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肖普詩歌 | 唯有孤獨恆常如新

讀書人的精神家園 發佈 2020-09-04T17:01:31+00:00

她的詩歌繽紛、冷凝、節制、澄澈,從高度專注中誕生了美妙的放鬆,情感幽微而深刻。一半離開水,我的鉤子。

伊莉莎白·畢肖普是美國著名詩人。她的詩歌繽紛、冷凝、節制、澄澈,從高度專注中誕生了美妙的放鬆,情感幽微而深刻。


本文精選的7首詩來自畢肖普的詩集《唯有孤獨恆常如新》,你最喜歡哪一首呢?歡迎留言分享。


01


我抓住一條大魚

把它拽到船邊

一半離開水,我的鉤子

深深穿過他的嘴角。

他沒有反抗。

他完全沒有反抗。

他懸空,一種呼嚕嚕的重量

遍體鱗傷,不可輕褻

樸實無奇。這裡,那裡

他棕色的皮膚成條垂掛

像古老的牆紙,

他深棕色的紋樣

像牆紙:

形狀像全然盛開的玫瑰

在歲時中被玷污,失落。

他渾身綴滿了藤壺,

精緻的歐椴玫瑰痣,

細微的白色海虱

寄生其間,

下方,兩三叢綠海藻

稀稀落落地耷拉著。

而他的腮正吸入

恐怖的氧氣

——令人驚懼的腮

染了血,新鮮生脆,

可以深深切割——

我想到生白的魚肉

如羽毛般包裝整齊,

大骨頭,小骨頭,

他閃亮的內臟

那誇張的紅與黑,

還有粉紅色魚鰾

像一朵碩大的牡丹。

我看進他的眼睛

比我的眼睛大好多

但更淺,且染上了黃色,

虹膜皺縮,透過年邁的

損蝕的鰾膠的濾鏡

看起來像被失去了光澤的

錫箔包裹。

魚眼輕輕游移,但不是

為了回應我的瞪視。

——更像是某樣事物

向著光芒傾斜。

我讚賞他肅穆的面龐,

他下顎的構造,

接著我看見

在他的下嘴唇上

——如果能稱之為嘴唇——

陰鬱、潮濕、形如武器

懸掛著五條舊魚線,

或是四條,加一條鋼絲

上面還連著旋軸,

所有五隻大鉤子

都牢牢穿入他的嘴。

一條綠線,末端磨損

是他掙斷的地方,兩條更粗的

還有一條纖細的黑線

依然卷著褶,那是他掙斷線頭

逃離時的拉拽造成。

就如獎牌的緞帶

起毛,搖曳著

五根一簇的智慧鬍子

從他痛楚的下顎蔓生。

我盯著看,盯著看

戰利品堆滿了

租來的小船,

從艙底的積水

——那兒機油擴散成彩虹

環繞生鏽的引擎

——到銹成橘色的泥漿泵,

日光曬裂的劃手座,

掛在繩上的划槳,

到舷緣——直到萬物

都成為彩虹,彩虹,彩虹!

我把大魚放走。



02

失眠


月亮從妝檯鏡子中

望出一百萬英里

(或許也帶著驕傲,望著自己

但她從未,從未露出微笑)

至遠遠超越睡眠的地方,或者

她大概是個白晝睡眠者。

被宇宙拋棄了,

她會叫宇宙去見鬼,

她會找到一灣水,

或一面鏡子,在上面居住。

所以把煩惱裹進蛛網吧

拋入水井深處

進入那個倒轉的世界

那裡,左邊永遠是右邊,

影子其實是實體,

那裡我們整夜醒著,

那裡天國清淺就如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愛我。



03

夜間空氣


從魔術師的午夜袖管中

無線電歌者

分派他們所有愛的曲調

至露珠洇濕的草甸。

他們刺透骨髓的預測

仿佛算命人,你相信是怎樣就怎樣。

但我在海軍船廠的天線上

找到了夏夜之愛

更好的見證人。

五盞渺遠的紅燈

在那兒築巢;鳳凰靜靜地

焚燒,在露珠無法攀爬的地方。


04

巴黎,早晨七點


我造訪公寓里的每一座鐘:

一些指針戲劇性地指向一方

另一些指向別處,在無知的鐘面上。

時間是一顆星;時辰如此分岔

以至白晝是環繞郊區的旅行,

環繞著星星的圓,彼此重疊的圓。

冬季氣候短促的半音階

是一隻鴿子展開的羽翼。

冬日棲居在鴿翼下,羽毛潮濕的死翅。

俯瞰那庭院。所有的房屋

都那樣築成,裝飾性骨瓮

固定在雙斜坡屋頂上,鴿子們

在那兒散步。朝屋裡看

就像一次檢視,或回溯,

長方形里的一顆星,一場追憶:

這中空的廣場本可輕易安在那裡。

——童稚的雪堡,造於更浮華的冬季,

本可以滿足這些比例而成為房屋;

宏偉的雪堡,四五層樓那麼高,

忍受春日,就如沙堡忍受潮汐,

它們的牆,形狀,不會融化而死去,

只會在堅實的鎖鏈中交疊,變為石頭,

像眼下這些牆般變灰又變黃。

軍火在哪裡?高高堆起的炮彈

以及被星辰擊裂的冰之心臟在哪裡?

天空不是信鴿暨戰鴿

逃離無窮交錯的圓圈。

而是一隻死鴿子,或是死鴿子栽落的天空。

骨灰瓮捕捉他的灰燼或羽毛。

星星何時融化?它是否已被一列列

方塊、方塊、圓圈、圓圈捕捉?

那些鍾能否回答;它在下面嗎,是否

正要一頭栽入雪中?



05

海景


這絕美的海景,白色蒼鷺如天使立起,

想飛多高就多高,想飛多遠就多遠

在層層疊疊、純潔無瑕的倒影里;

整片海域,從最高的那隻蒼鷺

到下方失重的海欖雌島嶼

那兒,鳥糞齊齊為明艷的綠葉鑲邊

像銀質的彩畫,

再到下方海欖雌根隱約形成的哥特拱頂

以及後方曼妙的豆綠色牧場

那兒,時不時有魚兒躍起,宛如一朵野花

在裝飾性的噴花之霧中;

拉斐爾為教皇的織錦創作了這幅草圖:

看起來的確恍若天堂。

可是,一座形銷骨立的燈塔

穿著黑白教士袍矗立在那兒,

他靠膽魄維生,自以為見多識廣

以為地獄在他的鐵蹄下咆哮,

以為這就是淺處的水如此溫暖的原因,

並且他知道,天堂與此決然不同。

天堂不像飛翔,也不像游泳,

天堂與黑暗有關,與一道強光有關

天黑時分,他會記得一些

關於這一主題的、措辭激烈的話語。




06

他們忘卻了一些夢


死鳥落下,但無人見它們飛起,

無人猜出從哪裡。它們黝黑,雙目緊閉,

無人知道它們是何種鳥。但

所有人都捧著鳥兒仰望,透過遙遠的漏斗狀天穹。

幽暗的水滴墜落:夜晚從屋檐上收集,

或匯聚在他們床頂的天花板,

神秘的水滴形狀,整夜高懸在他們頭顱上方,

現在又從他們粗心的手指滑落,迅捷如露珠滑落葉片。

它們在哪兒見過這樣完美烏亮的木莓,

在清晨如此熠熠生輝?上方樹枝或下方樹葉上

心臟幽暗的誘餌。它們是否判定這是毒藥

於是飛走?或者——記住——從沉甸甸的樹上吃掉了果實?

哪種花朵像耬斗菜,皺縮成這樣的種子?然而

一旦八九點鐘敲響,難以辨識的是他們所有的夢。



07

歌謠


夏日在海面終結。

遊艇,以及在無盡的

拋光的地板上起舞的社交者,

邁步,邁側步,一如弗雷德·阿斯泰爾,

消失,消失,停泊於岸上某處。

友人已離開,大海了無遮蔽

大海曾飄滿新鮮的綠水藻。

只有船舷生鏽的貨輪

駛過月亮沒有市場的環形山

星辰是唯一的遊樂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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