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民謠是流傳不是流行

北青網 發佈 2020-08-25T05:27:02+00:00

台上唱歌的是「河」樂隊的五個成員——小河、萬曉利、張瑋瑋和郭龍,四個可算資深的中國民謠音樂人,加上安娜伊思·馬田——來自法國尼斯的猶太女子,更多國人只知她是電影人劉燁的異國妻、「綜藝小達人」諾一和霓娜的俏麗母親。

《流浪之歌》海報(局部)

郭龍(左)和張瑋瑋

處暑8月,我身在的城市已漸秋涼。風來,雨來,有人自遠方踏歌行來。

一出名為《流浪之歌》的原創音樂戲劇,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周末,為北京保利劇院拉開了疫後重啟的帷幕。台上唱歌的是「河」樂隊的五個成員——小河、萬曉利、張瑋瑋和郭龍,四個可算資深的中國民謠音樂人,加上安娜伊思·馬田——來自法國尼斯的猶太女子,更多國人只知她是電影人劉燁的異國妻、「綜藝小達人」諾一和霓娜的俏麗母親。而他們20年前就在三里屯南街那家名為「河」的小酒吧一起唱歌的青春往事,少有人知曉。

傳說中的「河」酒吧,20年前曾有過一遇。被採訪對象和朋友「一直」帶去聽「野孩子」那天,來自甘肅的張瑋瑋和郭龍沒有在。20年後,我有機會鎖定他們為我的採訪對象。為了他們我讀葉三的書《我們唱》,還去看《樂隊的夏天》,順道發現「五條人」樂隊那麼可愛。

「樂夏」舞台上初初亮相的「野孩子」,遺世似紅塵不染,「前輩」得網人直呼「老神仙」。一曲無伴奏《黃河謠》風長氣靜唱下來,只是簡單地負手而立,樣子就那麼好。束髮的郭龍勁瘦,道骨俠風。而張瑋瑋和他的手風琴,居然又不在。

21日中午和風麗日,亞洲大酒店的戶外咖啡座,和張瑋瑋、郭龍圍坐聊天。好奇死了,次日晚才將播出的「樂夏」改編賽段,「野孩子」從主辦方給的「國風」曲包里,到底是不是挑了《滄海一聲笑》?答案是「沒有」,他們唱了大理民謠好友歡慶改編的唐人劉禹錫的《竹枝詞》:

楊柳青青江水平,

聞郎江上踏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

道是無晴卻有晴。

「真正的民謠是流傳,不是流行」

這是這些年關於「民謠」

惟一一句經典解答

北青報:可以選歌單以外的歌嗎?

郭龍:不可以。所以我們選歌以後等於放棄(晉級)了。按理這不能提前說的。

北青報:反正明天晚上就播了。我還猜會不會是《滄海一聲笑》,感覺那是惟一比較合適你們風格和境界的。

郭龍:那個也不好弄。再加上可能張佺有自己的一些判斷吧,他不想唱那一類的歌曲。

北青報:朋友圈裡看到有香港詩人朋友寫:「看到自己年輕時愛過的樂隊像馴獸一樣在舞台上PK,她不禁痛哭。什麼樂隊的夏天,夏天早就被殺死了。」他自己則是「都不忍心看」。可我看著還好啊,你們也還挺開心的。

郭龍:還行。剛開始猶豫了很久。最早找樂隊的時候,他們主動來聯繫,我們猶豫了一個月。最後,一個是因為疫情一直沒有工作,去年後半年基本就停止了演出什麼的,估計今年情況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但是樂隊不能停著呀,得做個事。剛好有這個契機,最後大家一聊,無非它就是一個遊戲唄。

北青報:對對,有點兒遊戲精神挺好的。

郭龍:而且你換一個角度想,既然是做音樂的,如果你對自己的音樂有信心,那就讓更多的人聽到。更大的舞台沒有什麼不好,只要那個舞台它是基本尊重你的,就沒問題。如果說讓我們去參加一個別的,比如《我是歌手》那樣的,肯定就有點對付。

但是《樂隊的夏天》真的還好吧。因為去年我們幾個都看了。而且聽說過,那個團隊跟我們很多朋友都認識,聽說他們做事也很棒,很認真。你看像這些帶我們的PD導演,都是二十幾歲的小姑娘,她們以前根本不聽樂隊的。但是自從做了這個以後,那功課做得真的,帶我那導演,我跟瑋瑋我倆所有的事她都知道。我就知道她可能提前半年就把所有關於我們的紀錄片、歌曲、故事、採訪全部準備了。至少相對來說還是尊重樂隊文化這一塊的。

後來就決定去。去了剛開始還是有一點勝負心的,你肯定嘛既然你參加。但是我們就一直聊天,我們說不要有那個,越有勝負心,可能反倒表現就奇怪了。沒必要,我們只是來找一個更大的舞台,讓更多人聽到西北還有這樣的樂隊,中國還有這樣的民謠。我和瑋瑋都唱了20年的,也是我們的生命的一部分。

最後我們就心態很放鬆地,就去看一看現在的樂隊都成啥樣了。所以一邊玩一邊比賽還挺好的,挺新鮮的一個經歷。因為一直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刺激、變化,大家歲數都大了,一邊養家一邊做樂隊,很多時候變成一半熱愛一半工作了。這樣一個契機還真的能刺激樂隊有好多新的感受想法。

北青報:而且你們有傳達,第一期時您說「真正的民謠是流傳,不是流行」。

郭龍:那是小河的話。節目組可能有他們的考量吧,讓儘量在節目上不提沒有參加的人的名字。所以我只好說「我一個朋友說的」。

北青報:那句話非常好啊,特有范兒。

張瑋瑋:這些年對「民謠」惟一一句經典解答。

一個人抱一把原木色的吉他

往那兒一坐就變成民謠了

這是特別大的誤區

北青報:我也正想來問呢,究竟什麼是民謠?用方言唱的就是民謠嗎?

張瑋瑋:民謠其實是跟民間更接近的一種音樂方式。無論從音樂形式到歌詞表達的內容,它是和民間生活、日常生活更接近的。

像搖滾樂,是提煉了叛逆、激情這些東西;古典音樂是超越生活的,像貝多芬,他是要說命運,說更大的主題;爵士樂是建立在數學技術上的一種,又是即興的俱樂部式的音樂,是跟紅酒、威士忌這些東西活在一起的。

從最早中國有了樂隊之後開始,其實民謠這條線就從來沒斷過,校園民謠是其中的一支。最早你像崔健的《花房姑娘》,「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他的歌里其實有很多民謠的東西,只是當時並沒有這樣界定他,都說他是「中國搖滾之父」。

後面到張楚,張楚的歌詞就非常明顯,《姐姐》,「我的爹他總在喝酒他是個混球,在臨死前他不會再對我動拳頭」;《趙小姐》,「趙小姐姓趙,趙錢孫李的趙。在一種時刻她有一份工作,錢不少但她也不會幹到老。在一種時刻她會真的感到傷心難過,就是別人身上的裙子比她的好看。」

這就是民謠。它是和日常生活緊緊在一起的。它不是詩歌化的表達,但反而把日常生活裡面的詩意全都給提出來了。「別人身上的裙子比她的好看」,這一下把一個小人物的感受就給你唱出來了。之後的其實好多樂隊,都能找出這樣的東西來。我覺得整個包括民間歌曲、民間音樂,其實一直都在做這個事情。

郭龍:我覺得就是兩點,首先肯定是來源於你自己的生活,跟你的生活息息相關,你經歷的、你看到的、你經過的這些東西。再有就是瑋瑋說的,民謠還有一個特徵就是敘事,這實際上是真正民謠的一個根基。

張瑋瑋:這些年民謠出現誤區了。

郭龍:比如「吉他彈唱就是民謠」。

張瑋瑋:它很不在意器樂的部分,一把吉他隨便按幾個和弦,10首歌都是用三個和弦唱出來的。只要那個分解和弦,一個人抱著一把原木色的吉他往那一坐,他就變成民謠了。這是一個特別大的誤區。

你去聽之前比我們年紀大的這些,包括到我們這一代小河、曉利、「野孩子」,其實一直都在音樂上探索。無論你是民謠還是搖滾樂,你停止掉音樂探索的時候,你就完蛋了。

再有一個就是歌詞。現在流行的「民謠與詩」,是特別可怕的四個字。現在甚至有所謂「古風民謠」,就是把那種古風的詞兒完全就像電腦抽取一樣往起一摞,它就變成民謠了,或者是寫那種詩歌化的詞。民謠一旦脫離了敘事,你不是站在日常生活這個角度去提煉它,你就變成陽春白雪,變成一個形式了。

其實我也干過這樣的事,我有些歌裡面也有這些東西。現在我的理想是做一個真正稱職的民謠歌手,目前我還沒有做到。

你去找「詩和遠方」

不如叫滴滴的時候跟滴滴司機聊聊天

聽聽他的生活是什麼

北青報:您覺得稱職的民謠歌手是什麼樣的?

張瑋瑋:他的歌詞是敘事的,他的音樂必須是經過考量的。民謠絕對是你想得很遠,然後把它抽出來的一個東西。它不能是隨意一把木吉他就出來的東西。它完全可以變大很多,也可以回到最初。

對我來說,首先要摒棄的一個東西就是「民謠與詩」,還有「詩和遠方」。它完全被低級化了。你像也有人嘲笑我們,呆在大理,覺得我們是去找「詩和遠方」了。我從19歲就開始流浪,我倆都是,從來沒有停下來。到現在我也沒打算固定在大理。我們並沒有要去找「詩和遠方」。你去找「詩和遠方」,不如你叫一個滴滴的時候,跟滴滴司機聊聊天,聽聽他的生活是什麼。

早上萬曉利在我們的群里發了一張照片。他昨天晚上自己去喝酒,喝到四點。路過保利大廈下面的地道,有一個賣花的老頭,三四束花沒賣掉放在那兒,躺在地上睡覺。那才是「民謠與詩」。你知道他背後有多少故事?你知道他那一天經過了什麼嗎?你知道他今天早上起來是怎麼離開那個地下通道的?他離開地下通道去了哪兒?這才是民謠該說的東西。

一旦這個東西變成清談,變成飄在上面的亭台樓閣、鏡花水月的時候,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城市垃圾而已。城市流行文化流水線上,出產的一些日常垃圾。這個東西今天產生了,只是為了符合今天的一些需要,它並沒有什麼東西。

民謠的文學性是要特別重的。像我看「樂夏」的感受是,寫歌詞這事兒還是得我們民謠圈來,搖滾圈真的不行。整個「樂夏」上去的這些樂隊,除了「五條人」是民謠,其他這個歌詞真的不行。

但是別的,他們行我們不行。整個音樂的張力,在台上的表現力,然後處理所有這些樂器的關係,他們的能力是特彆強的。這個我們比不了他們。但是寫歌詞這事,真的他們得跟我們學。

北青報:「五條人」的仁科說過一句關於民謠。他說:「都說民謠有詩意,這詩意怎麼說呢?很有可能你覺得有詩意的東西,我覺得有點噁心。」人說:「那你覺得詩意是什麼?」他說:「這麼說吧,風一會往東吹,一會往西吹,我的頭髮就是這麼被吹亂的。」後面這個是他一句歌詞。

張瑋瑋:咱們就暫定從崔健那會兒開始有了樂隊文化,整個這些人在寫歌詞上其實是下了很大功夫的。我們其實是在這一個脈絡裡面,身上都帶著我們在這個領域的傳承。到了這個年紀,其實我們也都沒有停下來,都還在想這些東西。曉利每天都在想歌詞,小河在「尋謠」,在找民間歌謠。最近參加了兩次,我才知道他幹了一件非常偉大的事。他找出來的有好幾首歌,太感人了,從詞到曲。這時代如果把這些歌丟了,是很可惜的事情。

其實已經丟了很多很多。你看他在找這些,同時他也在從這裡面去學習。我覺得這就是民謠。

采寫/本報記者 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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