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見|驚天大爆炸與被「詛咒」的貝魯特

齊魯壹點 發佈 2020-08-07T13:03:16+00:00

當地時間8月4日下午6時,一場堪比「4.5級地震」、「五分之一廣島核爆」的巨大爆炸發生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市區,引發了全世界媒體的關注。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記者 王昱

當地時間8月4日下午6時,一場堪比「4.5級地震」、「五分之一廣島核爆」的巨大爆炸發生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市區,引發了全世界媒體的關注。

這應該是二戰結束以來,人們第一次見到蘑菇雲在人類聚居的城市內升起。

雖然只是場意外,但貝魯特大爆炸對西方的震撼卻極大,在近年來的中東亂局中,黎巴嫩因為其特殊的歷史和地緣一直維持相對平靜,但此次爆炸揭示出,這個中東「最像」西方的國家,如今也有點繃不住了。這場意外最終給世界帶來的影響,也許將超出我們的想像。

十字路口上的「多井之城」

其實嚴格說來,此次發生爆炸的黎巴嫩不屬於中東。至少在地理上,它和土耳其一樣,屬於歐洲人概念中的「近東」地區。

雖然在咱中國人的觀念中,近東與中東都屬於西亞,但在歐洲人的觀念中卻很不一樣。黎巴嫩、土耳其、以色列等近東地區相比以兩河流域為中心的中東地區離他們更近,古典時代就被納入到了環地中海貿易圈當中,後來只是因為政治、宗教等多重原因才走上了與歐洲截然不同道路。而它們的地緣價值,向來是歐洲人十分看重的。

此次事發的貝魯特就是個很典型的例子,貝魯特是黎巴嫩的首都,早在公元前15世紀,這裡就出現了城邦。在最早殖民這裡的腓尼基人的語言中,貝魯特意為「多井之城」。相傳為了在這裡尋找水源,腓尼基人在當地挖掘了眾多水井,好不容易才在這個乾旱之地找到了水源。

腓尼基人肯如此下血本也要在這裡建城,是有理由的。如果你攤開地圖,會發現黎巴嫩在地理位置上極為關鍵——它北接古代絲綢之路的西方終點安條克和大馬士革,南臨耶路撒冷,向東不遠就是富饒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而向西則聯結著東地中海上最大的島嶼賽普勒斯島。

更為重要的是,它剛好處於尼羅河流域和兩河流域所構成的新月形肥沃地帶的中間點上。而在黎巴嫩曲折的海岸線上,有大量半月形的海灣,都是天然良港,十分便利於商業貿易。於是這裡成了兵家和商家的雙重必爭之地。

早在古典時代,古希臘人就將這裡建設成了重要殖民地,後來羅馬帝國又在這裡建立了東方的統治中心,當地的巴爾貝克神廟是現存最大的古羅馬時代建築。

可以想見,如果羅馬帝國不滅亡,黎巴嫩這個地方可能至今仍是西方文明圈的一部分。但羅馬帝國沒有同時代的東方漢王朝那樣幸運,在衰敗之後沒有成氣候的繼承者。7世紀伊斯蘭帝國崛起後,整個東地中海地區易手,近東這個概念自此在歐洲形成。

但在感情上,中古時代的歐洲人一直將這裡視為有待「收復」的「故土」。歐洲中世紀在教皇牽頭下發動的多次十字軍東征,雖然將「收復聖城耶路撒冷」作為目標,但主要戰事卻多發生在黎巴嫩境內,當地至今仍保留著全世界最多的十字軍城堡古蹟。從公元11世紀到13世紀,西歐至少在當地執行了近300年的武裝殖民嘗試。

然而這種嘗試最終被證明是不成功的,公元1291年,十字軍地中海東岸最後堡壘——黎巴嫩的西頓城堡被馬穆魯克所攻克,困守當地的基督徒們不得不放下刀劍,有的改信了伊斯蘭教,另一些則堅持原有信仰。這段歷史成為黎巴嫩出奇複雜的民族、宗教結構的遠因。

從「中東小巴黎」到「失敗國家」

歐洲人再次染指黎巴嫩,是在20世紀初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解體之後。1920年,法國獲得了對黎巴嫩的委任統治權,而法國人看到是一個民族、宗教構成出奇複雜的黎巴嫩:

僅就宗教而言,黎巴嫩基督徒與穆斯林當時的人口比例大約各占一半,穆斯林中什葉派和遜尼派的比例大體相當,而基督徒中基督教馬龍派和其他派別的比例又各占一半,此外還有少量猶太教徒。這樣一個出奇複雜的宗教人口構成,導致沒有一個族群在當地真正占據主流。逼著法國殖民政府不得不將黎巴嫩與民族、宗教結構相對單一的敘利亞分割開來,單劃出一個專區來管轄這個奇特的「宗教拼盤」國家。

但令人意外的,法國對黎巴嫩的近代化改造居然獲得了空前的成功。

經濟上,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黎巴嫩迅速成為東地中海最為重要的貿易樞紐之一,其首都貝魯特更因為商貿繁華被建設成了「中東小巴黎」。

經濟的繁榮促進了政治的和諧,1943年黎巴嫩成為整個中東第一個完成制憲的國家,而其起到憲法作用的《民族憲章》被認為設計的十分巧妙,該法案確立了教派分權的政治體制。《民族憲章》規定:基督教徒和穆斯林在議會議席的比例是6:5。這樣各教派在議會中都有了代理人,國家政權的性質則是世俗化的,大家都能夠和諧相處。

今天看來,主導黎巴嫩建國的法國人顯然想參照自身的經驗,將該國打造為一個在中東推行「法式民主」的樣板,但這個設計巧妙的憲章也成了黎巴嫩後來悲劇的禍根。該憲章讓不同的教派在議會中占有一定席位,但卻並沒有更為強大的社會力量來協調各教派的話語與利益,一旦該國人口成分發生變動,其政權合法性必然受到觸動。

果然,隨著二戰後阿以戰爭的爆發,大量巴勒斯坦難民湧入黎巴嫩,黎巴嫩各教派的人口比例開始劇變。到1975年,基督徒在黎巴嫩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下降到40%,而穆斯林的比例則上升到60%。人數不斷增加的穆斯林開始要求實行政治改革,改變基督教馬龍派主導的國家權力分配原則。而敘利亞、埃及等域內大國也對這一思潮鼎力支持甚至直接插手干預,穆斯林與基督徒之間的對立不斷加深,最終導致內戰的爆發。

從1975年到1989年的黎巴嫩內戰,更為深度地撕裂了這個國家。一方面,大批受過教育的基督徒移民國外,使黎巴嫩國內的基督徒人口比重進一步下降,人才空心化問題也隨之出現,黎巴嫩經濟一落千丈。另一方面,巴勒斯坦解放組織開始利用黎巴嫩南部的難民營作為反抗以色列活動的基地,著名的親敘利亞激進黨派黎巴嫩真主黨躍上前台,刺激以色列發動更多對黎巴嫩的軍事行動。

黎巴嫩這個世俗化的「中東民主樣板」,再度領中東「風氣之先」,開始「去世俗化」。與此同時,其政治也被敘利亞等鄰國深度操縱,到上世紀90年代初,已經成為了我們在《新聞聯播》中常見的那個動亂之國。

再度被拋棄的國家

但神奇的是,上世紀90年代後,黎巴嫩又迎來了短暫的「第二春」。1989年,在美法等國的強力干預和調停下,黎巴嫩各派最終簽訂了《塔伊夫協定》,規定總統為基督教馬龍派,議會議長為伊斯蘭教什葉派,總理為伊斯蘭教遜尼派。重新穩固的政治基礎,讓黎巴嫩從內戰中復甦。

這一時期,西方國家還幫助黎巴嫩趕走了鄰國的干涉勢力。2005年,黎巴嫩總理哈里里在貝魯特一起汽車爆炸襲擊中身亡。西方國家趁機對敘利亞施壓,敘利亞被迫於當年按照聯合國決議從黎巴嫩撤軍,結束了對黎巴嫩長達29年的直接干預。

但必須指出的是,黎巴嫩的短暫和平與穩定,是以西方世界深度插手和介入中東事務為前提的。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在冷戰中大獲全勝的美國出於自己的利益更為深度地「經略中東」,急於在中東重新扶持世俗化的民主國家樣板,這才幫助原本已經行將瓦解的黎巴嫩重新拼合在一起。但當西方的力量一旦減弱甚至消失,黎巴嫩重新陷入動亂幾乎成為了必然。

果然,以2014年爆發的敘利亞危機為標誌,美國越發頻繁地表現出對插手中東事務的厭倦。西方在黎巴嫩留下的權力真空,又再度被伊朗、敘利亞、沙特等周邊國家所填補,剛剛步入一點發展正軌的黎巴嫩政壇再次陷入政黨林立中。目前,黎巴嫩政黨都各有外部勢力背景,它們之間互相爭鬥與傾軋,彼此毫不退讓,讓黎巴嫩不斷陷入戰亂危局。

近幾年來,黎巴嫩不斷出現總統和總理的真空。2016年,遇刺身亡的前總理哈里里的兒子——薩阿德•哈里里成為總理,但小哈里里上台後就備受政敵攻訐,2017年11月他在出訪沙特期間沒有任何預兆的突然宣布辭職,引發國際社會震驚。隨後他又於同年12月宣布收回辭呈,但沒有執政多久就又被迫流亡到巴黎。

此後,現任總理迪亞卜走馬上任,但由於同樣沒有得到議會的支持,其執政之路更加艱難。到2019年底,黎巴嫩的債務已經相當於其國內生產總值的170%。今年的新冠疫情爆發後,黎巴嫩更是幣值暴跌,遊行示威不斷,國家已經處在半癱瘓的邊緣。

而此次的驚天爆炸,也揭露了黎巴嫩政府治理能力的孱弱——官方公布調查結果表明:黎巴嫩政府2014年在海上截獲了一票共2700噸的硝酸鹽炸藥,就存放在了貝魯特港的12號倉庫里,按說這批危險品本應得到迅速處理,但由於之後國內外政局的動盪,黎巴嫩政府似乎忘記了這件事,一直沒有對炸藥進行處理或者轉移,直到8月4日事發。

事件發生後,國際目光再度聚焦於這個小國,美國總統川普、德國總理默克爾第一時間致電慰問,法國總統馬克龍更是親赴黎巴嫩訪問。然而,西方的這些關注、援助終究只能解一時之急,在美國將戰略目光從中東移開的大背景下,這個小國終究難逃隨著整個中東陷入亂局的悲劇命運。

也許是歷史的巧合吧,800年以前,黎巴嫩曾經見證過西方離去的背影,從中東泥潭中拔出腿的西方拋棄了中東,向著更西方拓展。如今,這個國家似乎又在見證西方的再度離去,西方的眼光已經越過了中東,投向了更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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