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煙火，總有熄滅的時刻，張雲龍想看看它最燦爛的樣子。他曾幻想過生命的最後一刻，將自己融進夕陽，踏浪而來，乘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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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
本來，也是足球選擇的張雲龍。
從上學的地方到訓練的地方，再回家，需要花費張雲龍約兩個半小時；如果不下雨，每天日頭最勁的時候他都會出現在球場訓練，無冬歷夏，從未缺席；雙膝、雙肘和胯上總掛著傷，十根手指幾乎都受過傷，特別是夏天，創面難愈，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把傷口和床單扯開，然後如此往復，等它們慢慢被磨成繭。
（圖片來源：@張雲龍mmc）
他是守門員，容錯率為零。踢比賽，其他位置的隊員可以技術失誤，大不了不進球保持平局；若是守門員丟球，就是輸。極端謹慎，摻雜著悲觀主義，客觀上造成了某種心理學意義上的淘汰機制，它考驗一個人的韌性。張雲龍扛了下來，不過至今也沒學會自我肯定，不敢。
（圖片來源：@張雲龍mmc）
就這麼，他一路從校隊踢進了俱樂部梯隊。初中畢業那年，由於在選拔賽中表現優異，張雲龍迎來了轉會的機遇，被派往維琴察集訓。在那座義大利的北部城市裡，山風暫時捲走了少年眼前的迷霧，給了他足球生涯中少有的明快色彩——切實的進步替代了消耗，不再只是疲憊。
（圖片來源：@張雲龍mmc）
但終歸是暫時的。職業生涯的第十三年，張雲龍再也迴避不了內心的聲音。在露天健身房，他和最要好的隊友吐露心聲：「太痛苦了，我不想踢了！」 「他說：你如果真的不想踢了，就抓緊時間改行。我問他：那你喜歡嗎？他說：我也不喜歡，但沒得選。因為我倆相比，我的家庭條件稍好。」
真正離開球隊那天，沒人送張雲龍，除了這個好朋友。兄弟倆臨別前約定：希望未來在別的場合再見面時，都能特別驕傲地說：「我堅持了當時自己的選擇。」
《民國奇探》劇照
「從小到大，似乎很多人在我身上寄予了期望，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承載住、實現了這份期望。很多時候不允許自己放棄。」
「現在回頭看，也許那個時候想做演員的確是異想天開，但是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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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電影學院念書，張雲龍最怕形體課。期末考試分組，班上26個人瞬間各自集結，剩下幾個或胖或瘦。「還有像我這種不協調的。」他回憶。幾個人不知所措，大眼瞪小眼，張雲龍拿了主意。
他上網搜取音樂，請朋友幫忙剪接，故事也是他寫的：「就是一幫拉拉嘴子（大連方言，意為後進生）上山修煉，天天偷懶也不招師父待見，有一天他們就集體逃走了，然後也不知怎麼的又突然意識到不該如此，最後重回山上，跟師父繼續好好學。當時因為時間有限，但大致就是這麼個有關迷途知返的故事。」
（圖片來源：@張雲龍mmc）
創造
那個故事像是一個隱喻。張雲龍現在也無法確定那是否代表著彼時心中的某種潛意識，總之是完成了，考核還拿了全班第二。
「逆風翻盤拿第一我覺得不現實，但可以做個第二、第三，也挺好的。別放棄，可能堅持堅持就好了。」
「我是那種人——你不給我，行，我不要，我自己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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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塑造角色像從十米跳台跳水，站得高，水要深，才能完成。坦白講，張雲龍從前的大多數角色淺了，卻也是必經之路。好在他遇見了《民國奇探》里的喬楚生，他們相互成全，彼此關照。
《民國奇探》劇照
初見。喬楚生追人卻晚了幾秒起跑——可以迅速判斷對方的能力，有絕對的自信；白幼寧同他抱怨父親近日有了新歡，是個「交際花」，他雙目間流露出一絲對此言辭的不屑——不滿於天然的優越感，人不該被分成三六九等，內心堅信平等；面對女人矯揉造作的嬌態，他通常無動於衷——見慣了，分辨得出真情假意。
（圖片來源：@張雲龍mmc）
對於台詞的處理，張雲龍運用了包括但不限於三種方式。初任租界巡捕房探長時，他同下屬講話，咬字微緊，頓挫有力，帶有不適與生澀；和白老爺交談則語調沉，聲音輕，意為沉穩可靠，以示敬重；一入了街市，便更有江湖氣，用字能少則少，透著不容置疑。
《民國奇探》劇照
只有一處細節，起初令人不解——已身處高位、號稱上海灘「八大金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喬楚生總被突如其來的一點響動驚嚇。比方有人毫無預警地在耳邊高聲講話，或是用什麼東西敲出了聲，他老是一個哆嗦。
關於喬楚生的曾經，在劇集中著筆不重，唯有些細碎——胳膊上留下的煙痕，以及偶然遇見的故人。
《民國奇探》劇照
隨著劇情發展，塵封的往事依舊未被揭開，卻也有了淺淡的輪廓。喬楚生自幼父母雙亡，從村子逃出躲入上海。起初在碼頭扛大包勉強維生，後來入了幫派，日日打殺，歷經血雨腥風。於是你忽然明白，那份恐懼從何而來。
因他自知命若浮萍，身不由己，不得不適應現實規則，為了活。下意識的害怕是年少時的舊傷，無法治癒，只能被生活一點點掩蓋。
《民國奇探》劇照
以上，是喬楚生替張雲龍說的。事實上，一個多小時的談話間，他從未主動提及任何角色，甚至表演本身。他似乎相信演員的實質是學會閉嘴，台詞之外的表達多是徒勞。
在有關這部作品的採訪中，張雲龍曾經表示，如果他是編劇，會為喬楚生加上回家的戲。「我覺得人就是以家為圓心，用自己的腳步走出半徑。但無論到哪兒，都會被這個圓心牽著畫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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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膜
「活到現在，很多時候都在往回找。找回曾經的童年，或者青少年時期的東西，在回溯這些的時候似乎帶著天然的濾鏡，儘管也許它們並不好，可如今想起來，依舊是美好的。這是最近一年我常常會想的問題——人活著活著就活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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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不斷和從前的自己對望，試圖尋出些線索。仿佛在某一時刻他抓到了自己的弱點，也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但大部分時間是束手無措。漸漸地，那些過往成了柔軟又堅韌的隔膜，幫他抵擋了現實的擠壓，護著他的浪漫與善良，不致變形。
「如果世間真有公平，我可能應該比現在過得更差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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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用好壞來判斷就顯得不夠客觀。現在來看是足球造就了我，成為現在的樣子，因為我熬過來了；如果沒有呢？我可能也會痛恨足球，應該也不會握手言和。反正每一步都算數。」
每一步都算數？
「對，每一步都算數。」他笑起來，總還是一臉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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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為超越極限而生，但我意識到，我自己可能只是去豐富所在的某個領域吧。比方一條大路，有人要去拓寬，那你去吧。可種些花花草草、讓這條路好看一點的工作也是需要有人做的。那我希望自己是種個樹、弄個花，讓沿路風景好看點的人，我的能力和能量有限。」
（圖片來源：@張雲龍mmc）
張雲龍覺得一個人努力過完平平淡淡的人生也是種滋味，若像爺爺那樣「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想幹嗎幹嗎」，在暮年時遊山玩水等夕陽，就算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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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過許多人的命運，其中最有生命力的，是他的大舅。「就像《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張雲龍形容。讀小學的時候，他想養一條屬於自己的小狗，偏偏母親怎麼都不同意，後來去姥姥家，他便撒嬌耍賴。
「我大舅看見了，就說：『走，舅舅帶你買狗去。』 一個大男人，兜里就兩三百塊錢，要帶我買狗去，當然最後我媽也沒讓，但大舅每次都會特別慣著我，他對所有人都很好。」
（圖片來源：@張雲龍mmc）
當大家都以為這個在命運里掙扎過的男人將自此順遂無憂時，他卻病倒了。張雲龍也沒能再陪大舅一起唱首歌。「不過我相信，他最後應該是不後悔的，他都那麼努力過了。」大舅去世後，張雲龍動了要把大舅的一生寫下來的念頭，也是他眼下正在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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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才是正常的人生。我們總以為自己生活的圈子就是生活的全部了，不是的。生活遠比想像中精彩得多、殘酷得多，當然也有意思得多。」
「人間煙火，既然是煙火總是要熄滅的，你得看看它熄滅之前最燦爛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有時候會覺得，作為演員應該去演一個人，卻往往沒有活成一個人。」
（圖片來源：@張雲龍mmc）
他是個極會講故事的人，眼裡仿佛總能存下些別人不會記得的細節，之後說出來，拳拳打在人心上。所以，這個故事該留給他自己慢慢講。
攝影／Julian Song
策劃／葛海晨
形象／王昊 HAO
統籌／馮秝珊Abby Feng、陰博文Blair Yin
採訪、撰文／在安
張雲龍妝發／玲玲（髮型）、LULU（化妝）
服裝統籌／刁刁
服裝助理／Yashukuo、Quinn、七七
助理／楊梓雯 Wendy
場地／MI Art藝術空間、Lit Studio
道具鳴謝／家天地 Domus Tiandi、FAO SCHWARZ
微信編輯 / Van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