬登武身上留下了難忘的印記,但他的收穫也是沉甸甸的。

  返校後,馬登武又馬不停蹄地到空軍裝備相關機型的部隊調研,進一步充實完善掌握的材料。俗話說,好事多磨。僅憑一個院校教員的身份,協調難度自不待言,馬登武為避免少吃閉門羹,自己總結了三句要訣:低身段、厚臉皮、現場蹭。

  輾轉途中的艱辛更是一言難盡。那年,馬登武剛步出合肥機場,廣播里就傳來颱風紅色警報,這一站是泡湯了。臨時改簽,飛往長沙,卻被告知因濃霧馬上要關閉。再次改簽,飛赴北京南苑機場,又與瓢潑大雨撞個正著,當晚只得蜷縮在一個小旅館,抱著潮乎乎的被子坐了一宿……  

苦寒梅花分外香。深厚的理論知識和實裝操作的諸多體悟結合起來,馬登武帶領大家撰寫完成了一份有分析、有見地、有實招的軍械火控裝備自主保障總體論證報告。經學院層層認可後,呈上了海軍機關領導的案頭,引起極大關註:「這個教員不簡單!軍械火控裝備使用消耗率高,只有儘快實現自主保障,才能確保『鐵拳』持續發揮戰鬥力啊!」

  跨過溝壑有坦途。不久後,上級寄予厚望、部隊急切渴望的科研攻關課題,相繼「找上門來」,馬登武像卯足了勁的發條,充實而歡快地轉動起來。憑著帶領教員和學生們的務實苦幹,一項項擁有自主智慧財產權的成果不斷孵化,為新裝備戰鬥力的躍升注入了源源不竭的強勁動力。

  教研室蓬勃發展的局面打開了,教學科研的隊伍壯健了,那一摞摞課題清單也帶來了不菲的經費,但馬登武卻更加摳門了。他一直捨不得換的電腦是自己博士後出站時,學院獎勵的。2009年,新招了一個博士生,馬登武又把這台電腦交給這名學生,自己則用了更老舊的電腦。  

他常常跟大家講:「這些年,科研經費是充裕了,但一分一厘都是納稅人的辛苦錢,一定要用在刀刃上。」節省歸節省,馬登武在設備研發的投入上卻是一點不含糊。某型航空座椅救生檢測儀需要定製兩台樣機,工廠加工完成後,學生去「打頭站」並高興地反饋消息:各項指標均達到基本要求,而且物美價廉!當馬登武來到現場時,卻當著工廠技術主管的面把學生狠狠地訓了一通:「只達到基本要求,就代表還有不完備的地方,生命面前沒有99%,只有100%!價格不是問題,重做!我來督工!」

  此時,該課題的經費已快告罄,如果再研製新樣機意味著可能要自掏腰包,但馬登武不容商量地堅持自己的決定。這一次,每一樣零件都選用最好的,每一項試驗條件都必須是最嚴格的。按指標設定,保壓試驗達到15分鐘即可,但馬登武要求工廠延長到2小時;氣密性測試,用儀表在普通條件下做也是允許的,但馬登武卻要求工廠將設備置於液體容器中至少24小時以上再進行……多年過去了,馬登武帶領課題組研發的20多套航空座椅救生檢測儀,完好率一直保持100%。

  這些年,儘管當年那個部隊的招待所早建好了,但馬登武一去,還是每次都願住在老宋家,要不就和修理廠的士兵擠一擠。他覺得,這樣既省錢又離裝備近,聽著那轟鳴的聲音,嗅著那熟悉的味道,心裡頭帶勁……  


07

  2013年的正月初七,馬登武與幾個同事相約在鄭州會合。這些年,除了探索部隊與院校的無縫聯接,馬登武往地方相關科研單位也跑得勤,他篤信搭建起暢達的「三角橋樑」後,將對加快部隊戰鬥力生成提高更有裨益。  

調研很順利,興致頗高的馬登武與大夥找了個家常菜館小聚。平日裡很少沾酒的他,斟滿一大杯啤酒先干為敬,他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向這幫跟著自己走南闖北、當「拚命三郎」的戰友,來表達真摯感謝。

  這次,竟破例喝乾了兩瓶。馬登武感覺耳朵里涌滿了戰機的轟鳴聲,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像戰鼓、像交響,載著他穿越層雲,巡航在萬裏海空。突遇敵情,但見一支凌雲箭「嗖」地躥出,在眼前形成一道弦驚霹靂,直撲敵方目標……

  「好!下周我們再一起去趟部隊,這事就妥啦!」馬登武帶著笑,猛地拍了下桌子,把大家都震住了。旋即,他揚起的頭迅速墜到了桌面,胃裡翻江倒海……  

回到家後,馬登武發起了低燒,吃遍了各種感冒藥和消炎藥都沒效果,隱隱作痛的胸口依舊堵得慌。這天,他剛訂好翌日去部隊的機票,就癱軟在沙發里遲遲起不來。

  「老馬,你明天必須得去醫院!咱把身體養好,比什麼都強!再說你硬撐著去,萬一病倒了,不是給部隊添亂嗎?!」王海玲心疼地扶起丈夫,含淚勸慰。想想也是這個理,畢竟快奔五十的人了,比不過年輕時候,馬登武虛弱地點了點頭。

  到市裡的醫院拍完片,醫生直搖頭:趕緊送北京大醫院去吧!拖不起了……

  一米八多的大個,腰板筆直,吃飯不挑不揀,走起路來像陣風,論加班,幾天不合眼照樣有幹勁,年輕小伙都不得不服。

  像大山一樣的丈夫,真的會倒下嗎?王海玲不願相信,也不敢想。然而,解放軍309醫院治療肝癌經驗豐富的大夫,在看過片後還是悄悄把她拉到了一旁:「我們只能盡力而為,先做肝移植,這個病不是一天兩天得的,你們以前沒有發現異樣嗎?他自己應該經常有劇痛的感覺啊,部隊不是每年組織體檢麼?」 

  「是有的,可他哪一次也沒趕上在家啊。他也有患病疼痛的時候,但從沒放在心上,還總是安慰我說,他很享受充實的工作狀態,樂在其中難以自拔。」恣意的淚,如決堤的江水在王海玲臉上奔淌……

  等待肝移植手術的日子裡,馬登武焦慮不堪。他不懼怕病魔,也不畏懼疼痛,而是老要按醫囑靜躺在病床上輸液,看牆上鐘錶的時針一圈圈轉動,白花花的時間就那麼浪費了,真急人。如果不住院,可以干多少事啊——帶的博士生快畢業了,論文完成得咋樣?沒底啊,哪怕瞅幾眼也能在大面上提些建議;某部隊裝備引進型機種已跨過磨合期,現在正是錘鍊各種技戰術的黃金時段,火控裝備保障一定得緊緊跟上……

  馬登武的手機從早到晚響個不停,頻率甚至比沒住院時還高得多。護士下了最後「通牒」:再這麼下去,癌細胞擴散的速度可會成倍加快!王海玲不得不強行關機,乾脆將電池也卸了下來。為這,結婚後從來沒吵過架的兩口子第一次紅了臉。

  爭執過後,馬登武也理解妻子的不容易,柔聲請求:「不跟外面聯繫,我這胸口啊堵得更慌哩!再說,很多人並不知道俺住院了,有急事諮詢,咱不能啥也不說就掛斷了吧?不禮貌不說,可能還會耽誤部隊的訓練大事。」最終,兩人選擇了一個折衷辦法:在遵守保密規定的前提下,儘量用簡訊聯絡。  

漸漸地,很多人都獲悉了馬登武的病情,紛紛前來探望。他的博士生導師孫隆合教授,不顧年逾古稀、腿腳不便,先後三次從洛陽坐火車專程趕到北京,拉著馬登武的手感慨不已:「登武啊,我這輩子要說為軍隊作的最大貢獻就是收了你這個學生,對名和利看得比我這70多歲的老頭還淡,工作起來不要命,提起科研就亢奮……」

  說著說著,兩人的話題不知不覺又會扯到專業領域中去。末了,馬登武緊緊握住導師的手,戀戀不捨:「謝謝導師來看我,本應該是學生登門的,下次還有什麼難題,您可得繼續輔導呵!」

  相似的場景,在馬登武和學院領導、同事以及部隊官兵代表之間,接連上演。從等待肝移植到手術後抗排異的幾個月時間裡,馬登武先後接待了70多波探望者。這種心靈相知的默契,既是工作學習中建立起來的深厚情誼見證,亦可以說是馬登武血液里奔涌的那份強軍情懷,讓人感佩!

  這份炙熱的情懷,甚至一度讓肆虐的癌細胞也望而止步。

  肝移植後的第一個月,各項指標迅速回歸正常,馬登武的精神日益抖擻,他豪情滿懷地與學生暢談:「這個世界上,如果對手的劍可以輕易將你刺倒,世界對你就沒有公平,沒有和平!我們從事的事業,就是要磨礪捍衛主權的利劍,使命很光榮哩!我現在腦子裡的一些思路,放到十年以後應該都不會太落伍,我們應該趁著大好時光大幹一場。」……

  興許,又是誤入了「天妒英才」的命運安排。在親朋好友的美好祝福中,在與妻女約定要補回以前掰指難數的爽約中,在暢想重返工作崗位的躊躇滿志中,席捲而來的癌細胞讓馬登武不得不再次躺進病房。  

重新收拾心情,馬登武挨個給大家發簡訊:「我現在真正認識到健康的重要了,很想提醒一下親友們,不管怎麼忙,一定要格外重視健康。對類似感冒發燒,若連續兩三次不好轉,千萬不要輕易放過,一定要找原因。我這兒還好,毋念……」

2014年春,馬登武那顆跳躍了還差100天才50個年頭的心臟歸於永久的安靜,他身後的事業還在蓬勃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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